今日所讲乃是《中庸》,萧俨主讲,虽然枯燥,知识却精彩。要说这当今名士在教书上还是极有见地的,语意精到,讲解深刻。
李弘冀珍惜光阴,听得认真无比。这些知识在后世,是绝对听不到如此精细的讲解的。
到了歇息的时候,小黄门给萧俨看茶,还给李弘冀二人奉上点心、水果。
萧俨关心张居咏奏章的内容,不等喝完茶就去内堂找张居咏。
敏锐的李弘冀察觉出一丝不寻常,趁着李弘茂不注意,也跟了进去。
“先生,弘冀拜见!”
萧俨方才对李弘冀印象绝佳,当下招呼道:“请进!”
李弘冀走进内堂,到了书桌前,看着张居咏正在书写。
明知故问道:“先生在临帖么?”
张居咏虽然惜字如金,但是还是如实回答。
“在写奏章。”
既然要有所表现,李弘冀也不怕张居咏反感,直接看其张居咏书写的内容。
看了半晌,李弘冀才开口问道:“先生这奏折,是为了改元的事情吧?”
萧俨听了李弘冀发问,目光转侧间,想看个究竟。
他们虽未明说,而改元之事,朝野尽知,弘冀又怎会不明白?
原来,按照旧例,新皇即位后,应先沿用先皇年号,待新年之后再改元。而李璟即位后,立刻便改元为“保大”,并没有沿用烈祖的旧年号“昇元”。
李弘冀心中想道:“改元一事,已经成为定局,再讲什么都是白费,说不定惹得父皇不悦,一个大好的前程就此断送,更是十分不值。”
萧俨因为弘冀在旁边,有些话本来不好出口,只是见张居咏如此忠烈,于是忍不住又说道:“老大人的心意我很明白,只不过,这事我看是不成的。”
张居咏已经年过耳顺,在故唐时就是朝臣,因而萧俨十分尊崇,称为老大人。
张居咏说道:“改元的事,难道不该上疏讽谏么?难道我们做臣子的,眼看皇上要遭天下人耻笑,却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而明哲保身么?”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萧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停了半晌,才发出一声慨然长叹。
一时间,气氛似乎很是尴尬,萧俨与张居咏心中有话,但碍于弘冀在旁边,却说不出来,只是频频摇头叹息。
李弘冀轻轻转了几转,忽然说道:“先生,弘冀有一事请教。你上疏讽谏,是想让父皇撤换所改年号么?”
张居咏想了想,说道:“那倒不是。年号改变,各国都已知道,若是再改回去,岂不是欲盖弥彰?”
萧俨也解释道:“虽然皇帝改元并没错误,只不过这个举动显得太过急迫,不免引人腹诽。”
李弘冀朗然道:“若仅仅为了此事上疏,我倒劝你罢手。”他停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道:“毕竟当今皇上和先皇烈祖是不一样的,再则祖宗之法,以治祖宗之地也;今祖宗之地不能守,何有于祖宗之法乎?。”
张居咏听了李弘冀之言,心中一动,低头细细品味弘冀的话,忽而有些凄然。
他用心打量弘冀,见他容色虽然尚显稚嫩,但眉宇间有一抹刚强果断之气,与南唐李氏诸人的文秀绵软大不相同。
心中想道:“当今皇上在先皇灵柩前盟约,兄弟传国。以我看来,齐王景遂便没有东平郡公这样的识见。”
歇息的时辰已过,张居咏停下手中的笔,起身道:“走,咱们先去上课!”
原本张居咏这节准备的是讲授诗词格律,只是与李弘冀一番谈话,却让他改变了主意。
“今日我与两位殿下,讲一讲这帝道、皇道以及王道、霸道!”
李弘茂在书堂不知李弘冀与两位先生说了什么,但是张居咏今日讲的这些是两位先生都不成说过的,因而听得格外有精神。
而李弘冀感受到张居咏的改变,心情也热切起来,自己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皇道用无为,以道帅民,民以道归之。核心为师法自然,只是存在于少昊、伏羲等上古之时……”
“?帝道用恩信以德行事。好民之所好,恶民之所恶,天下共举,依然辞让,仆人之出,天下庆幸……”
张居咏也不多做解释,越说越是兴奋,只是眼神都在李弘冀身上。
“王道一心行仁,泽及百姓,万国景仰,莫不愿为平民,征伐一地,多地盼王师。王道崇尚仁义和礼制。仁爱之心正义之行见于修养的谓之道德,见之于行政的谓之德政;见于法律定为制度的谓之礼制”
”霸道用智以力。修刑厉法,富国强兵,使民怀刑畏威,以法服人。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國,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
帝道长远,王道稳重,霸道决绝。
李弘冀听着张居咏的讲解,脑海中闪过秦始皇、汉高祖、汉宣帝、唐太宗等等人物……
终于等张居咏洋洋洒洒讲完,他看着窗外问道:“两位殿下以为,此时当行何道!”
李弘茂听了这帝王之术,整个人也兴奋起来,当先答道:“帝道为上!”
轮到李弘冀,李弘冀早有答案,大声道:“此乱世当用重典,霸道为上!”
纵观历史乱世,鲜少不用霸道者。齐桓公、秦孝公、秦始皇、曹操……
听了李弘冀二人的回答,张居咏却是没有评价,挥挥手让二人退下。
“今天的教习就到这里,你们回去吧!”语气中有些萧索。
李弘冀此时也被张居咏勾起万千心思,行了一礼就与李弘茂退下。
而等张居咏回到内堂,却见萧俨正在练字。
“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
这是关于孟子写的揠苗助长的故事,张居咏当然知道。
萧俨见张居咏进来,倒了杯茶说道:“今有宋人忧其苗,助拔之,自德喜,焉不知至之死也。天下之道,无不望其成者。今有拔苗者为见,助之害之。以此为鉴,切不可拔苗助长。万物自有时律,期之盼之助之害之,事与愿违尔,此欲速则不达也!”
张居咏知道萧俨这是说自己,给李弘冀讲帝王之术过早。只是他身在旋涡,不仅感觉力不从心,而且觉得时日无多。
萧俨见张居咏不答话,继续劝道:“窃以为天下之大,处事于理、尊其律,扶其根,方为上策,此为善事尔!”
烈祖让张居咏和他教导当时的皇长孙,也许有自己的深意。只是如今皇帝打定主意,兄弟相传。
若是在李弘冀身上期许过多,助之辅之,怕对谁来说都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