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嫂吧。"童班副说完这句话,自己都感到万分吃惊,他不知自己怎么就随口说出这句话。
沈雅似乎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也愣了半晌。
但童班副很快又说:"你们都是我的妹妹。"
这次沈雅听清了,她颤颤地叫了声:"哥——"
童班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女人这么近这么亲地叫他,他觉得自己似乎在飞。
休息的时候,童班副要马不停蹄地为女兵们去寻找吃的,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女兵们也不敢单独行动了,他们等待着童班副的归来,每次童班副归来,大部分时候都不会空着手,总会在帽兜里装些野果子回来,他把野果子放在女兵们面前高兴地说:"姑娘们,开饭喽。"
女兵们雀跃着大口地吃着野果子,一连不知道有多少天了,她们从来也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饥饿一直伴随着她们,别说眼前的几颗野果子,就是面前摆着一座能吃的山,她们也会把它吃下去。这时,沈雅想起了一旁的童班副,忙拿过一个果子送到他面前:"大哥,你也吃吧。"
"我吃过了。"童班副这么说完,还故意抹了抹嘴。
当沈雅离开时,他背过身去嚼着嫩树枝上的树皮,他啃吃得狼吞虎咽。
晚上宿营时,都是童班副亲手为她们搭建帐篷,说是帐篷,其实只是几片硕大的芭蕉叶,原始森林的芭蕉叶大极了,只几片叶子,几根树枝,便把"帐篷"搭好了。
这一天,童班副为女兵们搭完了帐篷,又在不远处升起了一堆火,在这之前,他活抓了不少蚊子,原始森林里的蚊子有蜻蜓那么大,他把这些蚊子在火上烤焦了,便吃了下去,蚊子很香,他曾动员女兵们吃,可女兵们无论如何也吃不下,他刚开始也吃不下,后来就吃下了,他能把体力保持到现在一切都源于吃蚊子,童班副喝过自己的尿,一进入丛林,盐巴就断了,体内少了盐,喝多少水都感到口渴,后来他就喝了自己的尿,这一招果然灵。他一口气吃过十几只蚊子之后,身子便有了热量,火烤着他很温暖,森林的露水和潮气都快使人长出绿毛了,身上的衣服总是湿的。此时,他想起了女兵的衣服,要是能让她们穿上干爽的衣服该多好哇。他向女兵的帐篷走去,他先是咳了一声,沈雅听出了他的声音,探出头来说:"哥,有事么?"
他干干地说:"把你们的衣服脱下来。"
女兵们听了,怔了片刻。
他又说:"我把你们的衣服烤烤。"
女兵们明白了。理解了,不一会儿,长长短短破破烂烂的衣服便扔到了他的面前。他拾起这些衣服重又来到火堆旁,他一件件为她们烤着衣服。
潮湿的衣服蒸腾出的热气,使他又一次嗅到了嫂的气味,恍若在火堆旁就坐着嫂,嫂在一针一线地为他和哥缝补着那些破碎的衣衫,他的眼泪一点一滴地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衣服终于烤干了,他又一件件地为她们收好,又轻轻地放在她们的帐篷外,这时,他仿佛听到沈雅在轻声叫:"哥——"他太累太困了,走回到将熄的火堆旁,一头倒下便睡过去了。
女兵马华终于来月经了。她自从进入丛林后,月经便一直没有来,许多别的女兵也没有来。是该死的丛林弄得她们一切都不正常了。月经不来,紊乱的内分泌搞得她们焦躁不安。
马华终于来了月经,灾难也随之而来。
19岁的马华,来自山东,她和许多山东男人一样也生得人高马大,在这些女兵中,她的胆子和力气最大。部队在棠吉打仗时,她往下运伤员,伤员多时,她经常身背一个,怀抱一个,子弹、炮弹在她周围飞过,她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宿营了,因来月经,肚子有些疼,在这丛林里,没有纸什么也没有,她无法对付,好在挎包里还有一条多余的短裤,她便把短裤穿在了身上。头一沾地便睡着了。不久,她觉得浑身痒痒,她抓挠了几次,但仍没清醒。
她万没有想到的是,血腥招来了无数的蚂蟥,原始森林中的蚂蟥,个大体肥,要是吸足了血能有几两重。成群结队的蚂蟥吸在了马华的身体上,可怜的马华仍然无知无觉。
原始森林的蚂蟥嗅觉异常灵敏,它们一旦得着机会,能把一头壮硕的野牛活活吸死。
第二天一早,女兵们穿上衣服准备钻出帐篷的时候,她们才发现了马华,蚂蟥已遍布了马华的全身,蚂蟥一个个,圆鼓鼓、肉墩墩的,它们快要被马华的血撑死了。可怜的马华,身体似乎变成了一张纸那么轻那么薄,醒悟过来的女兵惊呼一声,她们冲出了帐篷。
应声赶来的童班副也惊呆了。
童班副惊呼一声:"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呀!"说完扑过去,他挥舞着双手扑打着那些千该万死的蚂蟥。血沾满了他的双手,溅在他的脸上。可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棵不知名的树下,躺着这位名叫马华的山东女兵。童班副在那棵树上用刺刀刻下了马华的名字。他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那时,在冥冥之中,觉得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来的,把她们接出丛林,送到她们的亲人身边。童班副做这些时,神情专注而又虔诚。
眼睁睁看着女兵们一个又一个在他的身边死去,童班副心痛欲裂。
七
北行的队伍竟奇迹般地发现了一片包谷地。那片包谷生长在一块树木稀疏的林地间,刚看到这片包谷地时,士兵们以为走出了丛林,他们欢呼着,雀跃着,向那片包谷地跑去,他们被树根绊倒了,但很快又爬了起来,他们已经顾不了许多,一头冲进包谷地。
包谷长势一点也不好,还没有来得及成熟,包谷粒瘪瘪的,饥饿得眼睛发蓝的士兵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们撸下包谷生硬地啃吃起来。这片包谷地并不大,很快便被他们扫荡一空,包谷地狼藉一片。
每个人都吃到了生包谷,那甜甜的汁浆,令他们一生一世永远无法忘怀,他们啃光了尚未成熟的包谷,并没有尽兴,最后他们把包谷秆也砍倒嚼了,正在发育的包谷秆水分充足,汁液饱满,最后他们把这片包谷秆一棵不剩地也吃了。
他们大吃大嚼时,个个脸上喜气洋洋,他们看到了包谷,觉得离庄户人家并不遥远了,有了庄户人家还愁走不出丛林么?况且庄户人家更不会在丛林里安家落户,也就是说,离走出丛林的日子并不遥远了,也许咬一咬牙,说不定今天或者明天就会走出丛林的。
这种错误的估计,使本已绝望的士兵们个个变得喜气洋洋,他们有理由这么兴高采烈一次。
可就在他们吃包谷时,谁也没有发现有两个野人躲在树上观望他们好些时候了。这是两个男野人。他们披头散发,赤身裸体,只有腰间系了一块遮不住屁股的树叶,两个野人看见这群陌生的人群大肆地在他们的包谷地里狂吃,其中一个野人摘下了身上的弓箭向士兵们瞄准,被另一个野人制止了,两人嘀咕了几句什么,准备射箭的那个野人从树上溜到地面,在树丛的掩护下向远处跑去。另外一个野人仍躲在树枝上,透过浓密的枝叶观察着这群陌生人。
把包谷地洗劫一空的士兵,终于走了,他们的神态多了些坚定和希望。
野男人看见队伍后面的那几个女人,这几个女人比野男人看惯的女人漂亮多了,在他的眼里,她们白净,苗条,美中不足的是她们的屁股比他们的女人小了许多。这些,并没有影响这个野男人的激动,他浑身燥热,下身膨胀,他一伸手扯下腰间的树叶,敏捷地跟随着这群此时已变得疯癫癫的人,每走一段,野男人就折断一些树枝,他是在给同伙留下标记,在合适的时间里,他们要袭击这群陌生的男女,因为他们糟蹋了他们的包谷地。
野男人的行动要比这群人快得多,有时他走在地上,有时又爬到树上,从这棵树蹿到另一棵树上。野男人做这些时,像在做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有几次,他离队伍后面的几个女兵已经很近了,甚至都能清楚地看清她们的眉眼了,他被这几个漂亮的女人折磨得欲火焚身了。要不是他发现走在她们中间有一位高大魁梧的男人,他早就要偷袭这些漂亮的女人了。
野人偷袭士兵们的宿营地发生在晚上。
宿营下来的士兵们,并没有丝毫的警惕性,他们进入丛林两个多月了,还没有发现过人迹,只有动物,动物并不可怕,那是他们的猎物,他们巴望着这样的猎物出现,再凶猛的老虎、狮子也无法战胜他们手里的枪,可这样的猎物在他们开枪时,早就逃之夭夭了。他们感到可怕的是蚂蟥、蚊子,这一路,他们学会了对付这一切的手段,露营时尽可能寻找到干爽一些的地方睡觉,能搭起帐篷是再好不过了。一天的艰苦跋涉已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天黑下来,听到宿营的命令,三五成群的士兵,把枪枕在头下,闭上眼睛马上就进入了梦乡。他们做梦也没有料到野人会偷袭他们,因为在这之前,他们没发现野人,只发现了一片贫瘠的包谷地。
回去报信的那个野人,引来了一群野人,他们拿着弓箭、棍棒顺着另外一个野人留下的记号很快便摸了上来。
他们突然之间,嗷叫着冲了上来。弓箭齐发,他们挥舞着棍棒,冲着这群疲惫的士兵兜头冲杀过来。
是童班副打响了第一枪。宿营时,他和几个女兵离大队人马有几十米的距离,这么多天了向来如此,他为几个女兵简单地搭起了帐篷,便和衣躺在离女兵帐篷几步之遥的一个土坎上,自从马华死后,他一直担心着女兵们,不管是行走,还是露宿,他都尽可能地和女兵们保持最近的距离。
跟踪而至的野人早就观望好了女兵的窝棚,他在焦急中终于等来了同伴,当众野人嗷叫着向士兵的营地一边放箭一边扑去时,这个野人首先扑向了女兵的窝棚,他来不及选择,抓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女兵便往外跑。起初那一瞬,女兵们被突然的变故弄愣了神,她们不知发生了什么。当她们明白过来之后,便一起大喊了起来,童班副这时才醒过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女兵出事了,他提着枪便冲了过去。
这时,有三五个野人同时向他们冲来,童班副的枪响了,童班副用的是卡宾枪,出国前才配发给他,三五个野人便在枪声中应声倒下。待他听清女兵们说王丽被人抢走时,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追,可他刚向前跑了两步,士兵营地的枪声也响了起来,一切全都乱了。童班副立住脚,他不能扔下那两个幸存的女兵,她们手无寸铁。他复又转回来,把沈雅和李黎拉到一棵大树后。
这时的童班副已经彻底清醒过来了,在微弱的光线中他看清了一群野人挥舞着棍棒在和士兵们厮打,有的士兵没有来得及拿起枪,便在箭镞和棍棒中倒下了。拿起枪的匆忙还击,野人在枪声中倒下,童班副也开始射击了,只一会儿,野人便招架不住,又一片嗷叫,转眼间他们就钻进了丛林。
童班副在沈雅和李黎的指点下,向那个抢走王丽的野人逃走方向追了过去。童班副的心在流血,这些女兵在他的眼皮底下,一个又一个死去了。他心里只有一个意念:夺回王丽!
直到天亮时分,他才在一堆乱草旁找到王丽的尸体。王丽赤身裸体躺在草丛中,她的衣服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扔在一旁,被饥饿折磨得骨瘦如柴的王丽的身体,清冷地散发着一层亮光。显然,她是拼尽全力和野人搏斗过了,她的手里还抓着一绺野人的毛发。
童班副傻了,过了好久他才走上前去,突然他疯了似的向丛林射出一排子弹,枪声却一点也不响,很快便被厚重的丛林吞噬了。
他蹲在王丽的尸体旁,哑哑地痛哭起来,他又想到了嫂子死时的模样。嫂子死时也是这么叉着腿,腿上也沾满了血,那血色在晨光中腥红一片。
童班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掩埋王丽的,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找回到昨晚的宿营地。宿营地狼藉一片,野人和死去的士兵交织横陈在他的眼前,幸存的人们,在掩埋着士兵的尸体沈雅和李黎仍躲在那棵树后默默地流泪。
她们看见了半痴半呆的童班副一个人回来了,不用问,她们什么都明白了。
高吉龙清点了一下人数,昨晚那一场混战,死了十几个弟兄,还有几个受伤的。剩下的不足二十人了。高吉龙望着眼前剩下的十几个弟兄,心里苍茫一片。
经过这次意外的遭遇,士兵们清醒了,丛林还远没有尽头,他们不仅要和自然战斗,还要提防那些神出鬼没的野人他们默默地拾起死去战友的枪支、弹药,像真正士兵那样,重新把武器背在了肩上。
他们又一次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