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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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在阁楼里 (1)

在阁楼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萨拉永远不会忘记。夜晚逝去的分分秒秒,她心中充满了狂乱的悲哀,那不是孩子应有的体验,她也从未向身边任何人谈及。没有人可以了解。当她躺在黑暗中不能成眠时,周围环境的陌生不时地让她分神,这对她其实是件好事。或许,她那小小的身体提醒她注意到物质条件的艰苦,这对她也是件好事。不然,那幼小的心灵中埋藏的痛苦如此深重,对一个孩子来说,可能不堪承受。不过,说真的,在漫漫长夜中,她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一个身躯,除了一件事,她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的爸爸死了!”她反反复复地低声自语,“我的爸爸死了!”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意识到床铺是那么的硬,她翻来覆去地想要在床上找到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她从来不知道夜晚会这么黑,而屋顶上呼啸而过的风在烟囱间穿行,像是什么东西在大声哀号。还有更坏的事情,某种东西在墙壁里、在踢脚板后面,发出某种打斗声、擦刮声、吱吱叫声。她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贝基描述过。这些声音意味着老鼠,它们正在打架,或者在嬉戏。有那么一两次,她甚至听到长着尖爪的脚从地板上跑过。在后来的日子里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她一直记得,听到老鼠的声音时,她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不住地发抖,后来再躺下时,她用被子盖住了头。

她生活中的改变并不是一件件循序而至,而是突然之间全部降临。

“她要继续生活,现在就得开始改变,”明钦女士对阿米莉亚小姐说,“马上就要告诉她,将来要过的生活是什么样。”

玛丽埃特第二天早上便离开了校舍。萨拉经过她以前的起居室时,门开着,她瞥了一眼,看到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变了。她的装饰物和奢侈品全都不见了,墙角里摆了张床,她的起居室已经变成一个新学生的寝室。

她下楼去吃早餐,却发现她以前坐在明钦女士身边的座位已被拉维尼亚占据。明钦女士冷酷地对她讲起话来。

“你要开始履行你的新职责,萨拉,”她说,“跟小孩子们坐到小桌子那边去。你得让她们安静,叫她们守规矩,不要浪费食物。你应该早一点下来。洛蒂已经把茶洒了出来。”

这只是开始,往后一天接着一天,派给萨拉的职责越来越多。她教小一点的孩子们法语,还要听她们的其他课程,而这只是她最轻松的工作。人们发现她可以在各种各样的场合派上用场。她可以在任何天气任何时间出去跑腿。大家忽视的工作也能叫她去做。厨子和女佣们学着明钦女士的腔调,差遣着这个长期以来一直被捧得高高的“小东西”,相当享受这种感觉。他们并不是一流的佣人,既没有礼貌,也没有好脾气,既然有个人可随手拿来骂一骂,总是件便宜的事儿。

最初的一两个月,萨拉还想着,只要自己积极主动尽全力干好活儿,受到指责时沉默以对,那些拼命压迫她的人总会慢慢心软下来。她那颗小小的骄傲的心中,一直希望他们能看到,自己正在努力谋生,而不是接受施舍。可是,终于有一天她发现,根本没人会心软。做指派的差事时她越是积极主动,冷漠的女佣们便越发颐指气使、吹毛求疵,而爱骂人的厨子则更要责骂她一番。

要是她再年长一些,明钦女士会让她教大一点的女孩子,这样便可以解聘一位女教师,从而节省费用;不过,既然她还是个孩子,看上去也只是个孩子,她还可以有更多用途,既可做高级女役童跑腿,又可当女佣干各种活儿。一个普通的役童还没有这么聪明可靠。不管是困难的任务,还是复杂的传信,都可放心交给萨拉处理。她甚至还能去付账单,除了这些,她也有能耐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自己的功课已经成为历史。现在她什么也学不到。每天,只有在东奔西跑完成了各色人等的吩咐之后,她才勉强获得许可进入空无一人的教室,在一堆旧课本的陪伴下,独自学习至深夜。

“如果我不提醒自己以前学过的东西,或许我会忘了它们,”她对自己说,“我现在已经差不多是个洗碗女佣了,如果我成了个一无所知的洗碗女佣,那就和可怜的贝基一样了。我真怀疑自己会不会忘掉许多知识,说话的时候会漏掉‘h’音,而且记不住亨利八世①有六个妻子。”

在她的新生活中,最奇妙的事情之一是她在学生中地位的改变。现在,她不再是她们中间皇族般显赫的人物,不但如此,她似乎已经完全不是她们中的一员。她一直工作个不停,几乎没有机会跟任何学生说上话,并且,她也难免会看出,明钦女士认为她应当与学校里的学生们在生活上保持距离。

“我不会让她跟其他学生交谈,跟她们关系太亲密。”那位女士说,“姑娘们都爱听悲惨故事,要是她把自己的事儿编成浪漫故事来讲,大家就会把她当成受虐待的女主角,这会给家长们留下错误的印象。她的生活最好是和学生们分开——这也比较适合她目前的处境。我给了她一个家,她没有权利再奢望更多。”

萨拉并没有奢望什么,她是如此骄傲,也不可能尝试继续和其他女孩子保持亲密关系,很明显,她们现在也感到尴尬,不知该怎么和萨拉相处。事实上,明钦女士的学生们是一群麻木而现实的年轻人。她们习惯了富裕安逸的生活,看到萨拉的裙子日渐短小破旧,她还穿着有洞的鞋子,被派出去买厨子急需的杂货,手臂上挽着篮子提着买回的东西穿过街道,这一切让她们觉得,和萨拉说话,好像是在跟下人讲话似的。

“想到她曾经是那个拥有钻石宝矿的女孩儿,”拉维尼亚评价道,“她确实值得关注。而且她现在比以前更古怪了。我一直就不大喜欢她,不过我现在更受不了她一言不发盯着人看的样儿——好像要把别人看个明白似的。”

“是的,”萨拉得知拉维尼亚所言,便立刻说道,“我看着有些人,就是为了把他们看清。我想了解他们。事后我还会回想一阵。”

事实上有好几次,拉维尼亚准备要搞恶作剧,都因为萨拉盯着她看的目光而未能得逞。如果能成功地戏弄这个学校曾经的最得意的学生,拉维尼亚不知会有多么愉快。

萨拉从来不搞恶作剧,也不妨碍任何人。她像个小苦工一样干活儿;提着包裹和篮子踏过湿漉漉的街道;为小孩子辅导法语功课,不懂事的小家伙们注意力不集中,工作格外吃力;她日渐衣衫褴褛,看上去十分凄凉,便被告知最好待在楼下用餐;没人好好待她,似乎也没人在乎她,她的心虽然骄傲却也苦痛,可是她从不向任何人提及自己的感受。

“士兵们从不抱怨,”她紧紧地咬着两排小小的牙,说道,“我也不会;我要假装这是一场战争中必须承受的部分。”

不过,有些时候,要不是因为有这么三个人的存在,她那幼小的心灵恐怕已经支离破碎。

第一个,当然是贝基——只能是贝基。在阁楼上度过的第一个漫漫长夜,老鼠在墙里打闹尖叫,萨拉知道在墙的另一侧还有另一个小小的人类,便隐隐地感到宽慰。在接下来的几个夜晚,这种宽慰的感觉日益增长。而在白天,她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能够说上话。

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任务要完成,如果试着交谈,会被认为想要偷懒混时间。

“你可不要在意啊,小姐,”第一个早上,贝基低声说道,“要是俺没有说礼貌的话。要是俺那么做,就有人不高兴咱们了。俺是想说‘请’、‘谢谢’、‘对不起’,俺只是没时间讲。”

不过,天亮以前,她总是会溜进萨拉的阁楼间,为她扣好裙子,提供需要的帮助,然后再下楼到厨房去生火。到了夜晚,萨拉总会听到谦卑的敲门声,只要她需要,她的“侍女”就准备来帮助她了。在刚刚遭遇不幸的头几个星期,萨拉觉得自己似乎变得麻木了,不想开口说话,因此有好一段时间,她和贝基也没有经常见面交谈。而贝基也本能地觉得,让遭遇不幸的人用一段时间独自疗伤也许是最好的做法。

安慰三人团的第二个成员便是厄曼加德。不过,在厄曼加德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之前,还是发生了些奇怪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