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重情感细节。李雅樵体味人物情感真实而又细腻,在心里揣摩时,从不轻易放过每一个细小的情感“细胞”。用简洁的形式,引发出深刻的内在意蕴。《白扇记》中的小渔网,有这样一个很小的动作。当唱到“……惹恼了赵大哥……”这句时,双手扯袖,左脚一个小跨腿亮相。仅仅两个动作,就把人物的“江湖气”细腻而生动地展露出来。这种避实就虚的处理,使意蕴更加深刻。
注重情感品味。李雅樵体验人物情感,不仅把人物放在自己心里揣摩,而且把自己和人物放在生活中认真地观察、研究、分析,然后对人物和生活进行选择,集中概括、浓缩和凝聚成高度典型的艺术形象。他不罗列生活、照搬生活,而是把真善美化成艺术作品的血肉,熔铸进艺术形象。这种独特的艺术形象所映射出来的情感具有雅俗共赏的品味。李雅樵是一位高明的品味调剂师。他认为:“湖北人的情感极为丰富复杂,变化莫测,但爱戏、爱情、爱趣却非常突出”,“特别是黄孝一带的人对楚剧更具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产生这种亲近感的关键在于楚剧具有雅俗共赏的品味,这与地域环境、风土人情、大众审美兴趣有着内在的联系。这也是楚剧在湖北这块土地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李雅樵的人物情感体验和人物情感交流的内核——“俗”的审美价值,为他的舞台人物形象镶上了浓浓的一层乡土色彩。唐王、李闯王、梁山伯、杨乃武等人物形象,无论地位多高、权力多大、文才超群、武功盖世,却都饱含了俗的审美价值。
有人说,李雅樵不是学富五车的大学者,又没有拜过显赫的名家名流,怎能成为流派?仅从学识这一逻辑推理,李派似乎难以成立。然而,只读过小学二年级的高尔基,24岁便成为著名作家,大画家齐白石曾做过多年木匠,京剧界不少名流也未上过什么大学。这些名家的出现和成就又作何解释呢?纯书本知识不能代替丰富多彩、鲜明生动的现实生活,逻辑思维不能代替形象思维。李雅樵没有把自己关在书斋里去找灵感,囿于小舞台寻求“妙悟”,而是在对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的深入观察、体验和感受的基础上,展开想象的翅膀,激起情感的活动,创造出极富魅力、个性鲜明、耐人寻味的艺术形象。这是艰苦辛勤劳动所获,也是生活给李雅樵劳动的奖赏。
三、李雅樵创造性
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艺术作品,不可能具有审美的吸引力。把一些陈旧而又雷同的人物形象硬塞给观众,人们看了定会倒胃口。李雅樵的艺术作品、人物形象都被他的心灵抚摸过、体验过,甚至着魔似的把感情倾注到人物身上。这种具体可感的人物形象,必然蕴含着丰富的情感、无穷的魅力,堪称艺术精品,是他劳动创造的结晶。
化合能力
李雅樵广收博采,长期实践、锤炼、融化,逐渐将“唱念做”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丰富了楚剧的表现形式。《打金枝》、《鱼腹山》、《杨乃武与小白菜》等剧目,集唱、念、做于一体,新奇独特,令人耳目一新。有人说,李派最突出的是唱,只要有副好嗓子,就能学;还有人说,李雅樵唱出了风格,为什么不专演唱功戏,偏要发展“唱念做”并重的戏?我认为,这正是李派所以能自成一派的原因。
流派是演员根据自己的艺术见解和具体条件吸收各家之长逐渐形成的。李雅樵看准了某些单一的表现形式已满足不了观众审美需求,于是开始新的舞台实践,探新求变,大胆化合,将唱念做融入人物形象之中,使整个舞台焕然一新,人物形象更加丰满,拓宽了演员、观众的审美视野。单调重复的形象,使人的注意力容易变得迟钝,难以产生心理反应;新奇独特的形象则会使人脑神经系统兴奋,激发强烈的注意力。《打金枝》等一批李派代表剧目,既有大段的唱,又有繁重的念,还有精湛的做,三样并重。这种新的“化合物”不仅丰富了楚剧剧目,而且使楚剧艺术表现手段更加多样化。
演唱能力
李派的唱别具韵味,仅以“字正腔圆”是不能解释和体现李派声乐的审美理想的。我认为,对李派戏曲声乐的声腔美的研究,不能忽视对它的美的特殊性——“味”的探讨。
“味”来自优美的旋律。原来的楚剧声腔结构较为简单,行腔变化不大,声乐缺乏可塑性。李雅樵大胆地将楚剧与汉剧等剧种和民歌化的声腔艺术相结合,在不失剧种风格的前提下,进行了声腔的“杂交繁殖”,培育出独特优良的杂交品种——李派味,旋律优美,抒情性强,可塑性大,高亢明亮,低回委婉,至情至味。不仅显示出剧种质朴清新的风格,洒脱、醇厚的流派韵味更是锦上添花,引人入胜,回味无穷。
味来自吐字的巧妙。戏曲声乐讲究声从于字,这是戏曲声乐演唱的一般规律。处理吐字,各流派又有独特的演唱技巧。李雅樵说:“我的吐字方法是字引声,声裹字,注意喷口、收声和入韵。”原来的楚剧舞台语言生活化有时过于直露,缺乏艺术感染力。李雅樵非常善于把生活语言提炼为艺术语言,他的吐字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有高度的艺术感染力。例如《打金枝》里的唐王演唱的“孤王上前亲松绑”的“王”字,字头(声母)在柔美音色的旋律中过渡到字腹(韵母,复韵母)和字尾(复韵母、鼻韵母的尾音),整个吐字、行音、收声入韵,字饱满,音优美,将人物爱婿之心用音乐形象(一个波音)生动地表现出来。在吐字行腔、行腔转字之间,李雅樵气口灵活,喷口有力,轻重搭配,高低得当,达到了字断气不断、气断而神不断的最佳境界。
味来自运腔行如流水遇暗礁急流,也就是行腔时喉阻音的不断出现,顿音微妙的灵活处理,颤音、滑音的装饰得当,气息着力轻重刚柔相济等。这些均是李雅樵演唱时常出现的运腔规律。这一规律灵活多变,但万变不离其宗。尽管“运腔”的艺术技巧如散金碎玉把唱腔装点得华彩而质朴,单纯的音符经李雅樵演唱得如繁星闪烁,韵味浓郁。这与李雅樵“用嗓”关系密切。李雅樵说:“运腔用嗓都不能脱离气而言。而气得当,控制力好,用嗓运腔就得法,嗓子就有生命力。”这的确是经验之谈,是他用嗓巧妙的秘诀。如《打金枝》里的唱段,以行腔中的节奏变化,气势渲染,人物神采,在娴熟气息的控制下,把人物内在底蕴揭示出来,引人入胜,回味无穷。可以说,用音乐塑造形象,揭示人物的内心意蕴,李雅樵的演唱艺术在楚剧界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是一座新的里程碑。
变构能力
变构形象离不开运动、变化和发展的心理过程。当演员激起了审美情感的心理活动,进入变构形象的境界时,自身的变构条件和心理活动是完成塑造人物形象必不可少的重要因素。如何使自身的变构条件移植给个性鲜明的人物形象,李渔曾明确指出,关键在于为人物“立心”,就是说演员要深入到人物内心中去体验,掌握不同的心理特点,由内向外引发,通过其变构条件,达到形神兼备的艺术境界。为了生活在这美好的艺术境界中,李雅樵曾说:“我进入创作状态,各种感觉都兴奋起来,促使我对审美对象的感受更全面,更充分,更摇曳多姿,更丰富多彩。”这种积极的心理活动唤起他创造性的想象,开启形象记忆中的储藏库,把有关新的信息输送到大脑,与脑中所储存的经验掺和化合,最后,融汇孕育出一个至美的立体形象。
李雅樵变构完美立体形象,首先是剪裁能力。他是位善于观察生活的艺术家,在对生活的攫取、提炼中变构新的表现形式,逐渐形成较为完整地体验人物形象的手段和变构规律。面对纷繁复杂、丰富多彩的生活和戏曲表现手段,他善于准确、集中、凝练地提取精华,把积淀在头脑中的感情素材经过选择、提炼,生发出变构形象所必备的“程式”手段。他的演唱技巧、化合方法均有独特的实际运用功能和审美价值。其次,是想象能力。没有想象就没有审美。李雅樵的想象新奇独特,他说:“想象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怪点子,出现令人惊叹的妙法。”正是丰富的想象力,使他独创出唐王、杨乃武、李自成、梁山伯等栩栩如生、个性鲜明、具有李派风貌的艺术形象。这些艺术形象都是历史人物,离开丰富的想象力,不生活在“这些人”的内心世界,想创造出这些光彩夺目、具有很高审美价值的艺术形象,那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雅樵的整个创造性思维活动是在感性材料的基础上,以创造性的想象和逻辑思维的理解为中介,达到意象和情感的统一,特别是想象和情感,当进入变构形象的境界,异常活跃的想象和异常丰富的情感如潮流推动他新的灵感降临。凝重洒脱的唐王、叱咤风云的李闯王、儒雅俊俏的梁山伯等形象,新颖、独特,具有无穷魅力,均是创造性灵感降临的结晶。
(1991年11月成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