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睨斜着眼问道:“狗爷,哪一个苟,是木勾狗,还是草句狗,抑或是犬毛狗?”
王子颓哈哈一笑道:“汝也太小瞧了本王爷,本王爷的牛还叫它吃草吗?”
王子颓闻听黄缎的病情加重了,大声嚷嚷道:“王大仙呢?他不是说他最善医牛,药到病除,怎么越治越重了呢?”
百里奚见众人出言不逊,匿于骨子里的那股傲气不由自主地喷发出来,冷哼一声道:“如此一群只知阿谀奉承的小人,尔等等着吃死牛肉吧!”
子禽箭一般地从牛棚里蹿了出来,劈手抓住百里奚的领口,恶狠狠地说道:“汝敢再说一遍么?”
百里奚将脖子一梗说道:“莫说一遍,十遍我也敢说!”
“你!”子禽扬起巴掌,正要朝百里奚脸上掴去,李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高声叫道:“子禽爷爷,手下留情,他是宛邑的百里奚!”
子禽将巴掌收了回来,一脸困惑地瞅着李根:“百里奚,百里奚何许人也?”
李根回道:“他是一个落魄文人……”
子禽怒道:“一个落魄文人,干汝甚事?用得着跑来聒噪。”
李根满面赔笑道:“他擅长养牛,还会医牛,咱们正好缺少这一方面的人才……”
子禽满脸不屑道:“谁知道他是一个人才,还是一个蠢材!就是一个人才,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王爷如此不敬!滚一边去,爷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边说,一边又将巴掌扬了起来。
不知何因,白云突然叫了一声,那声音显得有些烦躁。王子颓心中一紧,高声叫道:“子大夫,治牛要紧,别跟这个狂徒一般见识。”
子禽道了一声“是”字,离开之时恶狠狠地剜了百里奚一眼。
支走了子禽,王子颓二次弯下腰来,在白云的肚子上轻轻地揉了起来,一边揉一边说道:“乖乖,我已经遣子禽给你煎药去了。你可要挺住,千万别乱叫,你一叫我这心里就不好受。”
众人见王子颓如此专注白云,忙趋过来帮忙,把责难百里奚的事忘到了脑后。
李根拽了一下百里奚的袖子,小声说道:“还不快走!”
百里奚轻叹一声,一脸怨恨,一脸失落地跟在李根的身后,走出了牧场。
张掌柜见百里奚归来,忙上前打听消息,百里奚便把牧场之行简要地复述一遍,张掌柜听了,良久无语。
百里奚又是一声轻叹:“这王子颓是投不成了,回铚地吧,如何面对蹇兄的左邻右舍?唉!”
正说着,又来了几位客人,张掌柜满面笑靥地迎了上去,把百里奚晾在一旁。
百里奚抬头看了看天,虽说已经过了未时,肚中却一点儿也不饿,径直走回居室。
为了偷窥王子颓牧牛,他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起得有点早,本想躺下好好睡上一觉,但当他真的躺下之后,又睡不着了。
他索性坐了起来,凝眉思索着什么。
他是在思索他的前程,下一步的打算。
不管是继续住店,还是回铚,还是周游列国,都离不开一个“钱”字。
说到钱,他一脸的汗颜。
他离开铚地之时,蹇叔送了他三两散碎银子,花到如今,还剩下四钱,结过店钱之后,顶多还剩一钱。
这店不能再住了。
他噌的一声跳下床来,动手整理行装。
说是行装,无非是一件破棉被,再加一件补了十几个补丁的深衣和两双草鞋。
百里奚正低着头整理行装,张掌柜闯了进来,高声嚷嚷道:“百里兄,你的好运来了!”
百里奚二目直勾勾地瞅着张掌柜。
张掌柜满面异彩道:“王爷派人来召你,快跟我去前厅一趟。”
“王爷,哪个王爷?”百里奚一脸的困惑。
张掌柜道:“王子颓呗!”
百里奚道:“我知道了。”
张掌柜忙道:“知道就好,来人正在前厅坐着,由李根相陪。”
百里奚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张掌柜道:“你说的乃是什么?”
百里奚道:“我是说我知道王子颓为什么派人来召我。”
张掌柜道:“为什么?”
百里奚道:“他的白云死了。”
张掌柜道:“白云,白云是谁?”
百里奚道:“白云是一头公牛,是王子颓最心爱的公牛。”
张掌柜道:“咱不说牛,咱还是先去拜见王爷的使者吧!”不容分说,拽住百里奚的胳膊直奔前厅。
前厅里坐着两人,右边那个是李根,左边那个一身锦衣,好像在牧场里见过,是时,他就跟在子禽的身后。
百里奚刚一进厅,李根便站了起来,指着锦衣人说道:“百里贤弟,这位是王府的苟爷,快快上前拜见。”
苟爷席地而坐,一脸傲气地瞅着百里奚。
牧场一行,百里奚虽说受到了一番辱骂,但他对王子颓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身为王爷,竟然亲自饲牛,且饲得那么精心,比一些当爹的对儿子还要亲,跟着这样的人干,绝不会吃亏。只是,他手下那一帮子官员和近侍,全都是一些势利小人。且不说子禽,就眼前这个姓苟的,你既然奉了王爷之命来召我,还摆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臭架子,我得想法儿挫一挫他的威风!
他正想着心事,李根再次相催道:“还不快快过来拜见苟爷!”
百里奚曳斜着眼问道:“狗爷,哪一个狗,是木勾狗,还是草句狗,抑或是犬毛狗?”
苟爷何曾受过如此奚落?苟爷好赖也是一个士。士是什么?士是西周和春秋时期的贵族,地位仅仅次于大夫。在王子颓的府中,大夫级的人物只有五个:国、边伯、子禽、祝跪和詹父。再往下查,便是苟爷了。苟爷年纪不大,随侍王子颓的时间却最久——没零没整已经十二年了。期间,王子颓荐他去做邑长,被他婉言谢绝。如此一个人物,竟然遭到百里奚的奚落,如何不恼?
他腾地一下跳起来,戟手指着:“百里奚,你个狗……”
李根轻轻拍了拍苟爷的肩头,和颜劝道:“苟爷,您消消气,使命要紧。”
一想到这一次的使命,苟爷将“杂种”二字吞回肚去。
李根把脸转向百里奚:“百里贤弟,我知道你爱开玩笑,但苟爷不喜欢这个,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算了,不说这些了。苟爷这次来,乃是奉了王子颓王爷的御旨,召您进宫,切磋一下养牛的经验。车就在外面候着,请!”右手前伸,做邀客之状。
连苟爷都站了起来,百里奚却无动于衷。
李根再次相催道:“请。”
百里奚道:“不是小弟不肯给李兄面子,小弟是被人从王宫赶出来的,若不是李兄出面周旋,子禽大夫的巴掌早掴到小弟脸上。小弟说一句大不敬的话,如果王爷不是诚心召唤小弟,那就罢了。若是诚心召唤小弟,那就请子禽大夫屈驾客栈一趟。”
“你……”李根觉得百里奚的要求有些过分,“你不就是一个放牛的吗?子禽大夫固然对你有些无礼,但王爷御旨召你,已经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还不知足!”他正想发火,张掌柜朝他摆了摆手,又使了一个眼色,便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
张掌柜轻轻拍了拍百里奚肩头,走向后厅,百里奚迟疑了一下,跟了过去。
张掌柜并没有像百里奚想的那样,把他叫到后厅,笑脸相劝,反倒沉着脸问道:“王爷来旨召你,你不愿应召,愚兄不敢反对,但愚兄问你,你下一步将做何种打算?是继续留在洛阳,还是回到铚地牧牛?”
百里奚长叹一声道:“我是奔着王子颓来的洛阳,王子颓这里我又不愿留,还在洛阳干什么?”
张掌柜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心回铚地牧牛了?”
百里奚摇了摇头:“牧牛的差事我已经辞掉了,还是在违约的情况下辞的。况且,铚地乃一弹丸之地,我欲来洛阳求官之事,村里无人不知,我有何面目再回到铚地?”
张掌柜点了点头:“愚兄还有一问。”
百里奚道:“请讲。”
张掌柜道:“你对王子颓王爷的印象如何?”
百里奚道:“很好。”
张掌柜道:“好在什么地方?”
百里奚道:“作为堂堂一个王爷,应该养尊处优,而他竟亲自饲牛,且对牛又那么好,好得叫人嫉妒。连牲畜都能善待的人,对人能不好么?所以,我对他的印象很不错。”
张掌柜穷追不舍道:“既然你对他的印象不错,当前,又无更好的差事可谋,为什么不应召呢?”
百里奚道:“小弟不是不愿应召,小弟是想争一口气。”
张掌柜明知故问道:“争什么气?”
百里奚恨声道:“教那个叫子禽的亲自来请我。”
张掌柜道:“你对子禽的印象如何?”
百里奚道:“小人一个。”
张掌柜道:“既然你知道他是一个小人,又为何和他一般见识?”
百里奚道:“我不是和他一般见识,我是想涮一涮他的面子。”
张掌柜道:“就凭这一件事,你就能把他的面子涮下去吗?况且,他是王爷的红人,这个面子王爷让不让你涮还在两可之间。就是让你涮,你和子禽还要共事,他经常在王爷面前给你穿小鞋,你受得了吗?有道是,能给君子打一架,不给小人说句话。事情已经过去了,你就别和他计较了,还是早些儿去见王爷吧!”
经过张掌柜这一番劝导,百里奚跟着苟爷去了王府。
王子颓正等得有些焦急,见百里奚来了,忙让宫人看座献茶。
作陪的除了祝跪、詹父之外,尚有三个锦衣人。
还没等百里奚将茶喝到口里,王子颓迫不及待地问道:“百里先生,我养了一年多牛,每逢牛患肚胀,便以椿树皮、枣树皮、向日葵芯、大麯为药,一灌便好。如今,用的还是这些药,却把白云给治死了,这是为甚?“
百里奚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王爷患过肚胀病吗?”
王子颓道:“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