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奚道:“就肚胀而言,一般说来,皆是由消化不良引起。但是,引起消化不良的原因,至少也有四种:由胃、由肠、由肝、由胆囊。不同的原因,得用不同的方法来治疗。由胃上引起的,要用和胃健脾的药;由肠上引起的,要用健脾益肠的药;由肝引起的,要用疏肝健胃的药;由胆囊引起的则用消炎利胆的药。否则,不仅治不好病,还适得其反。”
他见王子颓听得很专注,继续讲道:“人畜同理。就牛而言,同样是肚胀,诱因不同,治疗方法也就不能相同。您开的那几样药,就治疗暴食暴饮引起的肚胀,还是很有疗效的。暴食暴饮引起的肚胀,也叫食胀,还有一种叫气胀。就食胀而言,大部分的症状是不吃饲料,也不倒沫,但个别的既倒沫又吃饲料,不过比平日较少罢了。即使倒沫、吃饲料,又有阴阳之分,所谓阴,就是指黑夜,阳则指白昼。阴倒阳不倒,或阳倒阴不倒,虽同属于食胀,照您所开的那个药方去吃,是治不好病的,但也吃不坏身子。何也?有道是,是病不是病,肠胃打扫净。”
他顿了顿又道:“气胀就不同了,气胀来自于气,若用治疗食胀的药来治气胀,是万万治不好的!”
王子颓道:“治气胀得用什么方法?”
百里奚道:“放气疗法。”
王子颓道:“怎么放气?”
百里奚道:“油炸头发和绿豆。油和头发炸过之后,将头发渣和绿豆渣捞出来,把油放温,而后灌之牛口,一灌就好。次之,也可用白酒疗之。”
王子颓道:“白酒怎么疗?”
百里奚道:“直接灌进牛口,但要把握好量。”
王子颓略思片刻道:“我有一问,如鲠在喉,不知当问不当问?”
百里奚道:“但问无妨。”
王子颓道:“据你推断白云患的是什么病?”
百里奚道:“气胀。”
王子颓道:“你又未进牛棚,凭什么断定白云患的是气胀?”
百里奚道:“气胀的症状,除了肚子胀大之外,就是不停地发出吭吭之声。”
王子颓道:“凡是牛,只要发出吭吭之声就是气胀?”
百里奚道:“肚子胀是它的前提。”
王子颓道:“这我知道。我还有一疑,请先生为我释之。”
百里奚毫不客气地说:“请讲。”
王子颓道:“我的牛有三百多头,患肚胀,不,按照你的说法叫气胀,乃是家常便饭,为什么别的牛没患气胀?且吃的一样的料,饮一样的水,偏偏让白云患上了呢?”
百里奚反问道:“您让它们吃的都是一些什么草料?”
王子颓哈哈一笑道:“汝也太小瞧了本王爷,本王爷的牛还叫它吃草吗?”
百里奚明知故问道:“那您让它们吃些什么?”
王子颓一字一顿道:“豌豆和五谷。”
百里奚摇手说道:“差矣!”
王子颓道:“怎么个差法?”
百里奚道:“牛是食草动物,你让它天天吃粮食,又不耕作,它受得了吗?若是饮水方面不加节制,不患食胀才怪呢。”
王子颓道:“你这一说我明白了,从明日起,饲牛便以饲草为主,五谷佐之。”
他将话锋突然一转问道:“先生还没有回我的话呢!”
百里奚道:“回您什么话?”
王子颓道:“吃一样的料,饮一样的水,为什么别的牛没患气胀,偏偏让白云患上了呢?”
百里奚有些不大相信地问道:“白云真的和其他牛吃的一样的料,饮一样的水吗?”
王子颓道:“千真万确。”
百里奚眉头紧锁道:“这就怪了。”
百里奚自言自语道:“气胀大都由饮食引起,特别是黄豆叶,一吃便胀……”
王子颓双掌啪地一拍道:“你算说对了,白云昨天下午确也吃了不少黄豆叶。”
百里奚一脸纳闷地问道:“您喂牛,不是不喂草吗?怎么会让白云独自吃了不少黄豆叶?”
王子颓轻叹一声道:“昨天上午,阳光普照,熙风扑面,我心中高兴,便牵上白云出城散心,路经一块玉米地,突然有些内急,便跑到玉米地里小便。不,确切地说那不叫玉米地,它应该叫做黄豆地,每隔两行黄豆,才种上一行玉米。白云见我进了黄豆地,也跟了进去,且对黄豆叶产生了兴趣,低着头猛吃起来。我见它如此贪婪,也没加阻拦,直到它自己不吃了才上路。”
话刚落音,身着锦衣的矮胖子走了进来,低声说道:“王爷,黄缎的屁还是放个不停,似乎比昨天更响了。”
黄缎也是一头牛,望文生义,它一定是一头黄牛,且毛皮像黄缎子一样鲜亮。此牛产自楚国宛邑,也就是百里奚的家乡。宛牛的特征是身躯高大,肌肉发达,皮薄毛细,行动迅速,可日行三百余里,六百余年后,光武帝刘秀在新野起义,骑的便是这种牛。
王子颓闻听黄缎的病情加重了,大声嚷嚷道:“王大仙呢?他不是说他最善医牛,药到病除。截至今天,他已经治了四天,怎么越治越重呢?去,把他给爷叫来,爷要亲自问他!”
矮胖子压着嗓子说道:“他已经溜了。”
王子颓道:“溜了多久。”
矮胖子回道:“溜了一个时辰。”
王子颓怒道:“追,追上他乱棍打死!”
矮胖子高声应道:“遵命!”
他正要转身,百里奚摆手说道:“请等一等。”
矮胖子叫国,虽说也是一个大夫,但他的血统要比另外几个大夫高贵一些,因而,在王子颓心目中的地位,远远高于祝跪和詹父。若是将时光倒流在两天之前,百里奚这么叫他,他根本不会理睬,甚至还会将百里奚大骂一顿。今日不行,百里奚成了王子颓的座上之宾,且一坐便是半个时辰,他不敢造次,以征询的目光瞅着王子颓。
王子颓立马做出了反应:“百里先生让你等一等,你就等一等吧,看他有什么高见。”
国道了一声是字,把二目移向百里奚。
百里奚不紧不慢道:“王大仙这人,在下并不陌生,早年在宛邑,就医牛之事在下已经和他较量了一次。对于医牛之术,他仅仅知道一些皮毛,全靠一张嘴巴吃饭,属于江湖术士一类的人物,王爷何必和他一般见识。至于医治牛多屁之疾,在下虽说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七八,王爷若是信得过在下,在下愿意一试。”
王子颓忙道:“今日与先生一席长谈,使我受益匪浅,我信得过你。”
转而向一锦衣人说道:“笔、帛伺候。”
稍倾,一笔一砚,外加一块二尺见方的白帛,放在百里奚面前。
趁锦衣人为百里奚研墨的机会,百里奚卖起了关子:“王爷,牛不停地放屁,在医叫什么名字?”
王子颓摇首道:“我不知道。”
百里奚道:“叫‘气痢病’。”
王子颓点了点头道:“此病因何而起?”
百里奚道:“由寒热不调引起。”
王子颓道:“何药可医?”
百里奚道:“牛乳和荜茇。”
王子颓道:“为何此二药能医‘气痢病’?”
百里奚道:“‘气痢病’是由于寒热不调引起,牛乳性微寒,有补虚损、益肺胃、生津润肠之功效;荜茇,性温热,有温中散热,下气止痛之效。这一寒一热下肚,使阴阳得到了调和,故而,牛便不再多屁……”
他见那墨已经研得差不多了,忙将话顿住,提笔写道:“治‘气痢病’验方:牛乳六斤四两春秋战国之时,一斤相当于今之0.34市斤。荜茇三两九钱。二药同煎煮,取汁一半空腹灌下,日灌一次。以三次为一疗程。”
王子颓待百里奚搁笔之后,朝研墨的锦衣人使了一个眼色,锦衣忙将白帛收起,双手呈给王子颓。王子颓将那药单看过之后,对研墨的锦衣人说道:“去,照此方抓药,用河水煎煮好端来。”
待研墨的锦衣人退出后,王子颓对另一锦衣人说道:“大宴伺候,我要好好犒劳一下百里先生。”
百里奚忙道:“王爷,此宴有些过早。何也?在下虽说为您的黄缎开了药方,但能否医好它的‘气痢病’,须得三日后方能见分晓。三天后,您的黄锻若是不再多屁,您再犒劳在下也不为迟。反之,在下怕是小命难保了!”
王子颓摇手说道:“先生多心了!先生博学多才,人又忠厚,我怎能拿对待王大仙的手段对待您呢?”
百里奚深作一揖道:“如此说来,在下告罪了。”
王子颓道:“不必多礼。”遂又吩咐锦衣人:“大宴伺候。”
百里奚自从记事那天起,何曾见过如此大的人物,又何曾受过如此之礼遇?凡敬必饮,来者不拒,喝得酩酊大醉,但他的头脑还不算十分糊涂,坚持回客栈去住。王子颓便遣人将他送回了客栈。
半夜醒来,百里奚身上烦躁,口渴难挨,自个儿打了一桶凉水,嘴对着桶口,如老牛饮水一般,喝下去小半桶。余下的水,当头浇了下去,大叫了一声:“痛快!”
既然痛快,何不再来一桶?
他一连浇了三桶,方返屋睡觉,竟忘了盖被,直到鼓打四更,才二次醒来。
头,怎么这么疼?还浑身发冷,冷得他直打哆嗦。
莫不是患上了感冒?
他挣扎着爬起来,来到客栈的厨房,用手推了推,没有推开,转身来到张掌柜的卧室,食指成弓,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三下,没见反应。有心加大敲门的力度,转而一想,深更半夜,打扰人家,实属有些不敬,倒不如挨到天明再说。
人虽睡下了,却是无法入眠,那头越来越疼,像炸了一般。好不容易挺到天亮,这才叫醒了张掌柜,有气无力道:“我患上了重感冒,请您给我熬碗葱胡子姜汤,越浓越好。”
不到盏茶工夫,张掌柜将一大碗葱胡子姜汤摆到了百里奚的榻前。
百里奚喝过葱胡子姜汤之后,对张掌柜说道:“能否再抱两双被子过来,盖到我的身上。我想好好出一通汗。”
这汗一发,头倒是不疼了,身上也不冷了。却是四肢乏力,呃逆呕吐,但真要吐得时候,又吐得很少,吐着吐着,连胆汁也吐出来了。张掌柜倒很膺心,一连为他请了六个大夫,越治越重,卧病在床,瘦得不像人样。在他患病期间,苟爷来过三次,第一次,是套了一辆崭新的马车,接他去王宫饲牛。那是在他治好黄缎的第二天。
事隔不到两个时辰,苟爷又来了,带给他一大堆礼品外加二十两白银。
第三次来的时候,礼品倒也带的不少,见他病情沉重,一句话没说,扭头便走。
百里奚心情愈发沉重:“难道,难道我这病没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