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春秋五霸秦穆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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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唇亡齿寒(1)

百里奚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君子有道,逃亡不去仇国,况仕乎?”

距水井三十步开放,有一汉子,身高丈二,面如噀血,以两手握两锄而耕,公子絷甚为惊奇。

舟之侨起身说道:“启奏主公,前虞臣百里奚,对主公灭虞之事颇有怨言,留之无益,不如用作媵人,远适西秦。”

百里奚虽说没有找到女人和儿子,一来年届七旬,二来对妻儿还抱着生的希望,任你说媒的踏破门槛,硬是没有再娶。

眼看就这么平平安安地了却一生,像个乌龟一样悄无声息地死掉。可是,大概命中注定百里奚不能这样平凡地死去。于是晋国灭了虞国。

晋国灭虞之时,玩了一个阴谋。

若不是玩了一个阴谋,虞国和虢国关系那么铁,两国一衣带水,唇齿相依,合两国之力,打起仗来,晋国莫说灭虞,谁胜谁负,尚在两可之间。

可是,晋国硬是把虞国灭了。

灭虞的过程很简单,首先,以厚礼对虞君进行贿赂。次之,向虞借道伐虢。再次之,灭虢后来一个顺手牵羊,把虞国也给端掉了。

于是,历史上便多了一个典故——唇亡齿寒。

这一招并不高明,岂能瞒得了宫之奇和百里奚!宫之奇闯宫进谏,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虞君硬是不听。没招使了,宫之奇便鼓动百里奚与他一同进宫再谏。奚曰:“兄贵为上大夫,又是君师,兄谏之尚且不听,岂能听小弟的吗?古人有言,进嘉言与愚人之前,犹委珠玉于道也。桀杀关龙逢,纣牧野之战,士兵阵前倒戈,纣王遂败,自焚于宫。杀比干,惟强谏耳。”

宫之奇轻轻点了点头。是夜,携族人远遁他国。行前,邀百里奚同行。奚曰:“小弟未听盟兄之言,仕之于虞,已不智矣,岂敢不忠乎?”

宫之奇长叹而去。

未出一年,虞国为晋国为所灭,虞君亦为晋俘。朝中大臣,要么逃奔他乡,要么做了晋臣,唯有百里奚跟随虞君入晋,仍像在虞国那样侍奉虞君,虞君甚为感动。

不止虞君,连晋献公也被感动了,将舟之侨召进宫中,问之曰:“百里奚这人怎么样?”

舟之侨如实回道:“贤臣也。”

晋献公又问:“才能怎样?”

舟之侨道:“大才也。”

晋献公道:“寡人欲拜百里奚为大夫,爱卿以为如何?”

舟之侨三拜而起道:“此乃晋国之福也。”

晋献公道:“诚如此,请爱卿先行一步,告之于百里奚,封拜的诏书,明日便可颁发。”

舟之侨再拜而去。

舟之侨者,虞国之大将也。亦为百里奚之好友,晋灭虢,背虞而从晋。晋伐虞之时,为晋先锋,国人对他颇有微词。

舟之侨奉了晋献公之命,当即去见百里奚,告之晋献公之美意。

百里奚深作一揖道:“多谢晋君,多谢贤兄,对百里奚如此高看。然虞君一人在晋,又为阶下之囚,怪可怜的。弟不忍心背他而仕晋,请贤兄谅之!”说毕,又是一揖。

舟之侨怏怏而去,还报献公。

献公将脸一沉道:“如此一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不仕也罢!”

送走了舟之侨,百里奚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君子有道,逃亡不去仇国,况仕之乎?吾即使仕,不仕于晋也。”

这不是在掴舟之侨之脸么?

舟之侨本就不是什么大贤之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

他正想找机会狠狠整治一下百里奚,这机会送上门来。

这机会来自秦国大夫公子絷的晋国之行。

公子絷奉了秦穆公之命,带了一百张牛皮、一百张羊皮、一百杆长戟、一百把宝剑,外加十口大鼎前来晋国求婚。

秦穆公的大名,晋献公闻之已久,伯姬如能嫁给如此一个人物,如此一个国君,那是她三生有幸!且不说晋、秦二国,若是结为姻亲,举二国之兵,不敢说是横扫天下,总可以和齐霸主小白,平分秋色了。

古人对神鬼的崇拜,远非今人可比。莫说是像国君登基、娶媳嫁女这类大事,要请人占龟占筮。就是像出行、起房盖屋,甚而垒一个鸡笼,也要请人占龟占筮。

相传,有这么一个笑话,雨天,宋国的一个小奴隶主在院子里溜达,恰逢院墙倒塌,将双腿压住,儿子闻声而至,俯身为他扒土。他连连摆手道:“莫急,莫急。赶紧去前院你钱叔请来,让他卜上一卜,今日能不能动土?”

晋献公作为一个堂堂的大国之君,岂敢对鬼神不敬,忙将太史苏召到前殿,命他就此事占筮,得《雷泽归妹》卦第六爻,其繇曰:

士刲羊,亦无徨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西临责言,不可偿也。

太史苏将繇默默读了三遍,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晋献公已经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异样,忐忑不安地问道:“吉凶如何?”

太史苏答道:“非和睦之兆也。”

晋献公道:“请道其详。”

太史苏字斟句酌道:“‘刲’者,宰杀也;‘徨’者,音荒,即血也。就繇的第一句来讲,乃是说‘士宰杀羊,却不见血’,意谓婚媾之事异常也。‘承’者,受也;‘贶’者,赐与也。就繇的第二句来讲,乃是说,‘女子举筐受赐,却不见赐也,意谓主公所思之事,不能如愿也。‘西邻’者,秦也。秦国在西,而有责言,非和睦之兆。况《归妹》嫁娶之事,而《震》变为《离》,其刲为《睽》,《睽》、《离》皆非吉名,此亲不可许也。”

沉默。

沉默了盏茶工夫,晋献公朝随侍的优施说道:“速召太仆郭偃见驾。”

太史苏已经预料到他要做什么,忙道:“天已将午,主公召郭偃做甚?”

晋献公道:“就秦君求婚之事,让他再卜一卜。”

太史苏道:“臣不是已经卜过了吗?”

晋献公道:“占卜分为两种,一曰占龟、一曰占筮。刚才那是占筮。开天辟地以来,先有象,后有数。龟,象也。筮,数也。从筮不如从龟。”

这一番宏论,不就来自于郭偃吗?那是三年以前,为立骊姬为宫中女主之事,郭偃慷慨陈词,也是这般说的。太史苏不想再说什么,挟起占筮的家什,愤然出宫。约有两刻来钟,郭偃急趋而至,掏出占卜之物,烧龟而观之。

晋献公迫不及待地问道:“其兆如何?”

郭偃回道:“上吉。”

晋献公一脸喜色道:“快快给寡人读来。”

郭偃朗声读道:“松柏为邻,世作舅甥,三定我君。利于婚媾,不利寇。”

晋献公乐不可支道:“请爱卿速去驿馆一趟,面告秦使,秦君求婚之事,寡人允矣。”

郭偃领旨下殿,面见公子絷,以晋献公之语告之。

公子絷拜谢再三,收拾行装,急匆匆地回国报喜去了。

出绛都西行,约百里之地,口渴难耐,遥见路旁有一水井,井旁有一瓦罐,驱车而至。

距水井三十步开外,有一汉子,身高丈二,面如噀血,隆准虬须,以两手握两锄而耕,心甚奇之。

一般来讲,锄地需双手交替使用锄把,一人只能荷锄一把,何曾见过一手握一锄的?

今日竟然见了。

他全然把寻水之事忘到九霄云外,目不转睛地盯着耕耘之人。

那人越锄越近。

二十步、十步、五步,顷刻锄到了田头。

公子絷双手抱拳道:“请问大哥,您这一把锄头,重达何许?”

锄人回曰:“在下从未称过,估计当在七十斤上下。”

公子絷之随行人员听了,无不吐舌。

公子絷笑对众随员说道:“尔等可有能举双锄而耕者?”

众随员连连摇手。

公子絷又道:“举一锄呢?”

一随员应声说道:“小人愿意一试。”一边说,一边向锄人走去,双手接锄,勉强锄了二十几锄,累得满头大汗。

又有一人,走了出来,那个头和锄人不相上下,锄了不到四十锄,再也举不起来了。

十几个随员,一一锄来,最多者,也就是锄了个五六十锄,便败下阵来。

公子絷看不下去了,亲自出马,倒是锄了一个来回,累得双膀酸困。

他一边喘气,一边问道:“请问大哥,高名上姓,以何为业?”

锄人回道:“在下复姓公孙,名枝,字子桑。以耕耘为业。”

公子絷又道:“习过武乎?”

锄人回道:“习过三年。”

“读过书乎?”

“读过六年。”

公子絷脱口赞道:“如此说来,贤兄乃文武双全了!”

公孙枝一脸谦恭地回道:“文武双全实不敢当。”

公子絷将话锋一转又道:“在下有些想不明白,贤兄既是以农耕为生,家境想来不会太富,哪来的束脩支撑着你习文又习武,且一习便是九年。”

公孙枝回道:“不瞒大人,在下祖上非农人。”

公子絷道:“他们做何营生?”

公孙枝道:“做官。”

公子絷道:“什么官?”

公孙枝道:“曲沃伯。”

公子絷大惊道:“那不是晋献公的老祖父么?”

公孙枝道:“正是。”

公子絷道:“在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周初,周成王剪桐叶为戏,封其弟叔虞于晋,传九世而至穆侯。穆侯生二子,长曰仇,次曰成师。穆侯薨,子仇立,是为文侯。文侯薨。子昭侯立,畏其叔父之强,乃割曲沃以封之,谓之曲沃伯。在下说得对也不对?”

公孙枝道:“正是这样。”

公子絷道:“真是这样,在下有些糊涂了。”

公孙枝道:“您哪一点儿不明白,在下尽在下所知一一奉告。”

公子絷道:“汝贵为晋之公族,因何流落到耕者的地步?”

公孙枝道:“实不相瞒,曲沃伯两传之后,传至称代。称代者,在下之堂伯父也,官居曲沃武公。他不甘于久居曲沃,击杀晋哀侯于翼,取而代之。在下高堂见哀侯暴尸于野,心生怜悯,盗而葬之。事为称代所知,放出风来,要拿高堂问罪,高堂恐惧,携黄金三镒逃奔于此,易姓公孙,以农耕为生。”

公子絷轻轻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将头猛地一昂,二目直直地盯着公孙枝问道:“子子:古代对对方的敬称。愿意出仕吗?”

公孙枝苦笑一声道:“在下父子,乃晋之逆臣,晋献公父子不追杀在下,已属万幸,哪还敢奢望出仕!”

公子絷道:“晋不能仕,仕于秦怎样?秦君穆公,乃一有为之主,为了振兴大秦,张榜招贤。以子之才,若入秦,必将大用,请子思之。”

公孙枝想也不想道:“古智人有言,‘观其臣贤愚便知其君,观其君贤愚便知其臣’。大人贵为秦之公族,又是秦穆公之股肱大臣,却能屈尊田头,向素不相识的农夫问长问短,且又仅凭一席之谈,断然邀吾入仕,可见大人之贤。有臣如此,秦君还能不贤吗?吾这就随您入秦。”

公子絷道:“诚能如此,吾之盼也!但吾仍有一问。”

公孙枝道:“请讲。”

公子絷道:“子家中还有何人。”

公孙枝道:“尚有老妻和犬子。”

公子絷道:“何不一同入秦?”

公孙枝道:“可。”

公子絷道:“事不宜迟,要走,这会儿就走。”

公孙枝道:“好。”遂与公子絷同乘一车回到家中,唤出老妻幼子,拜见公子絷。

公子絷道:“不必多礼。此地虽说距绛都尚有百里,也不过一日之程,若为献公所知,恐要节外生枝,咱还是赶路要紧。”当即命随员腾出近小使车近小使车:供出国使节乘坐,白色的车盖,红色的帷帐,四马驾。一辆,供公孙枝妻儿乘坐。

公孙枝欲与妻儿同乘,被公子絷拽住胳膊,笑侃道:“和嫂子还没亲热够吗?就是没有亲够,这几日也得陪一陪小弟。”

他二人同乘一车,走了一路,聊了一路,聊周礼、聊历代之圣贤,聊秦、晋民俗之差异,越聊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秦穆公闻听公子絷出使归来,且又为他引进来一个大贤人,忙道了一声“请”字。

公子絷与公孙枝并肩走进大殿,双双向秦穆公行了一个大礼。还没等公子絷开口,秦穆公把手朝公孙枝一指,声如洪钟道:“汝便是晋国的大贤人公孙先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