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春秋五霸秦穆公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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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两个伯乐(2)

“这……”公子絷欲言又止。

童子知道他想说些什么,忙道:“客人可否来院中等候?”

公子絷正要迈步进院,忽又想道,主人不在,轻造其庐,是不是有些不敬?忙道:“不用了,这门口的石凳挺好的,在下就坐在门外等候吧。”

童子道了一声也好,将门半掩,自入户内。

约有盏茶工夫,有一大汉,浓眉大眼,方面长身,背负草鹿一只,从田塍塍:田间的土硬子。西路而来。公子絷见其容貌不凡,起身迎之。那大汉置草鹿于地,与絷行礼。

絷拱手问道:“请问,豪杰尊姓大名?”

“在下姓蹇,名丙。因舅父复姓白乙,无子,以丙为继,故又名白乙丙。”

既姓蹇,打猎归来,又径造蹇叔之门,二者必有一定的渊源关系。

就年纪而推,百里奚年届七十,蹇叔当在七十岁以上,而此人约有三十八九,不是蹇叔的公子,便是他的侄子,待我问上一问:“请问豪杰,豪杰与蹇叔先生如何称呼?”

“那是在下的父亲。”

公子絷忙道:“失敬了,失敬了!”

白乙丙道:“足下尊姓大名?至此贵干?”

“在下公子絷,与百里奚先生同朝奉君,今奉君侯之命,特来邀请尊公去秦,共保大秦之社稷。”

白乙丙面露惊喜之色:“我百里叔叔果真仕于秦了?”

“正是。”

“他官拜何职?”

“左庶长。”

白乙丙满面异彩道:“好,很好。我百里叔叔终于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了。请,请大人屈驾草堂少坐,吾父即至矣。”

言毕,白乙丙推开双门,让公子絷先入。白乙丙复取草鹿置之于草堂,向童子嘱咐了几句,又净过了手,二次向公子絷施礼,分宾主而坐。二人就公子絷来宋,一路之见闻谈起,论及宋国的风俗物产,又及农桑之事,再及武艺兵法。公子絷暗暗称奇:此人知识渊博,武艺出众,既可下得了田地,又可上得了战场。有其子如此,其父还会差吗?看来,百里奚之荐不虚也。

一番神侃之后,门外传来了几个老翁的说话声。

白乙丙笑道:“一定是老父回来了,我得迎他一迎。”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公子絷也站了起来:“在下也去。”

“不必了,大人是客,安心用您的茶吧!”说毕,白乙丙迈开大步,朝大门外走去。

果真是蹇叔回来了,同行的是三个老翁,年纪俱在六十五岁以上。见门前有车二乘,骇曰:“吾村中安得有此车耶?”

正好白乙丙赶了出来,笑嘻嘻地说道:“父亲有所不知,此车乃秦之大夫公子絷所乘。”

蹇叔眉头微皱道:“秦国大夫,来吾门前做甚?”

“乃是来接父亲大人去秦国做官的!”

蹇叔愈发不解了:“吾与秦君素不相识,他因何要拜吾之官爵?”

白乙丙道:“来人言讲,他是带着我百里叔叔之书信来的,您一看便知。”

蹇叔没有再说什么,邀三翁同至草堂,与公子絷一一相见,落座用茶。

茶过一杯,蹇叔方才说道:“适小儿言吾弟百里奚有书于吾,乞以见示。”

公子絷忙将百里奚之书双手呈上。

蹇叔启缄而观之。

蹇兄钧鉴:

奚不听恩兄之言,几蹈虞难。幸秦君好贤,赎奚于牧竖之中,委以秦政。奚自量才智不逮秦君敬慕若渴,特命大夫公子絷布币奉迎。惟冀幡然出山,以酬平生未足之志。若兄恋恋山林,奚亦当弃爵禄相从于鸣鹿之乡矣!

蹇叔收书而言曰:“请问大夫,百里奚因何得识于秦君?”

公子絷闻言,便将晋献公如何灭虞,百里奚如何为媵,又如何逃楚,如何用五羖之皮将他赎归的始末,细叙了一遍:“今寡君欲拜百里先生为左庶长,百里先生自言不及先生,必求先生至秦,方敢登仕。寡君有不腆腆:丰厚。之币,使絷敬献于先生。”言毕,即唤左右于车厢中取出征书礼币,排列于草堂之中。

三翁俱山野农夫,从未见过如此多的礼物和钱币,相顾惊骇,向公子絷再拜说道:“吾等不知贵人至此,有失回避!”

公子絷慌忙还礼:“汝等此言差矣。寡君望蹇先生之入秦,如枯苗之望雨。烦三位老丈相劝一声,车上还有诸多物产,皆归之矣。”

三翁大喜,向蹇叔劝道:“秦君如此重贤,实属难得,请蹇兄务要去秦一趟,莫要负了秦君之意。”

蹇叔见三翁如此势利,也不为怪,复向公子絷说道:“昔虞君不用百里奚,以致国亡。若秦君肯虚心用贤,有一个百里奚足矣。老夫已经一把年纪,出世之念久已绝矣,故而不敢从命。所赐礼币,还请大夫收回。得罪了,得罪了!”

他一连作了三揖。

公子絷还了三揖方道:“秦君求贤若渴,百里虽已七十,照样录用,且一用便是左庶长。您只年长百里一岁,谈何一把年纪?姜太公八十而仕,与之相比,您还是一个小弟弟呢!不如趁着头脑尚清,四肢尚健,出仕于秦,一展冲天之志。既不虚度此生,又赐福于寡君并社稷。况且,先生不为自己,也该为百里先生想一想,若先生不往,百里亦不独留也。”

白乙丙力大艺高,素有出仕之意,今见父亲不愿出仕于秦,很有些发急,但又不敢直说,频频向三翁示意。三翁心领神会,一齐向蹇叔劝道:“蹇兄,您不止一次地对吾等说过,百里奚是您至交,您愿意为百里奚做任何事情。如今,百里奚要您入秦帮他一把,您却一辞再辞。怕是有些言而无信吧!”

一提到言而无信,击中了蹇叔的软肋。要知道,他素以贤者自居,而贤者的核心标准,是忠、义、信三字,没有了信字,何来之贤!

蹇叔长叹一声道:“吾弟怀才不遇,今日好不容易遇上一位明主,吾不能不成其志。但丑话说在头里,吾这次去秦,完全是为了吾弟,少则一二年,多则三五年,当还归鸣鹿,秦君不得阻拦。”

公子絷心中暗道:“汝今年已经七十一岁,还能再活几年?三五年足矣。三五年之后,汝即使健在,是走是留全看汝君臣之间相处如何,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想至此,他朗声说道:“先生入秦,果能辅佐寡君三五年,乃大秦之幸也。至于三五年之后,是去是留,全凭先生自己定夺。寡君不与涉也。”

话音刚落,童子来报:“草鹿已熟。”

蹇叔道:“吾之床头,有一罐陈年美酒,可为吾取之以奉客。”

童子诺诺而退。待鹿肉、美酒摆上之后,蹇叔方邀公子絷入席,三翁相陪。所用皆瓦杯木筷。宾主互相劝酒,只饮到金乌西坠,公子絷起身说道:“天色已晚,这酒也饮得差不多了。吾暂去驿馆安歇,明日吾来接先生上路。”

蹇叔道:“古谚曰:‘酒逢知己千杯少’,何来差不多之说?咱喝他个一醉方休。吾家之榻虽说不如驿馆,那席那被,还算干净,大人若是不嫌的话,可屈就一宿。”

三翁也道:“驿馆距此,少说也有十里。天色已晚,不如留之,俺三人明晨也好为大人置酒饯行。”

公子絷双手抱拳道:“有道是:‘恭敬不如从命’。吾不走了,吾与三位长者痛饮一宵。”说毕,复又坐下。

次晨,三翁自备酒肉依约而来。但因昨日饮酒过多,只是礼节性地喝了两杯,便开始用饭。

饭毕,公子絷将所带物产之类,当然,征书礼币,不在其列,赠与三位老翁。余之,尽归蹇叔。

蹇叔拜谢而受,嘱之白乙丙:“可将公子絷大夫所赠之物产,悉数散与左邻右舍。”

白乙丙应声而去。等他散完物产归来,已是巳时二刻,太阳高挂在东南天际。

“该上路了。”蹇叔反倒催促起公子絷来。

公子絷正在与白乙丙用眼神交流着什么,闻言忙道:“是该上路了。不过,吾有一不情之求,还望先生成全。”

蹇叔道:“请讲。”

“昨日未见先生之前,吾与贵公子白乙丙闲聊了将近半个时辰,吾觉着贵公子乃大将之才,反来侍弄稼穑,躬耕于陇亩,实在有些屈才。莫不如带他一同前去,到秦国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蹇叔移目白乙丙。

白乙丙扑通朝地上一跪,叩了三首说道:“儿亦有随父亲入秦之意,还请父亲成全!”

蹇叔沉吟半晌,叹曰:“吾儿只知为将荣光,岂不知那将是拿血拿命换来的!俗谚不俗,‘一将成名万骨朽’。吾儿既有出仕之念,为父也不想强行阻拦。想跟你就跟着吧。”

白乙丙又是三拜,翻身站起,兴冲冲地收拾行装去了。

村人闻听蹇叔去秦,纷纷赶来相送,蹇叔一一告别,并命童子取出秦之礼币之半,散与众人。

送啊送,一直送到十里长亭,经蹇叔父子一再劝阻,众人方才止步。蹇叔、白乙丙与公子絷分乘二车,一前一后。走出三里之地,众人还在原地站着,频频向蹇叔父子挥手。

蹇叔也不管他们是否能够听见,独自挥手大声呼道:“众位乡亲请回,不出三年五载,蹇某人定当还乡,与乡亲们再得相叙!”

车越行越远,直到看不到众乡亲了,蹇叔方才回过头来。那泪似倾盆大雨般地落了下来。

又是一个晓行夜宿,走了三十余日,来到秦都雍城门外。公子絷安排蹇叔父子在就近的一所驿馆住下之后,方才驱车进宫,参谒了秦穆公,言:“蹇先生已到城外。其子白乙丙,亦有大将之才,臣一并取至,以备主公驱使。”

秦穆公道了一声“好”字,忽又问道:“蹇叔果贤否?”

“贤。”

“与百里奚相比若何?”

“不相上下。”

“好,很好!烦卿这就带蹇叔入宫,寡人与之一语。”

公子絷笑道:“主公未免有些太急了吧,蹇叔之智之贤既然不在百里奚先生之下,况且,主公还要以右庶长之职相委,岂能如此相见?”

秦穆公道:“依爱卿之见,寡人应当如何相见?”

“主公大可照葫芦画瓢。”

秦穆公道:“此话怎讲?”

“您是怎样接见百里奚的,便怎样接见蹇叔。”

秦穆公朝御案一拍道:“好,就依爱卿之言。”

经过择日,又经三浴,蹇叔方才来到秦宫。

蹇叔虽说长百里奚一岁,但他未曾经受过什么坎坷,心宽,保养得又好,可谓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秦穆公乍见之下,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落座后直奔主题。

“百里奚数言先生之贤,先生以何教寡人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