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公对百里奚说道:“寡人闻之,‘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繇余贤而用于戎,必将为秦之患,奈何,奈何?”
每隔一年或两年,望见赤光长十余丈,雷声隆隆,此乃叶君来会之期。叶君者,雄雉之精也,不知何故,流落南阳。
屠岸夷含恨而返,将重耳不愿为君之事,报之里克。里克有点傻眼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杜若男的一再启发下,孟明视终于恢复了记忆。
他不只忆起了门前的小溪,也忆起了为吃鸡腿挨打的那一幕。要知道,他自记事起,爹娘从来没有弹过他一指头,而那一次竟然劈头打了他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他不知道,为一根鸡腿,又是父亲夹给他的,母亲何以要如此对他?
对于讨饭的事,他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但二龙山下那场战争,那些痛苦的呻吟声,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渐渐地浮上了脑海……
孟明视双腿一屈,跪在了杜若男面前,哭着说道:“娘!孩儿不孝,孩儿让您操心了!孩儿向您老人家认罪!”说毕,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上起了一个血包。
杜若男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一双骨瘦如柴的老手,将孟明视搀了起来,哽咽着说道:“孩子,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千刀万剐的山盗!不,那山盗纵有千错万错,将你养大也不容易,咱还得感他的恩,给他立碑,逢年过节还要给他上坟。这就叫:‘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孟明视含泪颔首:“娘的教导,孩儿终生谨记。”
杜若男掉头向百里奚责道:“老头子,端什么架子,快快起来与儿子相认。”
不知道什么时候,百里奚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他使劲擦了一擦说道:“不是老夫有意端当爹的架子,你母子二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哪有老夫说话的机会。”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孟明视忙上前按他坐下:“爹,您莫慌,您好好地坐着。娘,您也过来,和爹并肩坐下,受孩儿一拜。”
他这一拜,可不是平常的一跪三叩了事,乃是三跪九叩。
何谓三跪九叩?也就是下跪三次,每次三叩首,此为古时最重之礼仪。
百里奚一家团圆之事,还没来得上奏朝廷,秦穆公倒是先行一步,命寺人携带黄金五十镒、帛五十匹、粟三百石,前来祝贺。把个百里奚感动得泪流满面,当着寺人的面对孟明视说道:“孩儿,咱一家得以团圆,全赖主公之福。苍天在上,大地在下,我百里一族,要世世代代忠于大秦,心怀二志者,非我百里之子孙!”
孟明视将头重重地点了一点。
“老父官至相国,汝贵为三军之帅。纵观大秦百官,其家族之显者,未有出吾家之上者也。愈是这样,吾与汝愈要谨慎,如履薄冰。齐桓公称霸之后,其师鲍叔牙当面诫曰,‘勿忘了射钩之痛’。是时,管仲也坐在齐桓公一侧,鲍叔牙亦诫之曰,‘勿忘了为囚之苦’。老父曾为人媵,逃亡于楚,是主公拿五羖之皮将老父赎回来的。故而,不少人称老父为五羖大夫。有人觉着这是对老父的不敬,老父却不这么认为。老父以为,这是国人对老父的昵称。自今日始,老父将自己的名字,由溪改为奚。奚者,奴隶也。
“汝呢,虽说已经归宗,但那名字不能改,仍然叫个孟明视。何也?老父想让汝永远记住,汝的出身并不高贵。汝不只有一个做过奴隶的父亲,还有一个做过山盗的父亲……”
孟明视频频颔首:“敬从父亲大人教诲!”
寺人还报穆公,穆公叹曰:“百里奚,果真大贤之人也。有臣如此,秦何以不兴?何以不传之万代!”
记住,从此之后,百里奚就不叫百里溪,而叫百里奚了。不佞在创作这部小说之时,尚未及半,有一个自称研究百里奚的专家找上门来,张口便道:“听说你在写秦穆公?”我如实回道:“是。”
“写秦穆公必要写百里奚。”
我又回了一声是字。
“百里奚可是一个大贤之人。”我点头表示赞同。
那人毫不谦虚地说道:“我可是研究百里奚的专家,也许能给你提供一些有价值的资料。你若信得过我的话,请把大作送我一读。”我连道可以。谁知他还没有将拙作之半的之半读完,便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秦大作家,亏你还是个一级作家,还是个学历史的。百里奚的奚字哪有三点水呀,你这是犯了个常识性错误,我真为你感到遗憾!”我懒得向他解释,一笑了之。
闲言少叙。
却说孟明视执掌三军之后,一来想报一报秦穆公的知遇之恩,二来也想显一显手段,便上书秦穆公,欲领兵伐冀戎。
秦穆公也觉着应该向外用兵了。
秦穆公自从得了百里奚和蹇叔之后,秦国为之大治。但穆公的目标,不是仅仅把秦国治理好就算了事,他的目标是称霸天下。不用兵如何称霸天下?但他不同意先打冀戎。何也?
冀戎国与梁、芮二国唇齿相依,而梁、芮二国又是晋之附庸,一打冀戎,恐要引起与晋国的战争。这几年,晋国君臣虽然不和,世子派与骊妃派的斗争几达白热化的程度,但晋献公还在,只要他活着一天,他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此时向晋国摊牌,为时还有些尚早。
百里奚、蹇叔也是这么看。
于是便把讨伐的目标锁定在西戎。
所谓西戎,是泛指秦国西方散布众多的戎族。它们各有戎长,形成了100多个国家,而以“陇以西”,即今甘肃西南天水、临洮一带的九个戎国——绵诸、绲戎、翟、貌、姜戎、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最为强悍。九国之中,又以绵诸最强,为西戎之领袖。
若照孟明视之意,要打就打强的,来一个杀一儆百。秦穆公商之于百里奚和蹇叔,二相均曰:“不可。西戎乃游牧之族也,士兵素来强悍。我大秦之先君,亦曾几度用兵西戎,败多胜少,对西戎颇有畏惮之心。主公即位以来,首次对西戎用兵,只能胜,不能败。若是先拿绵诸开刀,取胜的把握不大。不如瞄准一个二等之国,一举将它拿下,既起到了震慑作用,又鼓舞了士气,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秦穆公深以为然。于是便把打击的目标放到了姜戎的头上。将要出兵之时,秦穆公突然来到军营,要御驾亲征。
这一征,士气大振,与姜戎兵一连三战,三战皆赢。姜戎军心生胆寒,弃械而逃,其地瓜州尽为秦国所有。
秦穆公见好就收,传旨班师。
绵诸主赤斑,闻听秦军灭了姜戎,大吃一惊。要知道,论军力,姜戎国虽然不如绵诸,但姜戎主吾离,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手中的那杆混铁枪,重达百二,平生从未遇到过对手,怎么说败就败了呢?可见秦军之强大。一面加强军备,一面遣谋臣繇余使秦,以观穆公之为人。
关于繇余之轶闻轶事,秦穆公不止一次地听公子絷讲过,对于他的到来,很是重视,亲自作陪,先是游于宫室苑囿,继登三休之台。
秦穆公笑而问曰:“寡人之宫室、苑囿若何?”
繇余一脸不屑道:“美则美矣。但若使鬼为之,则劳鬼矣;使人为之,则苦民矣!”
穆公未曾想到他会如此作答,不敢再夸宫室之美,遂将话题引向礼乐,“汝戎夷夷:泛指四方的少数民族。,向无礼乐法度,何以为治?”
繇余笑曰:“礼乐法度,此乃中国所以乱也!自上圣创为文法,以约束百姓,仅仅小治。其后日渐骄淫,借礼乐之名,以粉饰其身,假法度之威,以督责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夺。若戎夷则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上下一体,无形迹之相欺,无文法之相扰,不见其治,乃为至治。”
穆公无言以对。想不到在西戎国中,竟有如此健谈、如此机智之人?回到宫中,越想越不是滋味,遂召百里奚进宫将繇余之言告之。
奚曰:“主公不必介意。繇余者,晋之贤者也,非戎人也。”
穆公曰:“即使晋人,今已为绵诸所用。绵诸者,寡人之敌国也。寡人闻之,‘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繇余贤而用于戎,必将为秦之患,奈何,奈何?”
百里奚沉思片刻道:“内史廖有奇智,君可谋之。”
穆公听之,遂召内史廖入宫,告以繇余之言。
内史廖不以为然道:“此事,大可不必担忧!戎主僻处荒徼,未闻中国之声。君可将繇余留下,反将吾国之女乐送之于戎,戎主必乐,乐而必荒。待他陷入荒淫之中不能自拔,方将繇余放归。繇余见戎主荒淫,岂能不劝!劝之必不肯听,君臣之隙成矣。隙既成,我当乘机伐之,可得其国,连其国都为主公所有,还怕一个区区之繇余不成!”
秦穆公连道了两声善字。
为了留住繇余,穆公三五日便要宴请一次。余之时间,排了一个表,让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内史廖、伯乐等一班重臣轮番儿请客,叩其地形险夷,兵势强弱之实。
在这班重臣之众,所缺者,唯有蹇叔而已。
蹇叔贵为右庶长,岂能不是重臣?
当然是。然,此时的蹇叔已经回宋国省亲去了。
蹇叔仕秦,转眼已四年有余。他见秦穆公灭了姜戎,一举威震西戎,称霸天下,只是个早晚问题,便产生了辞官归隐之念。谁知不只秦穆公不答应,百里奚更不答应,为了挽留他,百里奚当众给他跪了下去:“蹇兄,没有您,就没有我百里奚的今天,您竟舍我而去,这还算什么患难兄弟?且是,秦之霸业初见端倪,您便要走,于心何忍?”
谚曰:“男儿膝下有黄金。”百里奚不只是一个男儿,他还是蹇叔的结拜兄弟,大秦的相国,竟然当众给他跪了下来,他若是再强行辞官,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有些说不过去。“唉!”蹇叔长叹一声道,“汝真是一个黄香膏药,一贴上去,算揭不下来了。”
百里奚像孩童一般地笑了:“黄香膏药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把您粘住,弟这心中就有了主心骨儿。”
蹇叔道:“好,这官我不辞了。但你总得让我回鸣鹿村一趟吧,我可是和父老乡亲约好的,三五年后回来相叙。”
百里奚道:“只要您答应不再辞官,这鸣鹿村您啥时想回,弟便啥时候放行。”
在设法挽留繇余的同时,秦穆公刻意挑选了能歌善舞能乐之美女十名,盛装献给赤斑。赤斑大悦,日观歌舞,夜抱娇娃。天天如此,哪还有精力和时间来处理朝堂之事?
但也有偶尔的时候。偶尔上一次朝,不见繇余,便发书去秦催其还国。怎奈,这函全部为秦国所截留,繇余一封也没有见到。等繇余一年后出使归来,见赤斑如此荒淫,国将不国,便进宫苦口进谏,反被赤斑倒打一耙:“卿还有脸劝寡人呢,卿出使秦国,一年方归,都在哪里干了一些什么勾当?”
繇余刚要张口解释,赤斑将手使劲摇了一摇,很不耐烦地说道:“汝什么也不要说,汝若是不想在绵诸再呆下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之,就请闭了汝的臭嘴!”把个繇余气得仰天长叹。
秦穆公在为赤斑献上美女的同时,也献上了十几个女婢。
这些女婢不只担负着侍奉赤斑的差事,还充当着秦之谍人。故而,赤斑的一举一动,尽在秦穆公的掌握之中。
秦穆公笑了。
笑足笑够了的秦穆公,遣公子絷潜入绵诸,将繇余召至秦国,授之亚卿,与二相同执秦政。——亚卿者,副相也。
繇余感念秦穆公相知之恩,遂献讨伐绵诸之策——奇袭。
穆公欣然纳之,兵至赤斑之帐,赤斑尚醉卧未醒,为秦军所俘。
经过一番训诫,方将赤斑放归绵诸。
诸戎见赤斑尚且不敌秦军,哪个还敢在老虎头上蹭痒?纳土称臣者,络绎不绝,把个秦穆公高兴坏了,设宴宫中,大飨群臣。群臣轮番儿向他敬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背进后宫,置于榻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也不见醒来,宫人报之伯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