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襄王有个弟弟,叫王子带,因先年夺储不遂,召北狄以伐襄王,为襄王所败,出奔齐国。十余年后,经大夫富辰力谏,襄王不念旧恶,召回洛阳,爵封甘公。
甘公原就好色,但他不该好到襄王头上,趁着与嫂子,也就是周襄王的王后叔隗狩猎的机会,勾搭成奸。周襄王一怒之下,把叔隗的王后给废了。甘公惧而北逃,逃到了北狄。北狄是叔隗的娘家。北狄的国君不称国君,称大戎主。是时的大戎主,是叔隗的父亲。听信了王子带的一面之词,竟然发兵攻打洛阳,周襄王遣将出迎,两战皆北,没奈何,逃奔竹川,召告列国出兵勤王。列国大都装聋作哑,唯有晋、秦二国积极响应。
晋文公为了独占勤王之功,一面使胥臣往河上辞秦;一面使先轸携金帛之类,行贿草中之戎和丽土之狄,要他们不要借道于秦国。此二国,皆位于秦之东边,乃入洛阳之必经之道也。
胥臣来到河上,谒见秦穆公,致晋文公之命曰:“天子蒙尘在外,君之忧,即寡君之忧也。寡君已兵发阳樊,代上君之劳,已胜算在握,毋敢烦贵军远涉。”
穆公曰:“寡人恐晋君新立,军师未集,是以奔走在此,以御天子之难。既然晋君克举大义,寡人当静听捷音。”
胥臣拜谢而出。
百里奚、蹇叔闻听秦穆公欲要班师,忙进帐劝道:“不可。万万不可!晋君欲专大义,以服诸侯,恐主公分其基业,遣人止我之师。不如乘势而下,共迎天子,岂不美哉!”
穆公曰:“寡人非不知勤王美事,但东道未通,恐戎狄为梗。晋文公为政不久,无大功何以定国?”
百里奚、蹇叔长叹而退。
穆公一边班师一边遣公子絷前往竹川慰问襄王。
这一班师,使晋文公得以独占勤王之功,在列国中露了大脸。
这一露,愈发不可收拾,以救宋为名而伐卫、伐曹,一战而得五鹿。五鹿者,卫之重城也。五鹿既失,国都亦将难保,把个卫成公吓得连夜逃离国都,卫名存实亡。
晋文公败卫之后,乘胜东进,又灭曹国。
曹、卫二国,皆为楚之附庸,一向仰楚国鼻息出气。如今,二国皆为晋国所灭,这不是在掴楚国脸么?楚之大将成得臣,亲率楚、郑、许、陈、蔡五国之联军,约有五万之众,浩浩荡荡向晋军杀来。
面对强敌,晋文公玩了两个花招,第一招,以复国为诱饵,将曹、卫二国拉到了自己的战车上;第二招,以请齐、秦调解为名,结为同盟之国,一致对楚。
这两招已经够绝了。
更绝的还在后面。
当晋、楚两大阵营在敛盂相遇之时,晋文公下令北退、北退、再北退,恰好三舍之地,来到城濮,方教安营扎寨。
兵法云:“两军相较,勇者胜。”
晋文公并非不知兵法,却来一个反其道而行之,“退避三舍。”还美其名曰,践行当年之诺言。
当年者何?
当年,晋文公避难于楚,受楚恩惠不浅,为报楚恩,面许楚成王:“倘不得已,与大王以兵车会于平原广泽之间,请避大王三舍。”
这退兵的理由,可谓冠冕堂皇。其实,他的真正用心,是向楚示弱,以骄楚兵之心。
古圣人有言,“上天若叫谁灭亡,必叫他猖狂”。晋文公这一退,成得臣便猖狂起来。
这一猖狂,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成得臣侥幸逃得一命,又死在楚成王手里。
这一战,史称城濮之战,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很有名的战役。
在这场战役中,秦穆公居然遣次子小子x及大将白乙丙率兵助晋。
楚军右帅斗勃,乃是楚国第一猛将,若非白乙丙一箭射中他的中颊,楚右师焉能溃退?这一溃,楚军三失其一,焉能不败!
晋文公之所以大败楚军,他肚如明镜一般,为报秦军相助之恩,以所获楚物的四分之一相赠。
因城濮之战,晋文公得以大会诸侯,称霸天下。秦穆公居然前来祝贺,还信誓旦旦地说:“今番愿从诸侯之后。”相别之时,又与晋文公相约:“异日若有军旅之事,秦兵出,晋助之;晋兵出,秦亦助之。”
经过一年多的休整,晋文公讨伐郑国,秦穆公居然率领百里奚、孟明视及副将杞子、逢孙、杨孙等前来相助。
注意。
请读者先生注意!
自“在这场战争中,秦穆公居然遣次子小子x及大将白乙丙率兵助晋”至“秦穆公居然率领百里奚等前来相助(晋)”不三百个字,不佞一连用了三个“居然”。何也?
在春秋五霸中,若论政治才能、军事才能,秦穆公绝对排不到前三名,可他知道用贤。在用贤方面,唯有齐桓公可以和他比肩。这是他的第一个过人之处。
还有一个过人之处,就是人太好,好得有些发愚。晋国是你秦穆公的邻国,他强大了对你有什么好?百害而无一利!可你却不遗余力帮他:“三置晋君”;把勤王之功,拱手让给晋文公,甚而还帮晋国攻打他的敌人——楚国和郑国。
帮的结果,晋国强大了,晋文公当了霸主,晋国成了他东进的拦路狗!
唉,这是何苦呢?
不佞不仅要问,秦穆公傻吗?
他精着呢?不精,缘何会知道用贤,不拘一格,且破格使用!
人有三昏三迷,这是其一;其二,他的几个主要谋士,也包括百里奚、蹇叔在内,忠厚有余,谋略欠佳,为秦穆公拱手送出“勤王之功”一事,也曾劝过穆公,但没有讲明利害关系,当穆公讲出一番自己的“道理”之后,也没有据理力争,仅仅是来了一个“叹息而去”。
老天有眼。
老天不害好人!
事隔四年后,秦穆公助晋文公讨伐郑国,从围城里跑出来一个糟老头儿,一番话说得秦穆公茅塞顿开,明白了自挺进中原遇上的第一条拦路狗,却是自己一直呵护栽培的晋国,立马修改自己的邦交政策,可见秦穆公并不傻。
事情是这样的。
晋军在秦军的帮助下,攻破郑之郊关。晋兵营于函陵,在新郑城之西;秦兵营于汜南,在新郑城之东。——新郑者,郑国之都也。
两国各遣游兵,在新郑城外,日夜巡警,樵采俱断,慌得郑文公手足无措。
在郑大夫叔詹的劝说下,拜年过七旬、官居圉正的烛之武为亚卿,命他前去秦营,游说秦穆公,离间秦、晋。
是夜二鼓,烛之武缒下东门,径奔秦军大寨。守寨将士将其拦住,问之曰:“汝何人也?”
烛之武回道:“郑之亚卿烛之武也。”
“汝来做甚?”
“欲见上国之君。”
守寨将士将烛之武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但见他须发皆白,弓腰弯脊,嗤之曰:“就汝这个熊样,还想见吾之主公?滚!”
烛之武不走。
不只不走,还放声大哭。哭声惊动了秦穆公,曰:“何人在我营外号哭。”
左右曰:“郑之亚卿也。”
秦穆公曰:“速速将他擒来面见寡人。”
左右擒烛之武至,秦穆公满面愠色道:“汝堂堂一个亚卿,在我营门外嚎啕大哭,所为何事?”
烛之武曰:“哭郑之将亡耳!”
穆公曰:“郑亡,汝尽可去郑之祖庙号哭,反跑到寡人寨外,是何道理?”
烛之武曰:“老臣哭郑,亦哭秦也。郑亡不足惜,独可惜者秦耳!”
秦穆公大怒,叱曰:“吾国有何可惜,言不合理,即当斩首!”
烛之武并不害怕,娓娓言之:“秦晋合兵伐郑,郑之亡,不待言矣。若亡郑而有益于秦,老臣又何敢言?不惟无益,又且有损,上君为甚要劳师费财,以供他人之役乎?”
秦穆公曰:“汝言伐郑对秦无益有损,损在何处?”
烛之武曰:“郑在晋之东界,秦在晋之西界,东西相隔千里之遥。秦东隔于晋,南隔于周,能越周、晋而有郑乎?郑虽亡,尺土皆晋之有,于秦何干?夫秦、晋两国,毗邻并立,势不相下。晋愈强则秦愈弱矣。为人兼地,自弱其国,智者不为也。且晋惠公曾以河外五城许君,既入而旋背之,君所知也。君之施于晋者,累世矣,曾见晋有分毫之报君乎?晋文公自复国以来,增兵设将,日以兼并为强。今日拓地于东,既亡郑矣;异日必思拓地于西,患且及秦。君不闻虞、虢之事乎?假虞道以灭虢,掉过头又灭虞。虞公不智,助晋自灭,可不鉴哉!君之施晋,既不足恃,晋之用秦,又不可测。以君之贤之智,而甘坠晋之术中,此臣所以‘无益而有损’,所以痛哭者此也!”
秦穆公静听良久,颔首说道:“卿之言是也!”
是时,百里奚左侧,进言曰:“烛之武,辩士也。欲离间秦、晋之好,君不可听之!”
烛之武反问曰:“诚如大夫所言,秦、晋合兵灭郑,对秦究竟有什么好处?”
百里奚语塞。
烛之武又转脸向秦穆公说道:“上君若肯解郑之围,于郑有再造之恩,郑愿弃楚事秦。君如有东方之事,行李往来,取给于郑,犹君之外府也。”
秦穆公频频颔首:“果如卿之所言,何不与我订立盟誓?”
烛之武曰:“老臣正有此意。”
秦穆公大悦,遂与烛之武歃血为誓,不仅答应撤兵,并使杞子、逢孙、杨孙三将,带兵两千人助郑国守城。
秦穆公之为,早有人报知晋文公。惹得晋文公大怒,骂曰:“秦君无信,猪狗不如!”
先轸进曰:“秦虽去不远,臣请率偏师追击之。军有归心,必无斗志,可一战而胜也。既胜秦,郑必丧胆,不攻自下矣!”
文公曰:“不可。寡人昔赖其力,方有社稷。若非秦君,寡人何能及此?昔成得臣那么无礼于寡人,寡人尚且避之三舍,以报楚恩,何况婚姻乎?且无秦寡人照样可以围郑。”
不佞自幼喜欢读史,相信名人。孔子者,至圣先师也。关于晋文公和前任霸主齐桓公他有过这么一句评价:“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就是说,晋文公诡诈而不正派,齐桓公正派而不诡诈。故而,对晋文公的印象不大好。如今“听”了文公与先轸的这番对话,才觉着晋文公并非那么赖。
闲言少叙。却说秦穆公撤兵之后,晋文公并没有放弃对郑之围攻,分兵一半,营于函陵,攻围如故。郑惧,遂与晋订立了城下之盟。盟中明文规定,背楚而事晋,并立公子兰为世子。
公子兰者,郑文公之庶弟也。因其母梦接兰花而有孕,故而取名为兰。郑文公嫉之,千方百计地对他进行迫害,兰逃奔于晋,仕为大夫。及晋文公即位,兰周旋于左右,忠谨无比,晋文公爱而近之,欲以兰取代郑文公为君。此次伐郑,一因郑为楚之附庸,再一个便是为着公子兰。
晋文公见目的达到,凯歌而返。
凯歌而还的晋文公又活了二年,于周襄王二十四年(公元前628年)冬,薨于绛都。享年68岁。
赵衰等奉公子x主丧却位,是为襄公。襄公奉文公之柩,殡于之曲沃。方出绛城,柩中忽作大声,如牛鸣然,其柩重于泰山,车不能动。群臣无不大骇。太卜郭偃卜之,献其繇曰:
有鼠西来,越我垣墙。我有巨挺,一击三伤。
襄公疑而问之:“此繇何解?”
偃回曰:“数日内,必有兵信自西方来。我军击之,大捷。此先君有灵,以告我也。”
群臣皆下拜,柩中声方止。襄公传旨启柩,运行如常。
先轸密奏襄公:“西方者,秦也,主公不可不防。以臣之意,密遣谍人赴秦,打探消息,可否?”
襄公曰:“寡人初登大位,国事还得多劳爱卿操心,爱卿以为可行,便行,不必事事禀告寡人。”
先轸应了一声是字,躬身而退,安排谍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