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花不见李唯见桃一生长叹空春色
第二天鸡鸣之后,客栈开始喧哗起来。早起的旅客洗漱后,或在房内,或在厅堂吃早餐。范昭惦记二福子和林含烟的事,早早起身。店门打开不久,林含烟挑着两箩筐烧饼,走了进来。敢情,林含烟真的做了整晚烧饼。二福子眼尖,连忙迎上去,大声吆喝:“江阴孝廉公范家少爷定做的林家烧饼来啰。”吆喝几次,客栈静了下来,纷纷看向林含烟。林含烟颇觉害羞,轻声责备:“你嚷嚷啥呢?也不怕吵着别人。”二福子大声道:“林姑娘,今儿咱们范少爷要走了,念念不忘林家烧饼,这两大箩筐烧饼,都是给范少爷准备的?”林含烟道:“烧饼要新鲜吃才好吃,范少爷哪能要这么多烧饼?”
旁边一胖客商问道:“真是范少爷定做的林家烧饼?”二福子答道:“还能有假?范少爷就住在楼上。”二福子又对林含烟说:“既然范少爷要不了太多烧饼,林姑娘也卖给我些吧?”林含烟道:“烧饼只能新鲜吃,也不能卖你太多。”二福子拿起一张烧饼,张嘴咬一口,含糊说道:“嗯,好吃,又香又甜又脆,还热着呢。难怪范少爷会出一个烧饼两文钱的特价定购。”胖客商道:“这么便宜?!我出三文钱,卖我一个。”胖客商也拿起一张烧饼,咬了一口,连声赞道:“好吃,好吃。”客商们一拥而上,吵吵嚷嚷,三文四文五文六文七文钱一张烧饼,顷刻之间抢了个干干凈凈。二福子拿个袋子站在旁边,收了一袋子铜钱。林含烟急道:“你们都买光了,我拿什么给范公子?”
范昭站在四楼栏杆边,笑道:“独乐乐,不如与众乐。林姑娘,我今日还在这儿,请林姑娘回去,再做些新鲜烧饼送过来。”胖客商瞪大眼睛,惊喜道:“真是江阴孝廉公范家少爷啊!我,我我……”范昭一拱手,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诸位,咱们今日也是有缘。”胖客商往楼上跑,叫道:“范大师,在下杭州商人张农,酷爱书法,先祖曾师从初唐名家褚遂良。扬州梅花书院大才子段玉裁指点在下向范大师求取墨宝,一睹天下最妙行书之笔韵。”范昭一听,险些雷倒。
范昭表情尴尬,偏偏这个张农是个没眼色的,一边作揖一边陪着笑脸凑到近前。众目睽睽之下,范昭进退两难,心里埋怨起段玉裁来。红儿看出不妥,从客房里出来对张农道:“这位先生,我家少爷有些累了,如今天冷,节气不好,求字还是改天吧。”张农道:“在下不敢劳烦范少爷花费心思写诗词歌赋什么的,但求几个字便可。”
古代求字,一般是有内容要求的,或诗词歌赋,或经典名句。这张农的意思是不需要范昭现场作诗那种正式的题字,好歹随便写几个就行。这下范昭越发为难,若真的写必然见光死,若不写,难免拒人于千里之外,破坏了现场大好气氛。正踌躇之际,忽然一个女童的声音道:“我家公子确实劳累了,若先生不嫌弃,这张平日里信手涂鸦之作给您如何?”范昭回头看去,不知从哪里来的一个女童,头上梳着两个抓髻,手里捧着一副字。张农接过来一看,却是“莫忘桑中”四个行书,运笔巧妙,确与段玉裁扇面上的字出自一人之手。张农叫了一声“妙!”遂不再纠缠,道谢而退。客栈里便有人就开始传看,有读过书的就开始议论起来。诗经有云:“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此时好事者们不禁展开丰富的想象……
范昭挥手擦去额头冷汗,回头再找那个女童,却不见了。转身回到客房,却见云梦月板着脸坐着,红儿伫立一旁,吕雁梅坐在侧面,一双妙目也盯着自己,范昭忽然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果然云梦月开腔道:“相公,你平时几时还练字来的?什么叫‘莫忘桑中’?”范昭道:“那字不是你们几个写的?”云梦月道:“我们没写,就算写也断然不会写‘莫忘桑中’四个字,相公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和谁相会于桑中至今念念不忘了?”吕雁梅忽然道:“四姐,我知道是谁了!”云梦月问道:“是谁?”吕雁梅道:“一定是李香香。”
就在这时,客房门帘一挑,一个女童走进来道:“我家姑娘有请范少爷。”范昭忙问道:“你家姑娘是谁?”女童眨眨眼,道:“就是刚才写字的人呀。”云梦月道:“你家姑娘是不是叫李香香?”女童点点头。云梦月有些愠怒,道:“你回去告诉她,我们即刻启程离开这里,没有时间见她。”吕雁梅道:“四姐不要生气,我可以证明,范哥哥和那个李香香是清白的。”云梦月奇道:“妹妹怎么知道?”吕雁梅道:“其实事情很简单,那个李香香不知怎的生病了,精神有些恍惚,范哥哥好心给她治病而已,并无非分之举。可是这个李香香好像……,好像看中了范哥哥,还写了一张假借条。”云梦月眼睛一亮,道:“那借条是假的?”吕雁梅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道:“是假的。那几日我暗中留意范哥哥,他们一举一动我都看见了。范哥哥正人君子,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范昭闻听吕雁梅曾经关注他一举一动,不禁暗叫侥幸,君子果然要慎独啊!
云梦月低头思考一阵,道:“我明白了。她是想无中生有,好进范家的门。”吕雁梅憨道:“那让不让她进呢?”云梦月沉着脸不说话。
云梦月对女童道,有请你家李姑娘过来一趟。女童答应一声去了。云梦月对范昭道:“麻烦相公回避一下可好。”范昭望着云梦月炯炯有神的双眸,知趣地点头道:“正好我有些累了,歇歇也好。”云梦月使红儿陪着范昭去了另一间客房。不一会,李香香挪着莲步挑帘进来,抬头不见范昭,却是云梦月坐在主位上,一旁竟是那个美貌村姑,心里顿时感到不妙。李香香冷静下来,道一万福,道:“香香给云姐姐见礼了。”
云梦月打量了一番李香香,道:“李姑娘,刚才多谢你。只不过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烦劳李姑娘。”李香香道:“云姐姐但有吩咐,香香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云梦月冷冷地道:“劳烦李姑娘今后不要再纠缠范哥哥,更不要再模仿范哥哥字体,败坏他人名声!”
“啊?”李香香差点眼泪掉下来,颤声道:“云姐姐,还请听我解释。范公子于我为难之际搭救我,我实有报恩之意。怎奈何范公子正人君子,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香香才出此下策,实在是想有朝一日能伺候一二,就算为牛为马也心甘情愿。”云梦月道:“不必了。这次临出门前大姐曾让我留心。我现如今代表大姐告诉你,范家没有青楼女子的容身之地。你休要再痴心妄想了。”李香香不甘道:“我真心倾慕范公子,范公子于我守礼是真,但也许心里并非不爱我呀?”云梦月道:“亏你还自作多情,怪就怪范哥哥为人太好了,要你起了非分之想。”说着,指着吕雁梅道:“实话告诉你,这位吕姑娘才是范哥哥真正喜欢的人,现在她已经是我的六妹了。”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本来李香香看到吕雁梅就有不祥之感,如今李香香不禁方寸大乱,仰天道:“我李香香色艺双绝,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样貌不输任何人,怎地今天竟不如一个村姑?我不明白。”云梦月气道:“我告诉你个明白,我六妹自幼读的是《列女传》。”
“天啊!”李香香软倒在地。
吕雁梅于心不忍,道:“四姐,算了,且饶过她吧。”云梦月点点头,道:“李姑娘,我们今天就要启程离开这里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看官,你道李香香缘何到此?范昭在永嘉高府不辞而别(实际上是被白莲教的人抓去给马朝柱疗伤),李香香伤透了心,待陈慧显盐事妥当,便随陈慧显车队回扬州。在七星岭下官道遇到云梦月和红儿。陈慧显和李香香在杭州游玩时,说起范昭的事。陈慧显笑言,云梦月和红儿若寻着范昭,范昭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李香香本来对范昭有些怨气,听陈慧显这样说,便想看范昭的笑话,纠缠着陈慧显返回新镇。陈慧显迷恋于李香香的色艺之中,答应下来。陈慧显使车队先走,自己与李香香返回新镇。前日,两人住进四通客栈后,陈慧显突然发烧。李香香请来大夫,大夫说陈慧显“旅途劳累,身子内虚,阴邪入侵所致,当注意休养生息”,开了补气养血的方子。陈慧显明白,安心卧床调养。李香香用心服侍陈慧显,不曾注意范昭又回到四通客栈。二福子这一闹,把李香香和陈慧显都惊动了。
李香香离去。
不一会,陈慧显拖着病容出现在范昭的房间里。陈慧显问范昭道:“刚才香香姑娘一回去就哭,却是何故?”范昭打个哈哈,道:“内兄好像病了,来来来,小弟给内兄治治。”说罢不由分说,给陈慧显诊治一番。范昭的医术对付风寒之类的小病,可以说手到病除。陈慧显只一会功夫就全好了。临别时,陈慧显道:“贤弟呀,太薄情了吧。香香姑娘哭得我心都碎了。你真的不要香香姑娘呀?真不要就不要怪为兄喽。”范昭头大如斗,道:“无福消受,内兄尽管施为。”陈慧显这才欢天喜地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