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安徒生童话精选(世界最美儿童文学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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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幸运的比尔(5)

“但是你看见了什么?是什么戏?”

“我会告诉你的。”她说,“我将把整出的戏说给你听。我去过戏院两次。第一天晚上演了一出说话的戏。首先出来的是一位公主——‘Ahbe,danbe!Abe,dabe!’——她多么会说话啊!紧接着出来了一位先生——‘Ahbe,danbe!Abe,dabe!’然后一位太太落下来了。那天晚上她一共落了五次。第二次我去那儿的时候,只听见一直在唱‘Ahbe,danbe!Abe,dabe!’接着那位太太又落下来了。碰巧紧挨着我坐着的是一位乡下妇女,她以前从未进过戏院,以为这样就算演完了,而我知道这出戏的全部,于是告诉她说,我上回看的时候太太落了五次,但那天晚上她只落了三次的,现在两部戏你都知道了,就像我亲眼看到的一样。”

既然说到有一位太太落下来,那么她看到的是一部悲剧吗?比尔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在每幕戏之间落下来的幕布上面画着一幅巨大的女人像,那是拿着喜剧和悲剧面具的缪斯女神。

落下来的就是这位太太。这是一部真正的喜剧,剧中人说的和唱的,在亚麻商人的太太那里只剩下“Ahbe,danbe!Abe,dabe!”但这具有极大的乐趣,比尔也这么觉得,对盖布里尔太太也同样如此,她也是听说过这两出戏的。盖布里尔太太带一副惊讶的表情坐在那儿,同时流露出精神上的优越感。因为药剂师说过,他演的奶妈使莎士比亚的《罗蜜欧与朱丽叶》

获得了“成功”。经过比尔对“太太落下来了”做过一番解释之后,每次家里的一个小孩、一个杯子或其他家具掉在地板的时候,这就成了风趣的代名词。

“俗话和谚语就是这样产生的。”赫尔·盖布里尔先生说,他喜欢把每件事都纳入学问中去。

除夕之夜,当钟敲到十二点的时候,盖布里尔一家和他们的寄宿生站起来,每人手里拿着一杯五味酒,这是盖布里尔先生一年到头喝的惟一一杯酒,因为五味酒对他虚弱的胃没有好处。他们一起干杯,祝贺新年的到来,同时数着钟声,“一,二——”一直到第十二下。

“太太落下来了。”他们说。

新年来了又走了,到圣灵降临周,比尔在这儿已经住了两年了。

两年过去了,但嗓子还是没有复原。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照赫尔·盖布里尔先生的看法,比尔可以在一所学校当教师,这样也能有一份生计,但是要成家立业可是不行。这件事比尔还从来没有考虑过,不管药剂师女儿在他心中占了多大的位置。

“当老师。”盖布里尔太太说,“当小学校长,以后你就是世界上最乏味的人了,就像我的盖布里尔。不,你是为戏剧而生的,成为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演员吧。那可比当教师好多了。”

当演员,是的,这才是他的目标。

他在给声乐教师的信中提到了这件事,告诉了他自己的愿望和想法。他热切地希望回到母亲和祖母居住的大城市,他已经有两年没见过她们了。距离她们只有120英里的路程,坐快车只要六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为什么他们没有见过面?这很容易解释。在他离家的时候,他就许下诺言说他会安心住在被送去的地方,不会有回家的念头。他的母亲洗衣烫衣,忙得脚不沾地,然而她经常想着作一次盛大的旅行,哪怕花一大笔钱也决不顾惜。但是这个计划始终没有实现。祖母怕坐火车,她觉得那简直就是拿生命开玩笑。没有什么事情能诱惑她乘火车去旅行。她的年纪大了,除非经过漫长的人生路去见上帝,她是不会再旅行的。

那是她在三月里说的,但到了六月份,这位老太太又要旅行了,并且是孤身一人,穿越120英里,到达陌生的城镇,到陌生的人群中,只为了能最终见到比尔。那将是一件大事,然而也是最让母亲和祖母沮丧的事。

比尔第二次问布谷鸟“我还能活多久”时,它叫声连续不断:“咕咕!”他的身体健康,精神也很好,前途看上去很光明。他收到一封愉快的来信,这封信来自他那位父亲般的朋友,那位声乐教师。比尔很快就要回家了,他们将会考虑能够为他做些什么。既然他的嗓音仍旧没有恢复,他下一步将做点什么才行。

“演罗蜜欧吧,”盖布里尔太太说。“你现在年龄大了,身材长足了,用不着化装就可以演一个情人的角色。”

“演罗蜜欧!”药剂师和他的女儿也异口同声地说。

许多念头流水般地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但是,“谁能知道明天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坐在延伸到草地的花园里,那时正是晚上,万物都笼罩着如水般的月光。他的面颊滚烫,血液沸腾,空气带来令人惬意的凉意,沼泽地上面有一团淡淡的雾,起起落落,让他想到了精灵的舞蹈。他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部古老的叙事诗——《奥拉夫骑士》。奥拉夫骑着马去邀请客人来参加他的婚礼,但是被精灵们截住了,她们把他拉进来跳舞玩乐,结果他丢了性命。这是一个民间故事,一首古诗。月光和沼泽地上的薄雾显出了故事中各种各样的画面。

比尔很快就进入了似梦非梦的状态,他看着这一切。灌木丛似乎有人和动物的形状,它们静静地站着,而薄雾升起来时就像一块飘荡的面纱。比尔曾经在剧院的芭蕾舞中看见过类似的景象。当精灵们出场时,她们旋转着,还舞动着轻纱。但是这儿的表演更精彩、更奇妙。没有哪家剧院能够拥有这么大的舞台,也不可能有这么清新的空气和明亮的月光。

就在薄雾前面,非常清楚地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从一个变成三个,接着又变成了许许多多的人。她们手拉着手跳着舞,飘忽不定。空气把她们推到了比尔站着的树林那里,她们冲他点头,跟他讲话时,声音就像银铃般悦耳动听。她们跳着舞进了花园,把他圈在她们的中心。比尔情不自禁地跟她们跳了起来,但是跳的不是她们的那种舞。他旋转着,就像在跳令人难忘的吸血鬼舞,但是他没有想过这些。他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想,已经完全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中了。

沼泽地成了一片海洋,海水又深又蓝,水百合闪耀着缤纷的色彩。她们用面纱托着他,跳着舞穿过波涛一直到达对岸。在那儿,古老的海盗墓地把覆盖着青草的绿地推在一边,高高地升起来,成了一座云砌的城堡,但是云块又变成了大理石,有鲜花盛开的金树和宝石缠绕在上面,每朵花都变成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它们正用人的嗓音在唱歌,听起来就像是千百个快乐的小孩子在合唱。这是天堂?还是魔山?

城堡的墙移动了,它们彼此靠拢,把比尔围在中间。他在墙内,与外面的人类世界隔开了。他感到极度的痛苦,经受着以前从未有过的恐惧。在这里找不到出口,但是从地面到天花板,以及所有的墙上都有许多可爱的女孩在对他微笑。她们看起来是那么鲜活有生气,然而比尔心想,“她们是不是只是画像?”他想跟她们说话,但是他舌头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声音完全消失了。他一下子倒在地上,比起以前更加痛苦。

一个精灵慢慢靠近他,当然她的意图是好的,因为她幻化成他最喜欢看的人形,看起来就像是药剂师的女儿,他都差不多相信就是她了,但很快他看到她的背部是中空的,只是有一个美丽的身体前部而已——她身体后面是敞开的,里面空无一物。

“这儿的一个小时相当于外界的一百年。”她说。“你在这儿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墙外的世界里你认识的和你爱的每一个人都死了。留下来吧!是的,你必须留下来,否则那些墙会紧紧地挤压你,直到鲜血从你的眉头流下来!”

墙开始震动,空气热得像是在一只烤炉里,他发出了声音。

“哦,上帝!哦,上帝,你已经抛弃我了吗?”他从他的灵魂深处喊出来。

这时,祖母站在了他的身边,她拥抱着比尔,亲吻着他的眉毛和嘴唇。

“我惟一的亲爱的孩子!”她说,“我们的上帝不会抛弃你的,他不会抛弃任何人,哪怕他是个罪不容赦的恶棍。上帝永远是值得赞美和崇敬的!”

她拿出她的赞美诗集,与比尔和她在许多礼拜天唱的那本是一样的。他的声音那么清脆,又那么洪亮。所有的精灵都低下头来,他们早就应该休息了。比尔和祖母一起唱歌,就像以前的那些礼拜天一样。他的声音非常高亢有力,同时又非常柔和悦耳。城堡的墙移动了,变成了云和雾。祖母和他走下山,走进高高的草地里,萤火虫在那里一闪一闪的,皎洁柔和的月光照耀着大地。现在他的腿和脚太累了,沉重得迈不开步子;他倒在了草地上,这是世界最柔软的床;他美美地睡着了,直到被一阵赞美诗的声音唤醒。

祖母坐在他的身边,坐在赫尔·盖布里尔先生家的一个小房子里,坐在他的床边。高烧已经退了,他渐渐地恢复了健康和活力。他曾经病得险些死掉,那天晚上他们发现他晕倒在小花园里,接着发起了高烧,医生认为他可能已经不行了。他们把这一切写信告诉他的母亲,她和祖母都想过来,而且觉得她们非来不可。但是她们不能都来,因此祖母过来了,是坐的火车。

“我这样做都是为了比尔。”她说,“我以上帝的名义这样做,否则我会相信自己是在仲夏夜晚上和巫婆们一块儿坐着扫帚柄飞过来的。”

回家的旅途快乐而轻松。祖母深深地感谢上帝,没有让比尔比她更早死去。在火车包厢里,她有几个快乐的旅伴——药剂师和他的女儿。他们谈论着比尔,爱着比尔,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他将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演员,”药剂师说,“现在他的嗓音也恢复了,有他这样的嗓子真是幸运。”

祖母听了这些话,心里多么高兴啊!这些话简直就是她的生命,她完全相信它们。接着他们到了首都车站,母亲正在那儿等着他们。

“为了火车我们应该赞美上帝,”祖母说,“还要赞美上帝,我简直忘记了是在火车上,这都归功于两位好心人。”她紧握着药剂师和他女儿的手,“一个人坐过了火车就会觉得这真是一项美好的发明。人掌握在上帝手里。”

然后她谈起了她疼爱的孙子,他已经完全脱离了危险,和富裕的人家住在一起,他们有两个女仆和一个男仆,比尔就像这家的儿子,与两个出身高贵的孩子受到同等待遇。祖母先是住在邮政旅馆里,但是那里的费用高得惊人。后来她被邀请到盖布里尔太太家,在那里她住了五天。这一家人都十分热情好客,特别是那位太太。她鼓励祖母喝五味酒,这酒做得不错,但味道很重。

上帝保佑,比尔一个月后将会强壮得能够回到首都的家中。

“他一定已经变得很优雅,而且也被宠坏了。”母亲说。“住在小阁楼里他会不习惯的。真高兴声乐老师邀请比尔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是,”母亲叫了起来。“这太让人伤心了。一个人穷到这种地步,孩子竟然都不能和自己住一块儿。”

“别对他说那样的话,”祖母说,“我比你更了解比尔。”

“但是不管他长得有多么优雅,总要吃喝的呀,只要我还能做事,就不会让他饿肚子。霍夫太太跟我说他每周可以和她吃两次晚饭,现在她有钱了。富日子和穷日子她都经历过。她曾经亲口告诉我说,一天晚上,在老资格的女舞蹈演员可以拥有一个座位的剧院包厢里,她感觉不舒服,一整天她只喝了点水,吃了一块葛蒌籽面包,实在饿坏了,头晕得厉害。‘水!

水!’其他人叫道,‘不!来点儿食物!’她恳求道。‘食物!’她需要吃点东西,并不需要水。现在她有了自己的食品储藏室和一张摆满丰盛饭菜的餐桌了。”

比尔仍旧在一百二十英里外的地方,但让人快乐的是他很快就能回到这座城市,回到戏院,与昔日的好朋友会面。比尔现在知道该怎样珍惜他们了。幸福在他的心中和周围歌唱。在这种快乐的青春的日子里,在这充满了希望和期待的日子里,处处都充满了阳光。他的身体一天天强壮起来,充沛的精力和往日的神采又回来了。随着分别的日子一天天临近,盖布里尔太太十分伤感。

“你正在通往成功的路上,这当中会有很多诱惑,因为你长得这么英俊潇洒——在我们家你已经变得很英俊潇洒了,你和我一样自然纯朴,这会在诱惑来临时对你有帮助。一个人一定不要过于敏感,像达格玛尔女王那样,她在星期天给她的丝质衣袖镶上花边,就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竟让她感到一阵良心的责备;影响一个人的应该是比这大得多的事情。我永远不会像鲁克丽西娅那样悲痛。干吗要刺死自己呢,她那么纯洁而忠诚。她自己知道,城里的每个人也都很清楚。那件事不用我说,你在这个年纪也都能懂。对于不幸的事情,她能做些什么?只会发出痛苦的尖叫,然后拿起了匕首!这完全是没必要的。我绝不会那样做,你也不会的。我们都是合乎自然的人;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应该自然,你在艺术生涯中也应该这样继续下去。在报纸上看到你的消息,那时多让人兴奋啊,也许某个时候你会来到我们这个小镇,再演罗蜜欧,那时候我不会再演奶妈了,我会坐在戏院正厅好好地看你演戏。”

在他离开的那个星期,太太有许多洗衣和烫衣的活儿,好让比尔干净体面地回家,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她给他的心形琥珀穿了一条崭新的、结实的缎带,那是她想得到的惟一的一件纪念物,但没有得到它。

赫尔·盖布里尔先生送给他一本法文字典,他在求学期间用过这本字典,上面还有盖布里尔先生的亲笔批注。太太则送给他玫瑰花和心形草。玫瑰花会凋谢,但是草能活过整个冬天,只要把它保持在干燥的地方而不是让它浸在水里。她在纪念册里写着摘自歌德的一句话:“UmgangmitFrauenistdasHementguttersitten.”她把它译成:与女性之间的友谊是保持良好行为举止的基础。歌德。“他是一位杰出的诗人;”她说,“如果他不写《浮士德》就好了,因为我读不懂它。”盖布里尔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