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杭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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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冲破慵懒(4)

我毫无目的地乱走一通,东看看西瞧瞧也觉得十分快乐。所以,我想到要是那种常常自己折磨自己产生偏执情绪的人,只要在爆发的那一时刻;出来散散步情绪也许就会好得多。不用说,这一点我从不因为孤独而忽略。我每每行走在大街上,尤其行走在一个陌生的新的城市;别人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别人就感到格外舒松与悠闲。此刻,我逛进一家商店又逛进另一家商店,尽管我什么也不买,但琳琅满目的商品折射给我不少时代的信息,我望着五颜六色包装精美的商品也是一种快感。但这快感诱惑不了我去经商。我从商店出来被挤进一群又一群的人流中,沐浴着春日温和的阳光。一会儿,我在斑驳的光线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我的心突然被悬挂起来我想不起她是谁?我停靠在155路车站旁,目送那个女人的背影缓缓地穿过马路。这时候我觉得她的走路姿势,以及黑黑的披肩直发是多么令人迷醉。我忽然地想跟踪这个女人,我赶紧横穿过右侧刚刚涂画上去不久雪白的斑马线;几乎是一阵小跑才追赶到离她只二十米左右的距离。但是我天生不会大喊大叫,我只能保持沉默只能默默地用目光尾随那个女人的背影前行;可是女人穿着黑衣黑裙,那漆黑黑的颜色一晃一晃的很容易迷失。我无法揣测她往哪里扔进去,又往哪里拐出来,我差一点因人群流动的拥挤而看不到女人的影子了,我一阵紧张全身的肌肉就加快收缩。后来我正在人群中盯住那团黑色死死不放时,那个女人却从前面走过来与我撞了个满怀。其实我盯住的那团黑色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女人,我不知怎么眼花缭乱地盯错了人。我与那个女人撞了满怀之后,她怒气冲冲地说:“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我正想道歉,那女人忽然惊异地叫起来:“池青青,怎么是你?”

原来那个女人是《现代旅游报》的豆豆,她原是苏艺成很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后来据苏艺成说她患了子宫癌去上海治病了,现在是否已痊愈?

豆豆拉着我的手,她说:“我刚刚买了一套高级音响,你去我家里听听吧!”

后来我们一边聊天一边来到豆豆空荡荡的屋子里,我感触颇深地体味着隐藏在豆豆灵魂深处的那一份痛苦;我很想用最能表达自己感情的语言来安慰豆豆,但这时我的头脑好像空茫茫一片,什么语言都想不起来都觉得苍白无力。我们一起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之中。一会儿,豆豆按响了音响,一首深情而流畅的《让世界充满爱》的歌曲溢满房间,我们静静地听着:

“轻轻地捧着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

“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住你的手,这温暖依旧未改变。

“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我们怀着同样的期待。我们同风雨,我们共追求,我们珍存同一样的爱。无论你我曾相识,无论在眼前在天边,真心地为你祝愿,祝愿你幸福平安。”

我与豆豆同听这一首歌的一瞬间里,我们觉得彼此都在意味深长地体味着过去、现在与未来。

我终于下定决心辞了职,这一决定也就把自己推向了绝路的边缘。我非常喜欢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推向绝路,然后再在绝路中创造世界。现在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做一个真正的作家了。我曾经写过一篇《欲望的火焰》:

许多时候我痴痴地立在窗前,看见夕阳正在西逝;落日的光辉照在烟雾迷蒙的山岗上,唯窗外那棵迎风摇曳的梧桐树闪烁着很美丽的如一阵淡红蔷该花片的微雨;染遍了整个苍茫的暮色。这时我的心就会沸腾得像炉火里的红焰那样,一支支由心底升腾起来;仿佛要烧毁宇宙似地怒射着。于是,我清晰地看见了那些升腾起来的五颜六色的火焰正穿越重重叠叠被黑云翁遮满了黑夜;它们几乎是无声地幻化成无数只翩翩飞舞的蝴蝶,向我神秘地飞来在我耳畔发出呶亮的、悲愁的、感动的。如泣如诉的声调;一如珍珠般的细雨洒落在荒漠的原野上一样。

后来,我在荒漠的原野上死死抓住那些或是高亢呼亮;或是低沉忧伤的声调,就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样;不管萧瑟的风怎样吹着我踏踏独行的孤魂;不管我那些飘零的花瓣怎样在寒冬里受到摧残,我灵魂休想的港湾始终就像卡夫卡的城堡;在前方隐隐出现却又失去了通向它的道路。于是我寻找我失落,我又寻找我又失落;我终于忍不住感叹:人生啊!人生?!

我微微地闭上双眼,像一个最哀痛的失败者,眼里饱含着哀怨的泪水,再次出现在梦境中时:一个个生死别离、死而复生、刀光剑影、惊心动魄的场景,使我感到疲倦。我终于被沉闷的雷声轰鸣着震醒,抬头望见如萤火虫般爬满天边的星星;就欲想凝神细听那来自天边的箫声,是怎样一缕缕地告诉我以人类的希望。

我记得小时候在孤独、悲凉的生存环境中,我总好像在希望着什么?追求着什么?我那颗骚动不安的灵魂,常常是十八般武艺都想学;但学到“三脚毛儿”时,便一天打鱼两天晒网,又开始追求另一门新的艺术了。这使我的父母常常把我说成是一个:“不到黄河心不死,摔得头破血流也不罢休。”的那种很固执、很倔强的女孩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的生命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我总是掩着心灵的泪痕,将一段时间的生命火焰;由残余而化为灰烬,再从灰烬的哀思里埋伏另一火种;爆发将来的火焰。因此,火焰就是我生命的创作的源泉。有了这源泉,朝朝暮暮灵魂绕着飞翔的思绪越过山川、河流、大地,最终驻足在方格子的小小房间里。它记录着一个故事、一片幻想;一种感觉,一段回忆;使我也许终生都舍不掉,丢不开的就是这个看不见、摸不着,使我知道人是什么?格是什么?的“隐形伴侣”。

“隐形伴侣”天天伴随着我,这是多么的好。当夕阳又在西逝,黄昏撩起薄薄的雾纱而斑驳的树影冷清、幽静地从窗外爬进来轻轻地在我案头摇荡;我的心海便神思颤动,马上有许多灵感云集眉峰;这时候那些翻飞升腾的火焰就打破了这个空寂的世界,我再一次地蘸饱了笔;张着如鸟的翅膀去迎接我那颗不肯安宁的灵魂,这实在又是多么的好啊!

这篇文章很表明了我的心境,我也许就是那个一定要写作的女人。记得我第一次参加笔会是在遥远的北方,应该说去遥远的北方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但去之前的场景比到了北方还要荡人心弦。

我接到会议通知的那天,杭州正大雪纷飞。杭州是个极少下雪的城市,尤其是春天。那天大雪来得出人意料,连续六。七天的阴雨缠绵的天气过后,本以为会晴空万里,太阳高照,却忽然变得大雪飘飘,像过三九严寒的日子。这天晚上我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我忽然想起一个给我写过无数封信,打过无数个电话的朋友,他所居住的城市冬天大半是白雪皑皑的日子。他们不必像我这样看到这场难得的雪景,赶紧去湖畔留影。他们也不会像我这样挨饿受冻地在雪花中穿梭感到无比欢欣。我感觉那飘扬中的雪花就像鲜花一样,转瞬即逝。转瞬即逝后,人就感到格外的寒冷。但是北方无论有多么大的寒流袭击,房间里始终温暖如春。后来的几天,我一直在为去遥远的北方做着准备工作。

我提早两天买好飞往北方某个城市的机票,我想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开会,那将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多年来我忙忙碌碌地过着我的个人奋斗生活,我每天除了八小时工作,还有一大摞的事情急着要做。我似乎有一种紧迫感有一种很重要的责任感。好在我对周遭的事物漠不关心,我只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但有时候我内心的情感像大海那样汹涌;这不得不迫使我不顾一切地铺开稿纸写个热火朝天。但矛盾往往也就在这个时候发生,我仿佛在耳边无数次地听见:这有什么意义呢?是什么意义使你这么固执、这么不惜自己的生命?每当我听到这种声音便惶惑不安。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依然是我。

后来就在我要去参加那个会的前一个黄昏,我忽然收到一本印刷精美、装帧漂亮的诗刊,这诗刊的名字叫《秋水》,那是我的女友从台北寄来的,也是她与她的诗友们自筹资金创办的刊物。这刊物转载了我那首《魂归西湖》的诗,《魂归西湖》使我对自己更加坚定了信心;我想我无论走到天南海北我的魂最终一定是归西湖所有。

那天为了祈祷自己一路平安,晚上我还去了教堂。教堂在离我家只三站汽车路的解放大街上,白天它被铁栅围着看上去肃穆庄严;晚上人山人海使人感受到一种热烈气氛。飘荡在教堂四周的空气和树叶的芬芳使我强烈地感受到一种遥远的呼唤;那呼唤像古老的风声一样,一阵紧似一阵地把我的心儿抽紧;我感觉有一种通往神灵世界的可能,那神灵世界便是冥冥之中会有一个解救我的人,他就像上帝派来的使者一样,使我充满信心又满怀希望。

我终于踏上了北方那一块富饶、辽阔的土地。那天晚上当飞机缓缓下降时,我的心情是多么飞扬而又喜悦。我很快春光满面、手提黑色皮箱出现在机场口,漆黑黑的夜一会儿涌向我眼前的是我的朋友马明辉,穿着黑色皮夹克从最后稀稀落落的几位旅客中寻找过来的那种十二万分焦虑不安的神情;那神情一下子让我热血沸腾起来,仿佛有一种什么火焰在熊熊燃烧。后来我知道那是爱情的火焰,那确确实实是爱情的火焰。因为有许多时候我都搞不清楚爱情是什么?或者说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我看过林青霞主演的《一颗红豆》,我曾经是多么羡慕一颗极富有诗意的红豆啊!现在马明辉将一个洁白透明的纸四,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一颗红豆取出来送给我时;我看到他男人的胸襟像河流那样奔腾,那奔腾不息的河流使我们的身体慢慢倾斜。

我知道当我接受他的爱情和献上我的爱情的那一天起,即使意识到有失败的暗兆我们也会十分真诚地站在冰天雪地、冷风凛冽的风口接吻;我们彼此都十分自信,我们好像绝不相信我们敢于面对的局面将是失败,我们也绝不相信那些叙也叙不完的爱情语言会忽然枯竭。

第二天,那个会议还没开始我就乘着这个空间让他陪我出去走走。可是我们该去哪里呢?我想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在时装商店里情绪昂扬地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各式时装中作一次漫长的旅游!我想他会不会不喜欢我在超级市场推着小车在满架的货物之下悠悠荡荡!那么,哪里才是我们最合适的去处呢?(呕欠)!原来国际饭店顶层的旋转餐厅才是最佳的场所。那天我们坐在窗边面对面地喝着红粉鸡尾酒,身边的民族乐器轻轻地弹奏着悦耳的音乐;我们柔情喁喁的絮语仿佛把一生的忧伤都忘却了。这场景这情调以及窗外的万家灯火使我想到人类之所以喜欢沉浸于男女情感之中,那么它的自由王国是诱人的也是残酷的。但是无论什么样的爱情,它都会将我们带到人生的辉煌时期。我想我这次遥远的北方之行,是不是也包含着爱情的力量?要知道世界是寂寞的,人们都在忙忙碌碌地过日子;谁也不会在意落叶的凋零,只有四面八方的风把它们吹得东飘西荡。后来我带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参加会议的呢?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我在时间的河流里漂泊,脚底冰凉的风,不断地向我倾诉一个又一个生命的故事。我不清楚那些故事是否真实?但我知道时间集中了人类最感伤的东西,它在茫茫众生中,总要出现一群出色的人。他们在艰辛、坎坷、磨难的生活境遇中,从不放弃精神追求。这样的人无疑是推动历史车轮的人。我一个月前辞了公职,完全是为了一种心灵的愿望。现在没有谁来支配我,我轻轻松松地坐在窗前,呆呆地想,一年四季在于春,春天的绿色已浸入我的骨髓流遍全身。而我在时间的过去都做了些什么?这个问题令我想起那一年我与家明带着两岁的达琳去海宁去我父亲的故乡看潮水的情景。

那时正是观潮时节,镇上的人们与外地游客都以观潮为谈论话题。那话题传到我们的耳朵里,潮涨潮落的情景便诱惑着我们。当然我们先沿着寂寥的青石板小路,来到海神庙。

据说这个海神庙建于清朝雍正八年,是为了祀浙海之神。中轴线上有大门、正殿、御碑亭、寝殿。东西两面还有戏台。天后宫、雷神殿、水仙阁等建筑。不幸的是咸丰十一年在兵火刀光中受损。现在我望着尚存的正殿、御碑和门前石狮,好像进入了一片古战场的遗址。我的耳边响起了马蹄的践踏声和兵器铿锵的厮杀声。一轮远古的太阳从遥远的过去缓缓地走过来,很难想象人类的明天,会被它照耀成什么样子?

我在盐官镇找到了我的堂兄凌根,凌根就住在镇东七公里的八堡附近。八堡是观潮的最佳景点之一,我走上凌根家三楼的阳台瞭望钱塘潮时,潮水正满江汹涌,声如山崩地裂,势极雄豪。我想我的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曾经有过多少美丽而悲伤的故事啊!

后来我望着旅馆窗外远处工地上的一只塔吊,它在升降臂上的一盏灯,就像盐官镇瞭望世界的一只夜的眼;这景色有一种纯洁的、腾飞的意味。我转过头忽然看见房间里飞进一只蜻蜓,它在昏暗的光线里飞翔时,翅翼闪着幽光。我蓦然想起了祖父与祖母;我觉得蜻蜓飞行搅起的气流掠过我的头顶时,似乎让我闻到了祖母昔日的呼吸气味。这气味里面旧世界的故事是庞大无边的,她曾经讲诉过五百多年前这里发生大片殿宇和庄稼沉入宏大的灾难之中,也曾有过这样的夏天,洪水和地震使这座小镇的死亡率是惊人的。但一切灾难之后,繁衍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又有了新的希望。他们世世代代在这里住下去,出现了石匠艺人、绣花妇女、武林高手等等。重建家园虽然使他们感伤,但也使他们愉快。我的祖母曾在重建家园的愉快中,背着一个小竹篮走向山岗,她那三寸金莲似的小脚幽灵般地穿行在绿树丛中,将一个女人的全部内心痛苦掩盖起来。山岗上有埋葬我们亲人的墓地,他们的思想经过无数年依然在烛光中摇晃闪烁。我猜想那时候他们的生活就像飘流瓶一样,随波逐流,命运叵测。他们的思想假如有形也定像蛛丝一般,从无望的一端飘向渺茫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