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见母亲扭着脚走路的样子就生气,瞅你那双小脚,放个屁都能把你崩个跟头。
母亲道:当年要不是俺脚小,爹娘还看不上俺哩,俺咋能嫁给你。
别当年当年的,离俺远点。父亲挥着手,轰苍蝇似的轰母亲。
母亲躲在厨房里,一边看自己的小脚一边抹眼泪,林在她的怀里放声痛哭。
父亲在房间里吸烟想心事,父亲大部分时间想的都是杜军医,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杜军医在干些什么。父亲一静下心来想杜军医时,情绪就显得很好,脸色也柔和了许多,目光又飘又亮。
在这期间,杜军医在军卫生院出事了,是一起医疗事故。她在为一个军官做盲肠手术时,把一把剪子忘在了病人的腹腔中,几天以后才发现,要不是发现得及时,那个军官可能就有生命危险了。在这之前,杜军医经常出现错误,不是开错药,就是打错针。医院反映,杜军医的脑子出了问题,不再适合当医生了。因此,机关做出决定,让杜军医转业回原籍。
父亲得知这个消息时,暴跳如雷,他先是给吴军长打电话,吴军长就说:转业也不是啥坏事么,也许对她有好处。
父亲又说:她老家没啥亲人了,要是有亲人她当年投奔延安干啥。
吴军长叹了口气道:石头哇,俺知道你对她很了解,也有感情,可这是党委做出的决定,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父亲就摔了电话,冲小伍子喊:通知警卫连马上集合。
警卫连立马集合,一百多号人,全副武装,在父亲的率领下,分乘三辆卡车,气势汹汹地向军部开去,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往火车站送杜军医的汽车。
父亲从怀里掏出枪,朝天空连放了三枪,那辆车就停下了。父亲就冲那辆车上喊:小梅子,俺来接你来了。
杜军医看见了父亲,泪水一下子流了出来,她似见到亲人似的朝父亲奔了过来。杜军医脱去军装,人都变样了,瘦了,黑了,昔日那双黑黑亮亮的眼睛显得暗淡无神。
父亲让杜军医坐到自己的车里,倒提着枪,杀气腾腾地向送杜军医那辆车走去,里面坐着两位送杜军医的军务参谋,父亲就说:你们回去跟吴大刀说,人俺带走了,他要是要人找俺去。吴军长的外号叫吴大刀。
那两个军务参谋大气也不敢出地答:哎,哎——
杜军医被父亲轻而易举地抢回了三十二师,杜军医就又是军医了。从那以后,杜军医没再出现过任何医疗事故,她的医术是三十二师官兵公认的,不管有什么大病小灾,人们都愿意找杜军医。
父亲仍然经常看望杜军医,在三十二师官兵的眼里,人们经常可以看见父亲的身影在医院里出入。父亲也不避讳什么,有时在走廊里,有时在医院值班室里,父亲和杜军医大声地说话。
在一次全师大会上,父亲讲完了话,刚想离去,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立住脚,宣布说:今天告诉大家一个消息,医院的杜军医是俺老石的妹妹了!
父亲说完这话,全场先是一阵沉默,少顷,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从那天开始,大家便都私下里叫杜军医为妹妹。
不久,吴军长调到军区当参谋长去了,军长提了另外一个师长。吴军长到军区报到前来向父亲告别,父亲在家里请吴军长喝酒,两杯酒落肚之后,吴军长拍着父亲的肩膀道:石头哇,石头哇。
父亲推开吴军长的手说:吴大刀,俺告诉你,俺老石不想当官,官越大越累,没意思。
吴军长就说:不说了,来,咱喝酒。
父亲就喝,吴军长也喝。母亲在地上颠着小脚添菜倒酒。
吴军长喝多了,硬着舌头,看一眼在地下忙碌的母亲道:石头哇,娶女人不就是过日子。你还想咋?
父亲说:不咋,俺妹子也有了,女人也有了,不咋地。
那天,父亲就生出了许多感慨,似乎也想到了许多关于生活、人生等等许多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想透,人就醉了。
送走吴军长,父亲就抱着头大哭了一场,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哭,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哭。哭过也就哭过了,转天,父亲就又是父亲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部队的条件也和全国人民的一样,一天天好了起来。过年过节的,家里的饭桌上也有了些内容。每到这时,父亲就让母亲去叫杜军医来家里吃饭。
母亲不说什么,一只手牵着林,颠着一双小脚一扭一扭地向医院走去。母亲见了杜军医脸上先绽了笑,言辞间也透着真诚和热情,母亲说:妹子,去家里吃饭吧。
起初杜军医显得有些不自在,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杜军医说:嫂子,这是干啥,我吃食堂挺好的。
母亲知道,要是不把杜军医叫到家里去,过节是过不好的,父亲不痛快,她就不痛快,母亲就十二分真诚地拉着杜军医的衣襟道:妹子,去吧,石头等你呢。
母亲一提父亲,杜军医就不能不去了,她弯下腰抱起林,随着母亲往家里走,她走两步就要停一下,她在等母亲,母亲就一扭一扭的,努力地让自己走快一些。
父亲陪杜军医吃饭,母亲从不上桌,老家的习惯就是这样,只要家里有一个客人,主妇都不入席。杜军医抱着林,吃几口就要劝几句母亲,杜军医说:嫂子,一起吃吧,又没外人。
母亲就摇头摆手道:妹子,你吃,你吃。
那时,权已经结婚另过了。父亲不喜欢权,权似乎对父亲也没什么依赖,因此,权很少来家里。
渐渐地,母亲习惯了杜军医,杜军医似乎也习惯了这个家。
有时家里做什么好吃的,不等父亲说,母亲就颠颠地去叫杜军医了。
杜军医成了家里的常客,有时母亲不去叫她,她也来。后来母亲又生了晶,家里一下子就忙乱起来,杜军医常常过来帮助带一带林,林已经学会了走路,学会了说话。林叫杜军医姨,杜军医也很喜欢林,经常带着他去医院里玩。
一切都已经习惯了,关于父亲和杜军医的种种说法,便没人再说了。没了什么新话题,再说也没什么意思了。
闲暇的时候,杜军医会来到家里和父亲聊天,母亲有许多事情需要忙碌,陪杜军医坐一会便忙自己的去了。然后屋里只剩下了父亲和杜军医两人,林有时跑来跑去,永远闲不住的样子。杜军医和父亲聊天,大都是聊过去的事情,那一仗是怎么打的,有了多少伤员等等,两人说起过去的话题,似乎都很愉快。说着说着两人会突然沉默下来,顺着各自的思路在沉思。父亲望着跑进跑出的林说:日子过得可真快。
杜军医答:可不是。
父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你今年快三十了吧。
杜军医就低下头。
父亲再说:你真的该有个家了。
杜军医就淡笑一下道:这样挺好。
父亲不再说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吃饭的时间快到了,母亲就抱着晶走过来问杜军医:大妹子,今儿想吃点啥。
杜军医便道:嫂子你随便,我又不是外人。说完接过母亲怀里的晶,母亲要做饭,她要帮母亲带孩子。
母亲就迈动一双小脚向厨房走去。
吃饭的时候,母亲照例不上桌,站在一旁抱着晶,一边说话,一边逗孩子。
父亲喝酒,只要有杜军医在,父亲总要喝酒,父亲的酒量很大,一杯又一杯的,父亲的话就多了起来。父亲说:
师长俺不当了,官越大人越累。
父亲还说:俺老石知足了,儿子有了,闺女也有了。
母亲抱着晶在一旁就一脸的幸福。
父亲又说:俺妹子也有了。
杜军医埋下头吃饭,不看父亲,也不看母亲。
母亲就说:大妹子,多吃点。
杜军医答:哎——
父亲再说:小梅子,找个对象吧。
母亲也不失时机地在一旁劝:大妹子,可不是咋地,嫁个男人有人疼哩。
杜军医就放下饭碗,谁也不看地说:吃饱了。
父亲酒劲上来了,已经看不出眉眼高低了,仍说:小梅子,这事就包在你哥身上了。
父亲终于喝多了,筷子已经夹不住菜了。
母亲说:石头哇,你就别喝了。父亲不听仍喝。
杜军医忍不住了,冲父亲说:真的别喝了。
父亲听了杜军医的话,怔了一下,果然就不喝了,母亲就感激地冲杜军医笑一笑。
父亲果然说到做到,在以后周末的日子里,家里经常会出现一些大龄军官,每次出现大龄军官时,母亲就颠颠地去医院里找杜军医,起初杜军医不明真相地来了,父亲就打着哈哈陪着他们说话,说了一气,又说了一气,大龄军官就知趣地走了。父亲就问杜军医:咋样?杜军医不说什么。
父亲便再接再厉,父亲有许多战友,在军里师里当着领导,找别的没有,大龄军官却多的是,于是家里走了一批又来了一茬。最高峰时,军官们都坐满小屋子,每当杜军医出现时,他们都全体起立,行注目礼,有时父亲被眼前的场面感动了,会带头鼓掌,那些军官们见父亲鼓掌,也不明真相地跟着鼓掌,场面就很热闹。杜军医坐一会,有时说几句,有时一句也不说,便转身走了。
父亲再问杜军医时,口气里就带出了许多焦灼:咋样,到底咋样?
杜军医头也不抬地答:以后不要这样了,要再这样,我就不进这个门了。
后来父亲果然就不再那样了。
杜军医照旧来,哄孩子,和父亲说话,父亲一见到杜军医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愉悦溢于言表。
父亲和杜军医说话时,母亲在一旁只是听,她似乎也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父亲和杜军医说到高兴处,会放松地笑一笑,母亲也陪着笑一笑。
杜军医一走,父亲便不再说话了,哗哗啦啦地翻报纸,父亲识字不多,报纸上的字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他就挑那些认识的看,一看就是半晌。
有时孩子睡了,母亲就拿些针线活坐到父亲面前,母亲的手永远没有停歇的时候,她要给孩子缝缝补补,给自己做鞋,母亲是小脚,商店没有卖那种小鞋的,于是母亲就拼命地给自己做鞋,母亲一边做一边说多做几双,等岁数大了,眼睛花了,就不用再做了。
母亲老得很快,四十多岁的人耳边已经出现了白发。父亲有时看母亲的样子就不住地叹气。母亲就问:石头,你咋了?
父亲不答。
母亲又说:俺又怀孕了。
父亲说:唔。
母亲再说:这次一准是个小子。
父亲说:唔。
母亲还说:俺多想给你生,让咱家人丁兴旺。
父亲打了个哈欠,躺在床上睡着了。
不久,母亲又生下了海。
家里一时就乱了,不是林打碎了窗子上的玻璃,就是晶尿湿了褥子,要不就是海嗷嗷大哭,母亲就跟消防队员似的,左冲右突,顾东又顾西。
父亲在这种环境下显得就很不耐烦,他越冲孩子们发火,孩子们越乱,于是就冲母亲发火:生,生就知道生,又不是猪。
父亲的话,深深伤害了母亲的自尊心,为此,母亲曾暗自掉过眼泪。
夜晚,母亲哄睡了三个孩子后,悄悄地在父亲身边躺下,父亲把身子转向另一侧,用后背对着母亲。
母亲在心里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才说:石头,俺知道俺配不上你。
父亲不说话。
母亲带着哭腔说:是俺拆散了你和杜军医,这么多年了,俺知道你一直忘不了她。
父亲低声道:行了,行了。
母亲不敢再说什么了,便流着泪,让泪水洗面。她这么想一想,又那么想一想,什么也没有想透便睡着了,三个孩子缠着她,还有那么多家务,她太累了,累得她都没有精力去想点什么。
母亲一直没有工作过,一直到死,她只是一个家庭妇女。
母亲在天气好时,她会带着三个孩子出门走一走,走到营区大院时,总会遇到一些年轻的战士停下脚步打量她,她的一双小脚吸引了许多新奇的目光。解放这么多年了,女人早就不再裹脚了,整个营院里也只有她是小脚女人。战士们就在背后议论:她就是师长的老婆。
太老了,都快当师长妈了。
可不是,师长咋会找这样女人哩。
母亲听了这话心里就很难过,她回到家后,坐在床上望着自己的小脚会发呆。那些日子,母亲很少往人多的地方走了,到营区院里办事,她也是匆匆地去,匆匆地回,剩下的时间里,就在家里全心全意地带孩子。
父亲发现,母亲的生活中多了面镜子,在父亲记忆里,母亲是从来都不照镜子的。夜深人静的时候,母亲把自己关在厨房里,冲着镜子一根根地拔白头发,母亲做这事时,认真而又执著。然后就是洗脸,洗完脸之后,再往脸上擦五分钱一勺的雪花膏,然后母亲再照镜子。
父亲发现了,长叹口气道:咦,你这是何苦。
母亲就看父亲的脸色,她看不出父亲是支持还是反对,母亲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很没有主张。
母亲经过一番努力后,并没有改变自己,她便放弃了这种努力。她看着跟前的生活,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孩子,她已经感到了巨大的满足。在战争年代,她苦苦等了父亲二十年,她不敢相信能找到父亲,后来竟然奇迹般地找到了,对她来说,她又迎来了第二次生命,林、晶、海相继出生,并一天天长大,人丁兴旺,她已经知足了。剩下来的事情就是用十二分的劳力带孩子,照顾父亲。母亲就在这种操劳中,一天天衰老下去。
父亲也老了。三十六岁进城那一年,他就是师长,这么多年了,他仍是个师长。已经有许多师长都纷纷高就了,父亲仍然当着师长。后来父亲又有了一次转机,已经当上军区副司令的吴军长,找到了父亲,他还像当年那样称呼父亲:石头哇,你在三十二师也干这么多年了,你的位置留给年轻人,同我到军区去吧。
父亲说:去毛吧,没啥意思。
吴副司令就说:咦,石头,你当年可不是这样,老了老了,咋越活越没出息了呢。
父亲就说:现在这不挺好么,还想咋地。
父亲说的是真心话,他能在近二十年的战争中活下来,父亲已经感到知足了,对其他的荣辱浮沉已经不感兴趣了。他不想离开三十二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放心不下杜军医,他一天见不到杜军医他就会感到不踏实。他不能离开三十二师。
杜军医仍一个人过,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独身生活。年龄一年年地大了,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人关心她的婚姻了,仿佛杜军医这个人就该独身似的。
那一次,吴副司令叹着气走了。父亲蹲在地上目送着吴副司令的轿车驶远。他又低下头看地下的一群蚂蚁,一群蚂蚁在忙碌,父亲突然觉得,人这一辈子也似一群劳碌的蚂蚁,奔来奔去的。说有意思就有意思,说没意思,也就没意思。父亲在那一瞬间,悟到了人生。这是他以前从没有过的。
孩子们都大了,再也不用母亲费劲地拉扯了。母亲在闲下的时间里,坐在床上全身心地为自己做鞋,母亲已经为自己做了许多双鞋了,她把这些鞋整齐地放在柜子里,为自己的老年预备。
父亲对母亲做鞋从来就不关心,他似乎从来也没有关心过母亲什么,母亲对这一切已经习惯了。
父亲没事的时候,仍然哗哗啦啦地翻报纸,把认识的字都看了。然后望着什么地方发呆,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母亲就说:晚上做鱼,叫孩子姨来吃饭吧。
母亲已经不称杜军医了,而改成了孩子姨,林、晶、海这三个孩子都是杜军医看着长大的,在三个孩子成长过程中,杜军医也没少在孩子身上花心思。三个孩子对杜军医助感情都很好,几日不见,他们就会念叨杜军医。
父亲听了就说:唔。
母亲就说:是你打电话,还是俺打。
父亲说:你打,你打。
母亲就很笨拙地打电话,电话接通了,母亲就说:孩子他姨,晚上来家吃饭吧,孩子们可想你了。
母亲放下电话,就放下手边的话计,到厨房里忙碌去了。
父亲起身站到了阳台上,这几年父亲的腿总是没完没了地疼,那是打仗时一块弹片伤的,至今那块弹片还留在腰里。年轻时不觉得什么,岁数大了,坐得时间长一点,父亲就觉得不对劲。总要活动一番。父亲望着楼下的小路,那条小路一直通往医院,每次杜军医都从那条小路走来。父亲嗅到了母亲做好的鱼香昧,父亲想:该来了。果然,他就看到了杜军医出现在小路上的身影。他依稀地又看见了杜军医年轻时的样子,那一刻,父亲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晚上,母亲和父亲躺在床上,他们的年纪大了,瞌睡就少了,听着钟表格格噔噔向前走动的声音。两人都静默着,似乎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母亲翻了一个身,把脸侧向父亲说:石头呀,林今年高中就毕业了,让他干点啥呀。
父亲不假思索地说:当兵吧。
母亲又说:晶明年也要毕业了。
父亲仍说:当兵吧。
当兵就当兵,母亲没有任何异议,在所有的事情上,母亲从来都没有说过任何反对意见,父亲说啥就是啥。
母亲劳累了一辈子,浑身的骨头都松了,她那一双小脚似乎已经撑不起她的整个身躯了,她总想找个东西靠一靠,看到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感受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老下去,母亲想到了死亡。
母亲在一天夜深人静时对父亲说:石头哇,俺要是死了,你就和孩子他姨把事办了吧。
父亲在黑暗中瞥了母亲一眼。
母亲又说:这么多年了,她心里只有你,俺心里明镜似的。
父亲说:胡说啥哩。
母亲不说了。父亲的眼睛突然潮湿了,不知为谁。
父亲的腰伤越来越厉害了,父亲的腰一点点地弯下去。在杜军医的建议下,父亲住进了医院。
父亲的腰伤只能通过手术来解决,父亲动手术了,手术后的父亲便再也站不起来了,弹片已经割断了父亲的坐骨神经。父亲便退休了,退休后的父亲只能坐轮椅。
从此以后,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小脚母亲,推着坐轮椅的父亲在营区里走。母亲浑身的骨头也松散了,她也想找个东西靠一靠,于是,她就把身子靠在轮椅上,推着父亲慢馒地走。
父亲一脸平和,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似乎没有看见。
母亲一边走一边说:海今年也毕业了。
父亲说:当兵去。
母亲仍没什么异议。
有时推父亲的人换成了杜军医。杜军医推父亲时,走得很快,风风火火的样子。父亲似乎很喜欢杜军医的速度,像当年他走路的样子,父亲的脸上就挂着笑。
杜军医突然说: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父亲说:俺想回到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是父亲进城的日子。
杜军医就不说话了,有两滴泪水滴在父亲的肩膀上。父亲感觉到了,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俺对不住你。
杜军医没有说话,半晌才说:我知道,这么多年,你过得也挺不易的。
父亲摇摇头说:你挺好,还想咋地。
两人说着,父亲的轮椅便来到了楼下。
母亲站在门口正望着两人一点点走近。
父亲的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