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古斯丁·圣·克莱亚是路易斯安那州富裕的庄园主的儿子,他祖上是加拿大人。奥古斯丁早年多愁善感,缺乏阳刚之气。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这种性格逐渐被成人的特点所掩盖。不过,他却一心向往理想和唯美的境界,对生活中的日常琐事感到非常厌倦。大学刚毕业时,他心灵中就燃烧着一股强烈而炽热的浪漫主义激情。
还真有心想事成的情况,他很快在北方结识了一位高贵的小姐,并赢得了她的芳心。他当即回到南方筹备婚礼。
不料,这位小姐的监护人给他寄来了一封信,说那小姐已另嫁他人。当时,奥古斯丁不知这是一个骗局,很快就同当年社交界的一枝名花玛丽订了婚,不久便同这位风姿绰约、有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和万贯家财的大家闺秀举行了婚礼。待到他收到北方女子的来信,说她的监护人对她横加摧残,诱逼她嫁给他的儿子的信后,为时已晚。尽管那北方女子在信中吐露她对他的企盼和感激的话浯,以及海誓山盟的深情,但他知道覆水难收,只好含悲面对现实生活,就像那海潮退去后的一滩扁塌塌、粘糊糊、空荡荡的泥浆。
对于像奥古斯丁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男人来说,如果他的妻子是个身心健康的女人,他或许还能做出一番事业来,从而把他那折断了的生命之线重新结成美丽的彩带。可是玛丽·圣·克莱亚竟看不见丈夫那折断的生命之线,也不知道用女人的温情去医治丈夫心灵的创伤,她仅仅充当着一个拥有万贯家财、供人欣赏的花瓶。奥古斯丁的母亲是个心地纯良、修养高尚的女人。因此,他把母亲的名字赐给了自己的女儿,痴心地期盼着她能够成为慈母的化身。他太太觉察到这一点儿时,不由妒火中烧,甚至她的丈夫对女儿的倾心钟爱,都会引起她的猜忌和不快,仿佛丈夫对女儿的爱多一分,对自己的爱就会少一分。玛丽生育之后,便疾病缠身,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转眼间便成了一个憔悴多病的黄脸婆。因此,奥古斯丁对家庭生活感到极不称心。于是,他才带着女儿去佛蒙特,把堂姐奥菲丽亚请到南方家里来。
在奥菲丽亚的语言中,“没有办法”替代了人们的辱骂和指责,她对终日无所事事、不知所措,或是决心要做一件事却没有耐性去完成的人,总是摇摇头说“没有办法”。
她头脑清醒,思维果断而敏捷。她熟读历史和古典作品,对其中有些事件和人物,都有独到见解。她的宗教信条整理得井井有序,一一贴上标签,然后束之高阁,就像她装零布碎料的箱子里那捆布条一样,绝对不会再有所增加。她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活准则是良心,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基础。
此刻,她坐在头等舱里,细心地在捆呀、包呀、扎呀,忙得不亦乐乎。身旁堆满了各式各样、大小不一、装着不同物件的旅行包、箱子和网篮。
“喂,伊娃,你的东西都点过了吗?你那把小阳伞哪儿去了?给我,我拿张纸包起来,跟我那把小阳伞捆在一起。”
“姑姑,我们不是回家去吗?为什么还费这么大的劲儿?”“孩子,无论在家还是在外,任何东西都应当弄得整整齐齐,丢三落四怎么行呢。”
“可不是吗,姑姑,我真的丢了不少东西。可是不管丢了多少,船靠岸后,爸爸又会给我买的。”
她姑姑答道:“这太不像话了。”
“嗳,姑姑,这该怎么办呢,”伊娃说道,“这只箱子装得太满了,关不上。”
“一定得关上!”她的姑姑一面以英雄气概回答伊娃,一面使劲把东西往箱子里塞,她用一只膝盖跪在箱子上,可是箱子口上还是有条小缝。
“坐到箱子上来,伊娃!”奥菲丽亚小姐勇敢地说,“刚才关得上,现在一定能关上。我们非得把箱子关上锁好不可,没别的办法。”
箱子显然是被她那坚毅、果断的宣言所慑服了,因而不得不投降。锁扣终于在钥匙眼里“喀哒”一声锁上了。
这时,轮船像一头精疲力竭的巨兽一样低声呻吟着向码头靠拢。伊娃兴高采烈地指着那些塔尖、圆屋顶和路牌,一见到它们,她就认出自己的家乡来了。
“亲爱的,漂亮极了!”奥菲丽亚小姐说,“可是,天哪!船都停了,你爸爸人呢?”
紧接着出现通常上岸时那种熙熙攘攘的景象,而奥菲丽亚小姐则坚毅地坐在方才被征服的那只箱子上,纪律严明地统率着她的全部财产,决心要对它们保护到底。对一些主动愿意替她帮忙的旅客一律表示谢绝。
旅客很快走完了,奥古斯丁这才走了出来,他慢条斯理、从容不迫,一面把他吃着的橘子掰给伊娃,一面说:“姐姐,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早就收拾好了,等你一个钟头了!”奥菲丽亚小姐说,“我替你担心呢。”
“你真是个精明人,马车在岸上等着呢,喂,”他对背后的马夫说,“把这些行李搬下去吧。”
马车在一家古色古香的公馆门前停了下来。房子的样式别致,是西班牙和法国建筑的混合风格,里面还有阿拉伯的装饰和非洲风格的色彩。
院子四周的回廊边挂着用非洲红布做的帘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放下来遮挡阳光,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名贵的树木和奇花异草。
马车一进院子,伊娃便欣喜若狂,像一只飞了很远的鸽子,一下子又回到了主人的笼中一样。
“汤姆,这地方合你的胃口吗?”
汤姆答道:“是的,老爷,我看这房子简直是太好了。”
仆人们七手八脚地把东西搬下了车。领头的阿道尔夫的服饰很讲究,手里斯文地摆弄着一方洒过香水的亚麻布手绢。见东西搬完了,他便将仆人撵到廊子的另一头去了。
“哦,阿道尔夫,是你啊,”他东家一面说,一面向他伸出手来,“你好啊,小伙子!这阵子家里怎么样?”对东家提出的问题阿道尔夫当场对答如流,原来这答词他已仔细琢磨了半个多月了。
“好啦,好啦,”奥古斯丁边走边说,仍旧带着那种潇洒的风度,“你这套答词编得挺不错的,招呼他们把行李好好安置一下,我马上就出来和大家见面。”说毕,他就领着堂姐走进一间四面回廊的大客厅。
这时,伊娃早已穿过回廊和客厅,飞也似地跑进一间小卧室去了。
卧室里一个黄脸皮、黑眼珠、瘦长瘦长的女人斜倚在睡椅上。这时她慢慢地坐了起来,懒洋洋地吻了伊娃一下。
“妈妈!”伊娃欢天喜地地抱住她的脖子,亲吻着她。
“得啦——小心点,孩子——别这样,闹得我头都痛了。”
奥古斯丁一进门,便以正统而地道的丈夫气派吻了他妻子一下,然后介绍他的堂姐。玛丽用有些好奇的眼神望着这位堂姐,客气地接待着她。
奥古斯丁又来到过道上将一大把银币散发给仆人们,仆人们中间很快响起了一片欢笑声和祝福声。
汤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阿道尔夫却站在远处嫉妒地用望远镜打量着他,生怕汤姆夺了他的“管家”宝座。
“呸,你这个软蛋!”主人打掉他的望远镜说,“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同胞吗?我现在带汤姆去见太太,然后你就带他到厨房里用餐。你要记住,不许对他摆臭架子,像你这样的软蛋,他顶得上好几个!”
主人又把汤姆介绍给太太:“我没有食言,给你买了个马车夫回来,你看他皮肤很黑,可人却很稳重,像一辆地地道道的出殡马车。”玛丽没有起身,只是用眼睛打量了汤姆一下。阿道尔夫带走汤姆后,奥古斯丁又殷勤地对太太说:
“这是我在纽约替你订做的礼物。”原来,那是一帧早期的相片,就像雕塑那样清楚、柔和,相片是伊娃和他父亲手挽着手并肩坐着的镜头。
玛丽看了一眼,像是很不满意地说:“你的坐相怎么这么难看。”
“坐相的好坏,大概是由于各人的眼光不同吧。你看我们长得像不像?”
“如果我的意见你不考虑,别的就不必说了。”太太把相盒合了起来。
“真是活见鬼!”奥古斯丁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