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观点
战争与竞争的共同特点是:再完美的战略计划也可能会被对手所破坏。在对抗中,计划能否成功往往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的行动,相反,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手的反应。最有效的策略是对手无法反击的策略,最有效的行动是对方无法反击的行动。有效的竞争行动的前提是运用策略来引导对手,塑造对手,操纵对手,剥夺对手的反应能力。
关于战争,孙子有一段脍炙人口的论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远而示之近,近而示之远。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战争是一种讲求诡道的行为。所以,能打而假装不能打,要打而假装不要打,在远处打要假装在近处打,在近处打要假装在远处打。用小利来引诱对手,制造混乱来攻取对手,对手力量充实就防备他,对手力量强大就避免决战,对手易于激怒就挑逗他,对手谨慎小心就让他骄傲,对手休整良好就设法使其疲劳,对手内部团结就设法离间他。在对手没有防备的地方,以对手没有预料到的方式发起攻击。这是兵家取胜的奥秘,是不可以提前规定的。
诡道是什么?一般人很容易理解为欺骗、诡诈,这没有错,但这种理解并不能涵盖诡道的深层含义。首先我们看什么是“道”。《易经》的解释是“一阴一阳之谓道”。老子说:“反者道之动。”阴阳互为反面,任何一方的行为,都是它的对立面所推动所影响的。任何一种高明的选择,都要善于从对方角度去考虑。战争是对立双方的互动过程,一方的行动一定会引起对方的反应,双方都在想方设法破坏对方的行动,同时争取自己行动的成功。在战争中,再好的战略计划,也可能会被对手的行动所破坏;行动计划的成功与否并不仅仅取决于自己的行动,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对手的反应。最佳的方案往往取决于对手能否采取对己有利的方案,用孙子的话说是:“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因此,有效的行动,必须以考虑现有的和潜在的对手的可能反应,并引导和利用这种可能的反应为前提。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行动的成功。
因此,“兵者诡道”的含义就是:在战争中,取胜之道的关键并不在于力量的对抗,而在于策略的运用。通过策略的运用,调动对手,操纵对手,分化敌手,迷惑对手,使对手产生错误的判断,做出错误的决策,从而分散其资源,暴露其弱点,以孤立之,疲惫之,变强大之敌为虚弱之敌,变不好打之敌为好打之敌,变有组织之敌为无组织之敌,使对手的战斗力没有办法得到充分的发挥,使对手无法对我的作战行动做出反应,从而为我的行动的成功创造最好的条件。
英国战略学家利德尔·哈特曾说:“战略的目的就是要尽量减少抵抗的可能性。”“诡道”本身不是目的,而是为了引导对手的行动,抑制和剥夺对手的主动和优势,造成一种“攻其无备,出其不意”的态势,达成行动的突然性,从而在对手最没有能力做出反应的时间和地点,以对手最没有能力做出反应的方式和力度发起攻击。
克劳塞维茨曾说:“一切行动都毫无例外地要以出敌不意为基础。”在战争中,出其不意所造成的突然性往往能够决定性地改变双方战斗力的对比,非常成功的出其不意则会使敌人陷入混乱和丧失勇气,从而会成倍地扩大胜利。美军《作战纲要》中有这样一段论述:“突然性可推迟敌人做出反应的时间,使其指挥与控制超负荷和陷入混乱,对敌士兵与指挥人员产生心理震撼作用,并削弱敌人防御的完整性。突然性可以削弱敌人战斗力,因而使攻方能以比本来所需的兵力为少的兵力取得胜利。”的确,在战争中,有效地达成行动突然性的一方,往往能够取得同所花费的力量完全不相称的成功。英国战略学家利德尔·哈特因此说:“突然性是战略的本质。”孙子曾用“处女”与“脱兔”来形容突然的攻击:“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行动之前像柔弱的女子一样安静,诱使敌人不加防备;发起行动像脱逃的野兔一样突然,使敌人根本就措手不及。在战争中,这样的攻击才是最有效、最致命的。
关于“诡道”对于战争取胜的作用,我们可以用太极推手的比喻来进行阐释。太极推手是一种对抗,在推手的过程中,双方推来推去,目的是为了通过自己的动作引导对手的行动,使对手失去平衡。这就是一个“找劲儿”的过程。对手一旦失去平衡,我找到了这个“劲儿”,突然发力,一下子即可将对手腾空推出。“推来推去”的过程,其实就是运用“诡道”让对手失去平衡的过程;突然发力,其实就是“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在对手最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出手。这是攻击效果最好的时机。而这个最佳的时机,就是通过前面的“诡道”来造成的。在这个时机没有形成之前,真正的高手是绝对不会出手的。
1943年,盟军在制订开辟西线作战的“霸王计划”时,面临着两种选择:或者在加来地区登陆,或者在诺曼底地区登陆。加来是德军守备力量最强的地区,诺曼底地区的德军守备力量相对薄弱。最终,盟军把登陆方向定在了诺曼底地区。
然而盟军在诺曼底登陆也面临着一个巨大的挑战。盟军在占领大的港口之前,仅凭登陆滩头的人工港,只能运送12~15个师。而德军虽然在诺曼底只部署了6个师的兵力,但在三天里就可以从各地调来25~30个师投入反击。这样的兵力对比之下,盟军即使暂时登陆成功也会被增援来的德军赶入大海之中。只有有效地阻止德军的增援到达诺曼底,诺曼底登陆才有最终取胜的可能。为此,盟军决心展开战略欺骗,以使德军统帅部相信:诺曼底登陆只是一场佯攻,目的是诱使德军过早投入后备部队,从而为下一次更大规模的真正主攻创造条件。如果德军得出这样的判断,在盟军发起登陆时,就不会把援军调往诺曼底。为此,盟军制订了一系列经过精心设计的战略欺骗计划。
首先,盟军虚构了一支番号为“美国第一集团军群”的部队。300多名报务员组成了从集团军一直到团、营之间的全部无线电通信机构,并严格按照同级别单位的日常通信量进行联络。加来对面的多佛尔则设立假的集团军群司令部,并使用大功率电台与各下属部队联系。
其次,盟军为这个虚构的集团军群专门修建了军营、仓库、公路、输油管线等军用设施,并由好莱坞的道具师精心设置了假的物资囤积处、假的机场、假的飞机、假的坦克、假的大炮等,甚至非常逼真地在河面上制造出了军舰航行的油迹、坦克在公路上留下的履带印等。部分在登陆初期没有作战任务的部队也被调到这个假的军事基地里,驻扎操练。
再次,盟军还专门为这个虚构的集团军群选择了一名司令官。众所周知,盟军一旦发起登陆作战,能够担当登陆地面部队司令官的人选,不是美军的巴顿,就是英军的蒙哥马利。盟军便“任命”巴顿,来担任了“第一集团军群”的司令,并安排巴顿频频公开视察部队,发表演说。当真正的登陆部队陆军司令蒙哥马利在朴次茅斯的司令部潜心策划和研究作战方案时,盟军又安排了一位相貌酷似蒙哥马利的一名陆军中尉,装扮成蒙哥马利出访直布罗陀、开罗,造成蒙哥马利不在英国的假象。
以上无线电通信、营区、部队、指挥官等几方面的欺骗,使德军统帅部得出了一个明确的判断:在加来对面的多佛尔,盟军已经集结了约40个师,组成了由巴顿任司令的第一集团军群,准备发起登陆作战。登陆的主攻方向,自然是加来。
为进一步迷惑德军,盟军在战役前的空袭中还特别规定:盟军空军每向诺曼底投掷一吨炸弹,就向加来投掷两吨炸弹;每向诺曼底派出一架侦察机,就向加来派出两架。诺曼底登陆之前三小时,一支由18艘小艇组成的假舰队又由加佛尔出发驶向加来。每艘小艇的后面都拖着一个木筏,木筏上装着直径达29英尺的大气球,气球里则安装可以发出相当于一艘万吨级登陆舰的雷达信号的雷达发射器。假舰队的上空,则有几十架飞机一边飞行,一边抛洒锡箔条。于是,当盟军即将在诺曼底发起登陆的时候,德军雷达屏幕上显示出的,却是一支庞大的盟军登陆舰队正在大批飞机掩护下驶向加来。
盟军的战略欺骗计划成功地骗过了德军统帅部。德军始终认定盟军的真正主攻将会在加来,诺曼底登陆仅仅是牵制性的佯攻而已。因而在盟军登陆最关键的时刻,德军在西线的大部分兵力、兵器却被浪费在加来地区。围绕诺曼底登陆的战略欺骗计划,成为保障盟军登陆成功的关键因素。
战争中敌对的双方都会寻求使对方处于不利的地位,因此,没有不运用策略的战争,策略渗透于一切战争行为之中,作战指挥的过程就是一个运用策略,从而充分利用和发挥自己的优势、充分剥夺和破坏对手的优势的博弈过程。这是古今中外的军事家都承认的。曹操说:“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唐太宗说:“朕观千章万句,不出乎‘多方以误之’一句而已。”梅尧臣说:“非谲不可以行权,非权不可以制敌。”克劳塞维茨说:“任何一次出敌不意都是以诡诈(即使是很小程度的诡诈)为基础的。”刘伯承在谈到用兵的时候也说过一句非常形象的话:猫吃耗子,盘软了再吃。战争指导的一个秘诀就是“弱而后打”,先用策略引导和调动对手,削弱对手的组织与反应能力,使对手变成好打之敌,让对手失去优势与主动,然后再发起真正的攻击。
在战争中,弱者用谋,强者用力,几乎是一个普遍的规律。弱者由于力量的不足,往往希望能以精心设计的策略而取胜;强者可以依靠其强大的实力,因而在战争中更倾向于同对手进行直接的较量。然而战争史上不胜枚举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说明,依恃力量、疏于斗智者往往会以失败而告终。如果忽略了策略的作用,即使再强大的敌人,也未必能战无不胜。因此,对于弱者来说,策略可以为其打开通往胜利的大门;对于强者来说,策略可以使其取胜的成本更低。
通过策略的运用来引导对手、操纵对手、调动对手、抑制和剥夺对手优势,从而为我战胜对手创造条件的过程,孙子称之为“示形”、“动敌”。孙子认为,“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因此,“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敌人的战斗力再强大,如果我能够实施巧妙的策略运用,调动对手,分散敌人,也可以使其战斗力根本就发挥不出来:“敌虽众,可使无斗”;“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哉!”对手的兵力再多,也是可以被置于无用武之地的;敌人的优势再明显,也是可以通过谋略来抑制和剥夺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