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具有社会性,而宗教的社会性来自于人的社会性,因为人是社会动物,人不能离开社会而获得或显示人性。人的意识就是社会意识,人的实践就是社会实践,人的需求就是社会需求。因此,宗教从来都是社会性、群体性的存在,个体性的信仰和宗教行为并不构成宗教。
在信仰萨满教的社会环境中,萨满的角色也不是个性的,他所行使的职能无疑打上了社会性的烙印。换言之,为社会服务是萨满的主要职能,具体的社会需求是其实践的动力。包括萨满种种神秘莫测的能力也是其在履行社会职责中得以实现的。在氏族成员和社会本身面临生存和生活危机或困境时,萨满要为人们举行各类仪式以禳除不幸与困扰;在生产活动中,他指示打猎区域,为狩猎不丰者查找原因;在氏族和部落遭遇侵害时,他是对威胁个人或群体生活的敌对势力的驱赶者。萨满集宗教治疗师、祭司、预言家、争端调解人等职能于一身。其社会作用在于解人们的焦虑,为人们提供心理慰藉,强化社会价值观,增进群体的凝聚力等等。
当然,萨满活动的社会性总是披着宗教的神秘外衣,在所有萨满的社会职能中,其宗教职能无疑是最为重要的,而在所有的宗教职能中,居于第一位的是进行人与神之间的沟通,效果最明显、传播面最广、规模最盛大的无疑就是宗教仪式。
萨满教仪式是萨满借以展示其社会作用的途径,是萨满履行群体所赋予的职责的一种实践方式。在萨满教名目繁多的仪式活动中,一个重要的仪式类别是治疗仪式。在此过程中,他通过公开表演自己的能力,或者通过献祭、歌舞娱神、驱魔等一系列仪式行为,使病患者或公众放心地认识到,人类并非没有能力对付尘世间和超自然的邪恶力量,导致不舒服或疾病的原因已经找到,与外部世界的冲突正在和解等等。简言之,治愈仪式具有两方面的功能:一是解释功能,主要用于解释病因;第二个功能是实现转换,即实现由偏离到正常,由病态到健康的转换。萨满在治疗仪式中的表演形式上做到与神灵的沟通,而实质上则是实现与其信众情感、信仰的交流与互动。对求治者而言,治疗过程中伴随着来自超自然力量的干预,而来自于超自然支持感的主要益处在于减轻焦虑与压力,以增强治愈的信心。
萨满及其信众生活在相同的文化背景下,仪式的价值是社会成员所公认的,仪式的意义是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所赋予的,是人们在与他人的互动与交流中获得的。在由萨满主导的萨满治疗仪式中,并不是萨满的独自表演,其信众也往往参与其中。在仪式中,集体的力量获得重新整合、群体的信仰得到了强化、群体的参与愿望得到了实现。所以,包括治疗仪式在内的萨满教的任何仪式行为都要得到社会的承认和群体的参与。社会给予仪式以超乎萨满个人之上的权威,使它对萨满,对举行仪式的任何个人和社会群体,都具有影响力和约束力。因此,仪式也是信仰群体认同的对象,具有特定的社会功能和作用。
萨满教宗教仪式的主要表现形式可以概括为“行巫术”,而巫术的特征是“萨满昏迷”。萨满通过与神灵直接交往的昏迷形式,去完成他的任务。萨满的昏迷有两种形式:一是占有昏迷,即神灵附体,萨满的肉体被神灵占有;二是游历昏迷,即灵魂出窍,萨满灵魂离开肉体去神灵世界。这两种能力就是脱魂和显灵。萨满的脱魂和显灵不是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的,只有在跳神时才能做到。不管是灵魂出游还是神灵附体,萨满在昏迷术中所表现出来的特有的精神体验和心理技术方面的特质,才是最受人们关注的具有代表性的萨满教特征。
在萨满教仪式上,由多种要素共同营造一种神圣、肃穆、迷醉、狂热的气氛,使萨满和族众在狂热中融为一体,从而引发萨满和族人的种种宗教情感和宗教体验。同时,萨满为仪式专门布设的祭坛,敬奉着作为神灵象征的神偶、神像和各种特制的享神供品,构成一个神圣的空间,使人顿生敬畏之感,萨满和助神人通过鼓、腰铃、铜镜等神器的缓急不等的音响,传达萨满请神和与神灵交流的种种信息;萨满穿上被赋予神秘力量的萨满服,随着铿锵的音响起舞,请神悦神,如行云,似疾风,宛如神灵在宇宙中飞翔。这些要素共同构设一个令人迷痴沉醉的神秘意境,使人产生与神相交的神秘感。此时,在香烟缭绕、光线暗淡的祭坛前,经历了数日祭神活动的萨满精神高度昂奋、紧张,在同样处于催眠状态下的族众的拥戴下,极易进入痴迷忘我的状态,而达到瞬间昏迷神人合一的幻境。
可以说,萨满在仪式中的特殊意识状态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在萨满教仪式中,音乐和舞蹈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具有多重功能:既是萨满与神灵沟通所凭依的特殊语言,又是萨满表现诸神形态的必不可少的手段;不仅为萨满实现人格转换创造了特定的宗教氛围,而且其本身对引发萨满生理、心理和意识变化也有着直接的作用。一些实验性的研究表明,在萨满教仪式中,由于萨满持续不断地接受单调音节的反复刺激,使其神经系统和器官发生变化,极易进入一种意识变化状态,产生种种神附体的幻觉。如果说萨满乐器是通过音频刺激感官和神经,从而引发萨满神秘体验的话,那么,舞蹈在萨满教仪式上则往往成为萨满进入昏迷状态的前奏。萨满昏迷多半发生在仪式中的狂舞之后。换言之,正是在激扬狂舞之中,萨满的灵魂飞升和神灵附体才得以实现。
也有一些萨满为了进入那痴迷忘我的人神合一的极致状态,会求助于一些致幻药物。致幻药物是指能引发宗教信仰者神秘与超凡体验,并使其知觉、意识发生变化的某些兴奋性、麻醉性的药物。萨满常在请神和神附体前秘服自制的迷幻药物。如烈性药酒、药泡旱烟、乌头水等,以求兴奋、解累、消渴、抗寒、壮胆、镇静等功效,使萨满能在长达数日的祭祀期间做到精神足、情绪好、体力壮、嗓音亮,从中获得必胜的信心。因此,它们被萨满们视为祛病除秽提神的灵丹妙药。
现代科学研究认为,致幻药物可使服用者中枢神经麻木,并有脉搏加快、瞳孔放大,产生幻觉、幻像之奇效,从而使萨满的生理、心理和思维意识发生短时期的改变,使萨满迅速进入迷痴癫狂状态,激发其超常的特异潜能。同时,在仪式上持续不断地燃烧具有兴奋提神作用的植物粉末,也从外部对萨满的精神产生刺激。当然,随着萨满教的衰落,这些致幻药物也近乎绝迹。
萨满教仪式中的某些器具和装饰,在萨满经验看来,也都具有特别的作用。
萨满教里有一类器具是萨满请神、通神用的,有的民族称作响器,即有声响的敲打器具。这类多是请神的敲击器皿,能够制造紧张的、神秘的、扣人心弦的宗教气氛,还能够模拟各种神秘声响,不论对萨满还是对观众都产生如临幻境,同神接触的“入境”效果。萨满鼓是各个民族普遍采用的响器,有的民族认为敲鼓是为了聚神,神灵喜欢鼓声,一听到鼓声马上就到,这种解释暗示了敲鼓是萨满请神的一种方式。也有民间传说,恶魔害怕鼓声,仪式中使劲敲鼓可以赶走恶魔。当然最多的解释是鼓为萨满灵魂出行工具,或是以鼓为船,以槌为橹,或是以鼓为乘骑、翅膀,遨游三界。
在萨满仪式上,北方民族普遍采用的另一个器具是铜镜。关于铜镜的神秘信仰是十分普遍的,比如认为它本身就是神,不受萨满人为的支配,而能自行其事,四处游荡,忽多忽少,哪儿出现敌情便飞出去独自应战。它还被认为是太阳、光明、温暖的象征,极有神力和威严。
萨满征服某一恶魔区,探索某一未知的天界,都要依靠它的光明照耀,因此铜镜始终不离萨满。它还是武器,铜镜是安全的卫士、驱邪的武器,它常出行为部落打仗,战斗力极强,神力无边,它能打败难以被别的神制伏的恶魔。在萨满教兴旺时期,萨满们披挂的铜镜相当讲究,最大者象征太阳,往往挂于前胸;与之对应的后背者稍小,代表月亮。也有的两肩挂两面铜镜,称为左日右月。也有的在萨满腰间前后挂两个铜镜,是为日月相环,萨满的前裆胯间也有挂铜镜的,它是生育信仰的一种表达。萨满身上的铜镜越多,就越被看成神灵多、神灵大。我们在达斡尔族萨满服上看到,其前襟左右各钉小铜镜30个,后部钉有4小1大5面铜镜。而蒙古族的一件萨满服上竟有120面大小铜镜,重达160斤。甚至有的萨满帽上也有小铜镜,据说它既能护头又能驱邪赶鬼。
萨满祭祀中还有枪、刀、棒等兵刃、器具,它们也被赋予神力,萨满神灵附体之后,他扮成神用这些器具表演特技,施展神威。人们还相信这些神器能消灾祛病,保佑康宁,若在受病魔困扰的人身上碰揉、抚摸,神力就能透入病体,驱妖除孽。
这些萨满服饰和祭祀器具在萨满宗教经验和仪式表演中都有相对独立的要素功能,它们的相互关联,相互作用,与萨满的角色标志和角色表演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从而使萨满顺利地完成其形象和使命的塑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