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事吗?……你可以回答他,请他管他自己的事就是了。你父亲吗?……照你对奥尔梭谈话的样子看,我想你已经有对父亲说的话了。”
奈维尔姑娘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臂膊,没有回答。
“可不是吗?”高龙芭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的哥哥是值得爱恋的。你不是有点爱他吗?”
“啊!高龙芭,”奈维尔姑娘虽则惊恐失措,还是微笑了一下,“我那么相信你,你却卖了我!”
高龙芭一手搂住了她,吻着她的前额:
“我的小妹妹,”她很轻地说,“你能原谅我吗?”
“怎么能不原谅呢。我的厉害的姊姊。”李迭亚还吻着她回答。
知事和检察官住在比爱特拉纳拉的村长助理家里,上校为自己的女儿十分担忧,不断地去向他们问消息。恰好,巡兵长派了一个巡兵先来报信,对他们讲了那一篇攻强盗的剧战的经过,那场剧战固然没有死伤,却缴获了一只锅子,一件Pilone,还抓到两个少女,这两个少女,据他说,是强盗的情妇或是奸细。这样通报过之后,两个女俘虏便也到了,四面围着她们武装的扈从。
高龙芭的满面春风,她的伴侣的羞态,知事的惊奇,上校的快乐和惊愕,这些你们都是可以想见的。检察官想把那可怜的李迭亚审问一下,使她狼狈失措才甘心。
“我觉得,”那知事说,“她们都可以释放,两位小姐一定是出去散步。这样好的天气,出去散步是很自然的事。她们偶然碰到了一个可爱的受伤的青年,也是很自然的事。”
接着,他把高龙芭拉到一边,说:
“小姐,你可以通知你的哥哥,说事情已有了好的转机。尸首的检验,上校的证言,都证明他只不过是还击,证明他在动手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一切都将安排停当,可是他应该赶快离开草莽,前来到案。”
等到上校、他的女儿和高龙芭对着一桌冷菜就席吃晚饭的时候,差不多已是十一点钟了。高龙芭胃口很好,一边还嘲笑着知事、检察官和巡逻兵。上校一言不发地吃着,老是望着他的不敢从菜碟上抬起头来的女儿。最后,他用一种温和的,但是郑重的口气问:
“李迭亚,”他用英国话对她说,“那么你已和代拉·雷比阿订婚了吗?”
“是的,父亲,从今天起。”她红着脸回答,但是口气很坚决。
接着她抬起眼睛来,看见父亲的脸上毫无怒意,便投身到他的怀里吻着他,像有教养的姑娘在这样的情形中所应做的那样。
“那很好,”上校说,“他是一个好青年;可是天啊,我们决不能住在他这种该死的地方!否则我便不同意。”
“我不懂英国话。”用一种非常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们的高龙芭说,“可是我敢打赌,我已经猜出你所说的话。”
“我们说,”上校回答,“要带你到爱尔兰去作一次旅行。”
“是的,我很愿意;那时我将成为高龙芭小姑了。停当了吗?
上校?我们击掌表示同意好吗?”
“在这种情形中,是要互相接吻的。”上校说。
二十
从那次连发连中,使比爱特拉纳拉全村如报上所说陷于惊愕之中以来,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一天下午,一位左手缚着吊绷带的青年人,骑着马出了巴斯谛阿,向加尔多村进发。加尔多村是以泉水出名的,夏天它将甘冽的水供给城里高雅的人们。一位身材颀长,容颜美丽的青年女子伴着他;她骑着一匹小小的黑马,有眼光的人会赞赏那匹马的气力和风度,不幸它的一只耳朵过去却因一件奇怪的意外事被割碎了。到了村上,那位青年女子轻轻地跳下马来,先帮助同伴下了马,然后,把系在同伴马鞍架上的几只不很轻的皮包卸了下来。马则交给一个乡下人去看管。
接着那女子负着用披巾遮住的皮包,那青年男子背着一杆双响枪,取道向山间而去;他们走着一条峻峭的小径,那条小径不像是通到任何人家去的。到了盖尔旭山的一片高坡上,他们站住了,两人都在草上坐了下来。他们好像在等候什么人,因为他们的眼睛不停地向山间转望着,那位年轻的女子还时常看着一只漂亮的金表,为的是看约会的时候有没有到,或许同时还想鉴赏鉴赏这件她新得到的珍饰。他们等了没有多久,一只狗便从草莽间钻了出来。它听到青年女子喊着勃鲁斯哥的名字,便急忙跑过来和他们亲热。不久又出现了两个一脸胡子的男子,他们臂下挟着长枪,身上缠着弹囊带,腰边佩着手枪。那打满补钉的破衣裳,和他们的由大陆名厂所制造的亮光闪闪的枪支,恰好造成一个对照。这一幕中的四个人物,虽则看去地位不同,却像老朋友似的亲密地招呼着。
“奥尔梭·安东,”年岁较长的那个强盗向青年男子说,“现在你的事已结束了,作出了不起诉的裁定。我向你道贺。可惜律师已不在岛上了,我不能看见他那发狂的样子,真有点不快意。
你的臂膊怎么样了?”
“他们说在半个月之后,”青年男子说,“我就可以解去吊绷带了——勃朗多拉丘,我的好人,明天我就要出发到意大利去了,我想向你和‘教士’先生握别。这就是我请你们到这里来的原故。”
“你真太性急了,”勃朗多拉丘说,“昨天才了清宿债,明天就要走吗?”
“有事情要做啊,”青年女子快乐地说,“诸君,我带了点东西来请你们:请吃吧,还请不要忘记了我的朋友勃鲁斯哥。”
“你把勃鲁斯哥宠坏了,高龙芭小姐,可是它是知恩的。你瞧着,喂,勃鲁斯哥,”他把枪平平地举起来,“为巴里岂尼家跳一下。”
那只狗一动也不动,舐着自己的嘴,望着它的主人。
“那么为代拉·雷比阿家跳一下吧!”
它立即高高地跳了起来,比枪还高两尺。
“听着,我的朋友们,”奥尔梭说,“你们干的不是好事;将来如果不是在那边我们所看见的那块空场上断送了生命,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在草莽里中了一个宪兵的子弹死去。”
“呃,”加斯特里高尼说,“这总也不过一死而已,而且比起躺在床上害热病而死,听着我的承继人真诚的或是不真诚的啼哭,这种死法还要好一点。像我们这样过惯了旷野生活的人,除了如我们村子里的人所说的‘死在自己的鞋子里’之外,是没有再好的死法了。”
“我希望你们离开这个地方,”奥尔梭又说,“过一种比较平静的生活。譬如你们为什么不像你们的许多伙伴一样,到沙尔代涅去安身呢?我可以帮助你们。”
“到沙尔代涅去!”勃朗多拉丘喊道,“Istos Sardos!让魔鬼把他们和他们的土话一同带走吧。和他们在一起真太糟了。”
“在沙尔代涅没有饣胡口的方法,”神学学士补充说,“我呢,我瞧不起那些沙尔代涅人。他们有一队专事搜捕强盗的马队。那真叫强盗和老乡看了一齐笑话。他妈的沙尔代涅!代拉·雷比阿先生,你是一个有眼力有知识的人,你尝过了我们草莽生活的味儿,还会不接受我们的生活,那真使我惊奇呢。”
“可是,”奥尔梭微笑着说,“虽则我曾有幸得和你们共食,我并不很能领略处于你们那种地位的逸趣;而且,一想到我像一个袋子似的被横放在一匹没有鞍子的马上,我的朋友勃朗多拉丘骑着这匹马,在一个可爱的夜间奔驰,我的腰还会感到酸痛。”
“那么,那逃脱了追赶的快乐,”加斯特里高尼说,“你难道不把它当作一回事了吗?像我们这样,在一个美丽的地方,享有绝对的自由,对于这种逸趣你怎么会漠然无所动呢?有了这个防卫具(他指着他的枪),在弹丸能到达的范围,我们到处是南面之王。我们发号令,我们除暴安良……先生,这是我们舍不下的一种很道德的又很有趣的行乐。当一个人比吉诃德先生更聪敏,武装得更好的时候,还有什么生活比浪游骑士的生活更美呢?请你听这么一件事,有一次,我得知小丽拉·露伊姬的叔叔(他简直是一个老守财奴)不肯给她嫁妆,我便写了一封信给他,并没有恐吓的话,因为我不是那样的人;呃,他立刻醒悟了,把侄女嫁了出去。我一下便使两个人得到了幸福。相信我的话吧,奥尔梭先生,强盗的生活是什么都比不上的。嘿!如果没有某一个英国女子,你或许会入我们的伙了。那位英国女子我只瞥见过一眼,可是在巴斯谛阿大家都叹赏地谈论着她。”
“我未来的嫂子不欢喜草莽,”高龙芭笑着说,“她在那里很厉害地受过惊。”
“那么,”奥尔梭说,“你们是决意要留在此地了?好吧。告诉我,我能替你们做点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