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与秦始皇是迥然不同的。始皇到了晚年,最怕的是死,像将淹死的人抓住稻草不放似地仍然派人天上地下地给他寻求长生仙药。甚至“恶言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到死……
刘邦却不在乎死。当吕雉到处派人寻找“良医”为他治病时,他笑嘻嘻地说:“你瞎忙什么呢?我就是良医,什么都清楚着呢!”
一天,一个费好多事请来的“良医”围绕着他忙了一大阵后说:“皇上安心吧,您没事的……”
吕后拉他到一边问:“大夫,皇上的病到底怎样?”
“疾可治……”医生回答说。
“你娘的胡说什么?”刘邦喊道,“老子提三尺剑取天下,这不是天命吗?命是上天决定的,你就是有扃鹊那样的本领也白搭!滚吧,别烦老子了!”
吕后只好摆摆手令医生退下去。
刘邦又觉得这样对医生不太好,就对吕后说“追上他,给他五十金吧,他也是好心,以后可不许再给我找这样的‘良医’了!”
临死的刘邦脾气好了许多。
他拒绝就医服药后,病情更加恶化。可他还是挂牵着他的戚妍和国家。戚妍哭得两眼通红,老是抓着刘邦的手不放。可是,周围都是吕后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对戚妍对他的依恋孤苦,刘邦心知肚明,他呻吟似地说:“戚妍,没事的,谁也不敢把你怎样!我把你托付给了太子,他会很好地照顾你们母子的……”
吕后一天几次地跑进来。问这问那。
“皇上,”一次,他见刘邦的精神好些,这样问,“陛下百岁之后,萧相国也就死了,你看相国一职,由谁担任呢?”
“曹参吧,他可继任……”
“在曹参之后呢?”
刘邦说:“王陵可以……他有点憨,可以让陈平协助他。陈平心术过多,难当重任。周勃为人老实、朴实,不好诗书,是大缺点。但安定刘氏天下的将是此人也可以让他任太尉。”
吕雉还要问下去,刘邦却不答了,他说:“以后的事,你也别管了吧!”就是说:你还活那么久吗?
吕后呆在那里。没想到刘邦又回头对她指指戚姬说:“她和如意是我最不放心的,……你要给我好好地照顾他们……”
“放心吧,皇上,”吕后冷冷地说,“一个国家,一个戚姬,我都给你看觑着,哪个也跑不了!”
刘邦也许没有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戚姬可听出来了,她也不敢声张,眼泪可如断线之珠抛洒下来了。
刘邦直到最后,也是极明白的。他对身后执掌国家大权的人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如果一旁有夏侯婴和樊哙,他听到刘邦的话一定会感到抱屈。他们的战功和才能已在过去的连年征战中得到公认,地位一点也不比萧何、周勃等人差。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被提到呢?
夏侯婴,刘邦以私下里对他有了安排,那就是在他死后,仍由他担任刘盈的太仆,把太子了给他来照顾。那个樊哙现在却成了刘邦最不放心的人物了!
原因在哪里呢?
刘邦估计在他身后,来个吕后专权的时代是可能的,那么,吕后最最可靠的人就是她的妹妹吕须,而樊哙恰恰是吕须的丈夫。刘邦已把樊哙划到吕雉的亲信中了,试想,刘邦为什么只为一点小事,就想把樊哙就地诛杀?原因尽在如此。
刘邦心事被新进的御史大夫赵尧揣摩到了,正巧有个“材料”在他手边,他瞅了个空子,来到了刘邦的病榻前。“皇上,臣下有一大事想密奏皇上……”
刘邦睁开眼睛看看,认出是赵尧。“是……关于什么的?”
“有人谋逆……”
这几个字,如重锤击在刘邦胸口上。
“赵尧,你还想让朕多活两天吗?”
“如此大事,臣不敢不奏。”
“他是谁?”
“有人举报陈平……”
“陈平又怎么啦?”
刘邦让赵尧把他扶起,给他背后堆上一摞棉垫、枕头,然后他说:“讲吧,朕听听是怎么回事?”
赵尧跪在地上,正要上奏,刘邦又招手说:“来,来!站起来说,离朕近些!”
赵尧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躬身对刘邦说:“……陈平到了前线,并没有执行您的敕令,将樊哙就地处死……”
“说下去!”
“陈平只是将樊哙逮捕,正在回长安的路上……”
“朕替你说出来吧,他们是在等朕死!”
“皇上,是不是派……”
刘邦一口痰涌上来憋得难受,他向赵尧两手乱摇。
赵尧不知怎么办好,想去叫人,又被刘邦拉住。
等他气平了些,指着赵尧的鼻子喊道:“赵尧,你们一班年轻人都是朕提拔上来的,就像朕的孩子一样,你们可都要对我忠心呀!”
赵尧赶紧跪下,泪流满面地对刘邦表示“自己的忠心可昭日月。”
不等赵尧说完,刘邦说:“下诏,下诏!令周勃率兵再次出征,给朕把卢绾捉回来!令陈平将樊哙立即处斩!诏令拟好后立即用玺,并送来让朕过目!”
赵尧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刘邦叫道:“快去呀,去呀!”那眼珠眦得就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赵尧爬起来跑了。
汉高帝十二年四月二十五日(公元前195年6月1日)刘邦这个风流浪漫、放荡不羁、老谋深算,又可称雄才大略的皇帝病死在长乐宫,享年六十二岁。
他大概是早上死的,当吕后跑过去时,还难以确定他是否咽气。因为刘邦老是张着嘴巴、瞪着眼睛。
吕后十分镇静,她立刻下令封锁未央宫的后宫院门,然后派人将两个御医找来,要他们给刘邦做最后的诊断。两个御医当然一眼就可看出刘邦是完了,但他们还是在他周围忙乱了一会儿,然后。他们一起向吕后跪下,哭着说:“皇上升天了!”
戚姬一听这话,忍不住号啕起来。
吕后拽了她一把,叱她道:“不许哭,以后有你哭的时候!”
戚妍仰起头,她看到的是吕后那刀锋似的眼光,就像有人掐断她的喉咙似地一声不出了。
有几个刘邦身边的侍女用两手捂着嘴抽泣,吕后喝道:“谁哭就给我掌嘴!”她们也就屏息敛声了。
回头她对两个御医说:“你们只好在一旁的偏殿中过些日子了,不准出去!你们要走也行,我令侍卫把你们送进大狱去!”
两个御医吓得连忙给吕后磕头:“小的听皇后安排,不出去,不出去!”吕后又令侍卫将未央宫与长乐宫加强守卫,不准一个人进出。谁如果把皇上宾天的消息透露出去,杀无赦!
回头她对戚妍说:“皇上生前是最宠爱你的,这大敛的事就交给你了——你给他把身子擦净,然后穿好敛衣!”
“皇后,这也得皇后看着才行……”戚姬说。
“你干吧,我还有别的事呢,——你若不懂,就问问这宫里的老宫人……”
回到寝宫,吕后立刻把哥哥吕释之找来,对他说:“他走了。以后的这几步,你得帮我走!”
吕释之听到“他走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心里格登一声。他看吕雉眼睛里竟没有一点泪光,却像窜着两朵火苗。
“外……外面都知道了吗?”
“我怎么让他们知道呢?等咱们把一切安排好后再说……哥,这几步走好,这天下是咱们的,要不,咱们就得血洒未央了!”
听妹妹这么说,吕释之知道事情极其严重,就说:“一家人都听你的,就随你支派吧!”
“听我说!”吕雉的话有如斩钉截铁,“现在未央宫,甚至长安城都是新人掌权,如果,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出去,天下就大乱了!”
吕释之不明白,傻愣愣地瞪着眼睛。
吕后说:“我没工夫对你详说,先与你说个大概吧……”
她说:刘邦对咱们的防范是甚为严密的,在未央宫、长安城,他把一切大权交给了他新提拔的臣子,如赵尧之流,如果咱们有什么动作,他们是不会对咱们手软的,即使咱们在京城里得手,那些在外的老臣必然会领兵回京,咱们还是个死!……
“皇上多心了,”吕释之说,“他归天后,是太子继位,那还有什么风波呢?”
“你真糊涂!”吕雉说,“皇上死前最挂念的是易储,就是把刘盈废了,换上他钟爱的如意。你以为随着皇帝的宾天这事就完了吗?没有,至少在他的亲信那里没完!如果他们将来得逞,这天下就是如意的,就是他母亲戚妍的,就是她戚家一门的!那咱们呢?或者人头落地,或者被逐出朝廷,懂了吗?”
吕释之吓得抽了口冷气。
“反过来说,如果刘盈能够顺利即位,这天下就是咱们的,就是咱们吕氏一门的!咱们一家就可安享荣华富贵!那就天下一切太平!懂了吗?”
“懂了懂了!”吕释之说,“妹妹,你说吧,你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你别害怕,有利的条件还是很多的,首先,太子还是我儿,就是新派,他们也得规规矩矩地拥立太子继位,其次,我是皇后,当前朝廷中的一切还得听我的,手中有这样的大权,如果运用得好,就能稳操胜券!”
经吕雉这样一分析,吕释之心理笃定了,他问:“这第一步……”
“第一步就是先把新派拉过来,拉过他们就掌握了长安城和宫中的权力,以后的一切就可从容进行!——这件事,你去与他们联系。”
“他们听吗?”吕释之指的是新派。
这时,新派的赵尧是御史大夫,他那一整套机要班子就在未央宫中办公,什么事也瞒不了他。郎中令(相当于宫廷保卫司令)是王恬开,就是他做廷尉时,把彭越处死的。中尉(相当于京城卫戍司令)是戚鳃,京都南北军的指挥大权都在这人手里。在他们周围还有数以几十计的掌握权要的年轻人。所以吕释之的担心不是没有原因的。
吕后说:“他们都是聪明人,在这关键时刻,他们也在窥测方向……我瞅准了,他们也是一帮唯利之徒!你就放心地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