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一回到自己房间,就已经疑虑担忧了,缺乏决断总是会有这样的结果。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许诺是贤明可取的,或者说既然已许下了愿,就不应食言。赫斯特沃不在的时候,她把问题的方方面面都仔细考虑了一下,发现一些小小的麻烦,那是在经理热烈的辩论中她所没想到的。她发现她把自己置身于奇特的处境,就是说,她本来已被认为是结了婚的,却还要同意嫁人。她记起了德鲁特为她做的几件事,而现在她却要一句话不说离他而去,似乎觉得这样做不对。如今她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对于一个或多或少有些害怕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可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会引起人们奇怪,不可思议的争论。“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外面有些事情让人伤心。有人去讨口要饭。女人们实在可怜。你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记住你忍饥挨饿的那些日子。不要放弃你已有的东西。”
奇怪的是,尽管她倾心于赫斯特沃,但他并没有牢牢地把握住她的内心。她倾听着,微笑着,称许着,但最后却并不同意。这是由于他缺乏一种魅力,一种使人神魂颠倒的巨大激情,这激情会把所有争论和意见融化成一个错综复杂的整体,让人一时失去了理智。这种激情几乎每个男人一生当中都有一次,但它通常为青春所有,并且只有助于第一次成功的男女结合。
而赫斯特沃是个有了一点年龄的男人,不能说他还保留着青春之火,虽然他确实还有一种盲目的热情。这种热情足以让年轻女子倾心于他。如我们看到的嘉莉一样。人们也许会说她以为自己恋爱了,而事实上她没有。女人经常如此。每个女人身上都存在着一种对感情的偏向,一种渴望得到爱的欢乐,因而才有了这种情况。渴望受到保护,过上好日子,被人同情,是女性的一个特征。再加上她们多愁善感,天生易动感情,所以要拒绝男人的爱是困难的。她们就相信自己是恋爱了。
一回家里她就换掉衣服,自己整理房间。在安排家具上她从来和女佣想不到一处。那个女孩总要把一个摇椅放在屋角,而嘉莉也总是把它搬出来。今天她简直没注意到椅子放错了地方,因为在专注地想着心事。她在房间里收拾零东西,直到德鲁特5点钟回来。推销员深受刺激,脸涨得通红,满怀决心要知道她和赫斯特沃的全部关系。然而,他把这事在脑子里仔细想了一整天,感到厌烦极了,希望把它了结掉。他并没有预见到任何严重后果,但是又非常犹豫不决。他进来时嘉莉正坐在窗前,摇着椅子往外面看。
“唔,”她天真地说,心中的问题都思考得厌倦了,很吃惊他为什么这样急冲冲,并且心怀叵测、紧张不安的样子,“你干吗这么急急忙忙的?”
德鲁特迟疑了一下,站在她面前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一个善于辞令的人,看不出别人的心思和感情。
“你什么时候回家来的?”他傻头傻脑地问。
“哦,大约一小时前,你问这个做什么?”
“今天早晨我回来时,”他说,“你不在这儿,我以为你出去了。”
“我是出去了,”嘉莉简短地说。“散步去了。”
德鲁特茫然地看着她,尽管在这些事上他缺乏自尊心,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竟然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直到她最后问:
“你那样盯住我干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他回答,“我只是在思考问题。”
“想什么问题?”她微笑着问,为他的态度迷惑不解。
“哦,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呀,那你干吗现出那副样子?”
德鲁特站在梳妆台边,很滑稽地盯着她,他已脱去了帽子和手套,在玩弄着近旁的小化妆品。他不愿相信面前这位漂亮的女人,会卷进让他如此不满的事当中。他很愿意觉得,毕竟一切问题都没有。但是女佣对他说的话使他心里痛恨不已。他真想采取某种方式直截了当地提出来,但又不知怎样说。
“今天早晨你去哪里了?”他终于低声问道。
“唉,去散步了呀,”嘉莉说。
“真的吗?”他问。
“真的,你干吗要问?”
她现在开始看出他已知道了什么事,于是更加缄默起来,脸颊微微发白。
“我想你也许没有去,”他说,徒劳无益地转弯抹角。
嘉莉盯着他,像落潮一样减少的勇气停止下降了。她看出他自己都是犹豫不决的,因此怀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她明白丝毫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
“你干吗要那样说话?”她问,皱了皱美丽的额头。“你今天晚上的行为太可笑了。”
“我也觉得可笑,”他回答。
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德鲁特不顾一切地突然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和赫斯特沃是怎么回事?”他问。
“我和赫斯特沃——你是什么意思?”
“我出门时他不是来过10多次吗?”
“10多次,”嘉莉不无内疚地说。“没有,可你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你和他一起出去兜风,他每晚都来这里。”“没有这样的事,”嘉莉回答。“那不是真的。谁告诉你的这事?”
她脸通红到了耳根,但是德鲁特没有看得很清楚,因为屋里的光线不是很足。当嘉莉不断为自己辩护时,他越来越深信不疑。
“某个人,”他说。“你肯定没有?”
“当然,”嘉莉说。“你知道他来过多少次的。”
德鲁特停下来想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怎么对我说的,”他最后说。
他紧张不安地转来转去,嘉莉慌乱地看着他。
“唔,我知道我并没有告诉你任何这样的事,”嘉莉说,恢复了镇静。
“假如我是你的话,”德鲁特继续说,没理睬她最后一句话,“就不会和他往来了。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你知道。”
“谁——谁结了婚?”嘉莉结结巴巴地说。
“唉,赫斯特沃呀,”德鲁特说,注意到此话的效果,感到他给了她狠狠的一击。
“赫斯特沃!”嘉莉叫道,站起身。听到他说出的这个消息后她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她有些迷茫地想了想,看看四周。
“谁告诉你的?”她问,忘记了自己的兴趣不妥当,极大地伤害了别人。
“哎呀,我本来就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德鲁特说。
嘉莉在茫乱地搜寻着一个正确的想法。她眼前这个样子实在可怜,可是心里却产生了毫不胆怯的感觉。
“我想我告诉过你的,”他补充道。
“不,你没有,”她否认道,声音突然振作起来。“这类事你从没说过。”
德鲁特吃惊地看着她。这可是新鲜事儿。
“我想我说过的,”他说。
嘉莉板起面孔看看周围,然后走到窗前去。
“在我为你做了那一切事以后,”德鲁特带着受伤害的语气说,“你不应该和他有任何关系的。”
“对呀,”嘉莉说,“你!你都为我做了些什么?”
她小小的大脑里思绪万千,矛盾重重——为事情的暴露丢脸,为赫斯特沃的不忠丢脸,为德鲁特的欺骗、嘲弄气愤。此刻她产生了一种清楚的想法。都是他的错。这是不容置疑的。为什么他要把赫斯特沃带来——赫斯特沃,一个已婚的男人,此事却对她只字未提?现在才不管赫斯特沃不忠的事呢——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没有事先提醒她?他现在站在那儿,应该为可悲地破坏了别人的隐私感到内疚,还说他为她做了什么!
“唔,你说得真好呀!”德鲁特大声说,几乎没意识到他的话引起的怒火。“我想我为你帮了不少忙。”
“是吗,嗯?”她回答。“你欺骗了我——就这么回事。你以虚伪的名义把你那些老朋友们带到这儿来。你对人说我是你的——唉,”说到这儿,她声音都变了,悲哀地握紧一双小手。
“我看不出那与这事有何关系,”推销员古怪地说。
“看不出,”她回答,镇静下来,咬紧牙齿,“你当然看不出来,你什么事也看不出。你一开始就不会告诉我的,对吧?你要我做错事情,直等到来不及挽回。现在你就偷偷摸摸地走来把消息告诉我,还说你为我做了些什么。”
德鲁特可从来没想到嘉莉这方面的性格。她感情激动,眼睛闪烁,嘴唇颤抖,浑身上下都表现出她感到的伤害,体现出她的愤怒。
“谁偷偷摸摸了?”他问,微微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过确信自己是受了冤屈。
“你呀,”她跺着脚说。“你是一个可怕的、充满怪想的懦夫,就这么回事。如果你身上有点男子汉气概的话,就不会想到这种事了。”
推销员大吃一惊。
“我不是一个懦夫,”他说。“不论如何,你跟其他的男人们往来是什么意思?”
“其他男人们!”嘉莉吼道。“其他男人们——你很清楚这件事。我是和赫斯特沃先生往来了,可这是谁的错?不是你把他带到这儿来的吗?你自己对他说过,他可以来这儿带我出去。现在,当这一切都过去后,你却走来对我说我不应该跟他去,他是一个结了婚的男人。”
说完最后两个字她停下来,痛苦地绞着手。赫斯特沃不忠的消息象一把匕首刺伤了她。
“啊,”她啜泣着,极力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出来。“啊,啊!”
“唉,我并没有想到趁我出门时,你会和他一起出去游逛呀,”德鲁特坚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