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此情转过身抬起头,直直望着南宫七,问道,七哥哥,你愿意带我走么?不等南宫七回答,她又背过身去,双手捂着脸,声音细小如蚊蝇,七哥哥,在你送我剑的那一刻起,不管多远的天涯海角,我都愿意跟你走,你……可愿意么?
南宫七仿佛被点了穴,被定身在原地有一盏茶时分,他一向认为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在家破人亡之后,再也不奢望能从江湖上收获什么温情。既然不奢望,便从未想过,既然从未想过,舒此情的这番表白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记猛锤,砸得他眼冒金星不知所措。
舒此情依旧背朝着他,玲珑的肩背微微颤抖着,线条渐渐变得僵硬,南宫七的沉默,似乎已经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或者结果。七哥哥,我知道你很为难,刚才我的话,你就当从未听到过罢。舒此情低声说,声音冷静了很多,不再带着哭音。她说完拔腿就走,南宫七拉住了她,大概拉得力道有些猛,舒此情踉跄后退了几步,南宫七就势把她揽进怀里,嘴唇贴着她的发鬓,她的头发很香很软,沁人心脾的芬芳让南宫七心醉不已。
你的话已经说出来了,就别以为我能当它们不存在。南宫七的声音也很低,低得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小情,我没有为难,只是从未奢望过真会有仙女下凡来眷顾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
舒此情破涕为笑,回身攀住南宫七的脖子,说,我不怕穷,也不怕苦,七哥哥,那我们今晚就走好不好?今晚,我跟你走!
南宫七用强有力的拥抱做了回答,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今晚,就在今晚,开始好好爱她。
南宫七负伤了,就在和舒此情返回舒府的路上。
江湖上经常能碰到不速之客的挑衅,有些南宫七认识,而有些不认识,对于不认识的一般都好对付,因为之前无冤无仇,双方都容易互给台阶下,对于认识的则需要加倍小心,对方多半来寻仇的,既然是寻仇,则不会那么轻易铩羽而归。这次不巧,对方显然是认识南宫七的,可南宫七偏偏忘了他们是谁。
你们是谁?南宫七把舒此情护在身后,冷冷审视着面前的三个人,这三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
大哥,他装傻。左边那个人说,此人脸上有一道醒目的刀疤,斜贯鼻梁,把鼻子弄成了卷心菜一般模样,在整个脸上显得很突兀。
小子,我们又见面了。中间的那个人冷冷地说,把搭在额前的长发拨到后面,南宫七认出了他,他就是那日在舒府吃酒的邻桌的鞋底脸。
是啊,这位仁兄,上次吃酒的时候在下未曾与您搭讪,罪过罪过。南宫七笑着说。
大哥,他还在装傻。右边那个人说。之前认出了鞋底脸,所以这个人只要南宫七瞟一瞟就能知道是谁,正是那个招风耳。
我看他没有装。鞋底脸阴森森地说,是吹雪剑的力道还在。
吹雪剑?南宫七不禁打了一个长长的冷颤,还未打完,那三人已经扑了上来,他们认得舒此情,自然不敢为难她,只将南宫七围在当中。
你们要干什么?舒此情抽出九月酒,厉声质问。
舒小姐,冤有头债有主,这小子杀了我们的师父和同门,我们自然要找他报仇。
你们不许碰他!舒此情试图冲进去和南宫七在一起,却被鞋底脸挡住,鞋底脸皮笑肉不笑地说,舒小姐,你也是江湖中人,该知道江湖规矩,你不妨回去问问你爹,看他可乐意自己的宝贝女儿和天蟾派结梁子?
小情,九月酒暂借我片刻,你在一边等我。南宫七平静地说,如果是我自己造的事,自然须得我来了结,解铃还须系铃人。
舒此情望了望那三人,又看了看南宫七,噙着泪咬牙把九月酒抛过去。南宫七看她的两袖略微下垂遮住了双手,知道她一定暗扣了满满两手的暗器,一旦见他失利,则立刻出手相救。
九月酒舞了起来,四个人厮打成一团,尘沙满天飞扬,让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南宫七的出手很快,那三个人也不弱,天蟾派向来以快闻名,所以虽然打得热闹,却看不出谁占上风,或许一定得等有人被摔出圈外或者发出惨叫才能判断。
刀疤鼻忽然跳出圈外,舒此情有些纳闷,看他的身法,真不像被摔出来的,接着见他冲自己而来,心里马上明白怎么回事,右手一扬,一把暗器劈头盖脸向他而去,刀疤鼻早有防备,上窜下跳躲过,舞着双刀径扑舒此情,舒此情有些慌,因为除了另一只手的暗器,她没有其他的兵器,只好勉力与其周旋。
刀疤鼻扯起喉咙吼道,那小子,你的情儿在我手里,你听到了没有?我大哥二哥吃过她爹的酒,我可没有,看这小妮子粉嫩得很,不如先让我享用一回!喂!你听到我的话了没有?你这情儿倒真有几把刷子,但我也保证十招以内将她拿下,拿下之后么……刀疤鼻后面的话故意说得含混不清,但猜也能猜出是什么,瞎子都能看出他是在故意干扰南宫七的打斗,好让他大哥和二哥占上风,为了显示并非装腔作势,他认认真真地攻击着舒此情,舒此情几次险些被他近身,忍不住尖叫了几声。
舒此情的尖叫比刀疤鼻的吼声更有效,南宫七稍一分神,九月酒脱手飞出圈外,令他赤手空拳,刀疤鼻欢呼一声,丢下舒此情,返身加入刚才的三对一的打斗中,他们三人都坚信不疑,胜利就在前方,手刃仇人,只在俯仰之间。
你们想错了。南宫七说。他的声音不大,丝毫没有落了下风的气急,接下去所有扬起的白花花的沙尘仿佛凝滞在半空,这张尘网笼罩下的战场平白无故出现了一阵极其诡异的刀光剑影,三声异口同声的惨叫之后,那三个人齐刷刷仰面朝天倒在地上,胸口插着的都不是自己的兵器,鲜血泉涌,染红了地面,那层尘网这才簌簌落下,飘雪一样覆盖上那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旁的舒此情看呆了,直到南宫七拉着她往回走了一里多路,她才说出第一句话,七哥哥,你的手……流血啦!
南宫七瞅了一眼自己的手,血痕很醒目,但伤口不大,血在一点点往外渗。没事的,刚才夺兵器的时候划破了皮而已。南宫七说。
又往前走了一段,远远能望见舒府巍峨的大门,舒此情已经缓过来神,问南宫七道,七哥哥,刚才你用的那是什么招数?我以为舞九月酒就是你最厉害的武功,没想到还有更厉害的!
南宫七望着她,眼神仿佛在梦游,你问我我刚才用的什么武功?他讷讷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一个赤手空拳的被围攻的人,除了抢对方的兵器,还有其他选择么?
舒此情深情并且崇拜地凝视着南宫七,七哥哥,你真的很了不起!
南宫七笑了,笑容清澈得像一汪深潭,让舒此情毫不犹豫地跌了下去,任由自己在迷醉中坠到潭底,永远不要浮出水面。
而南宫七却没有多在意身畔佳人那勾魂摄魄的凝视,他一直在执拗地想着一个问题,就是由鞋底脸那句阴森森的话而引发的一个问题:江湖上和九月酒齐名的吹雪剑,到底把我给怎么了?
六
夜深人静,舒府上上下下都进入梦乡,庭院很安静,连巡逻的家丁都懒洋洋的,南宫七和舒此情打算私奔。在经过后园向后门潜去的时候,南宫七想起了老四,他想要不要给这位老大哥打声招呼呢?自己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能与他相见,但思忖再三他决定还是算了,老四毕竟是舒府的家人,让他知道实情弊大于利,至少会很为难。
将要打开后门的时候,南宫七觉得自己的心狠狠颤了一下,从此他就要带着这位娇滴滴娘子闯荡江湖了么?舒此情再不娇气,终究还是金枝玉叶的名门千金,能经受真正江湖上的大风大浪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南宫七始终觉得这句老话经不得推敲,如果周围围绕的都是伺候你巴结你的奴才,这一定不是江湖,而是太湖。所以舒此情虽然说自己生在江湖,其实不过是打着江湖幌子的小静湖,江湖上真正的刀光剑影人心险恶,都被她那势力强大的爹娘给挡了回去。
南宫七没有急于把后门打开,而是问舒此情,小情,你想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舒此情答。
南宫七知道她一定会这么说,于是说,我带你回我以前的家,好不好?那里荒废许久,但房子还是房子,地还是地,收拾一下,还可以成个家。江湖上颠沛流离的日子并不好过,我想安定下来,养些小鸡小鸭,种些蔬菜庄稼,你愿意么?南宫七说着的时候,眼睛里放出一种柔和的光芒,仿佛夜里即将安睡过去的猫,他知道这不仅仅是勾勒出给舒此情的念想,而是一直以来自己的一种憧憬。但他担心舒此情会不情愿,因为依照他以往的经验,没走过江湖的人总盼望闯荡江湖,走过江湖的人总盼望退隐江湖,江湖在这些来来往往中显得魅力十足,引来了更多更猛的来来往往。
舒此情却没有犹豫,她的眼睛里也被染上了和南宫七一样的光芒。太好了,七哥哥,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她愉快地说,然后向前一步,拉开了后门。
老四竟然站在门外,在舒此情拉开后门的时候,他向前一步,迈了进来。
你们要走?他看着南宫七肩上的大包袱和舒此情挎的小包袱,问道。
南宫七点点头。老四,我要走了,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看顾,我们后会有期。
老四面无表情,问的话也毫无新意。你们就这么走了,让舒家夫妇怎么办?他们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没有新意的问话只会得到没有新意的回答,舒此情胸脯一挺,傲然说道,私奔是我的主意,爹娘要怪罪,就怪我好了,我毫无怨言。
老四直视舒此情,说,假如一个时辰内让你守寡,你也毫无怨言么?
舒此情紧张地瞪大眼睛,我爹要杀七哥哥?
如果是你爹要杀,反倒好办了。老四的声音很冷,说的时候,目光移向了南宫七。南宫七说,老四,有什么话不妨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谁要杀我?
我本来想慢慢让你明白,但是眼下紧急关头,不得不在十句话内告诉你全部事实。老四说。
一,要杀你的人不止一路兵马,而是天蟾派、断刀门、巨鲸帮和五毒教四方云集之众。
二,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找你的下落,直到你出现在舒府,被天蟾派两个人遇见,虽然你杀了他们,但飞鸽传书早已把你的下落传了出去。
三,他们杀你是因为多年前你曾经杀了他们的掌门和不少同门。
四,你杀他们的掌门和同门是因为你的爹爹和三个大哥在十二年前就是在和他们比武时被杀的,这四个帮派都不是善茬,最喜欢暗箭伤人,赢也是胜之不武,他们害你家破人亡,你痛恨他们。
五,你因为势单力薄,所以这十二年里你苦练武功,你练的除了九月酒的剑术还有映雪红这门肉搏术,练武四年后,你用了四年报仇雪恨,用了四年来隐藏行踪。
六,报仇雪恨的四年里,你每年都会去单挑一个帮派,杀了他们的掌门,用他们同门的血祭奠你的父亲和兄长,江湖中没有人敢以单人之力这样报仇雪恨的,而且你的仇恨让你丧失理智,实际杀的人远比应该杀的多,所以你每次出手,都让江湖震惊不已。
七,五毒教是你单挑的最后一个帮派,也是最难缠的一个帮派,他们把吹雪剑和一些毒药淬成一种毒雾,本打算把你毒倒,却没想到你福大命大,虽然中了毒,却没有昏厥,只是逃跑中踉踉跄跄坠入深崖,所幸挂在树枝上,保住了性命。
八,吹雪剑不是普通的酒,它的力道之于人的肉体,是易进难出的,所以从四年前到现在,这股力道始终没有去除。
九,你逃过了五毒教的毒雾,付出的代价却是失去了那四年的记忆。
十,没有人知道南宫七,却没有人不知道雪里红,而雪里红不是别人,就是你南宫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