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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不在江湖(2)

“那你帮我另盖一间厨房罢,让我有地方做饭和洗澡。如果做不到,就不许封。”

常崇清眯眼瞧着小艾,大概是揣摩这娇小玲珑的女子究竟是不是在说笑。

“好,我不封,你也不必去衙门。”沉吟片刻,常崇清道,“那你能否保证不登屋顶?”

“我保证就是了。”小艾抿嘴笑道,“我无事登屋顶做甚?又不用到那里晒太阳,也不用去那里捉老鼠。”

常崇清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四。鸡蛋是可以当武器的

厨房虽然没有被封,但小艾也不敢在那里久留了,澡盆被她搬进了卧房,厨房只用来做饭。

小艾发觉自己疑神疑鬼了许多,她不敢背朝窗门太久,因为总觉得有人在屋外窥视她,她常常在正做着饭的时候突然回头,狐疑地打量四周。四周静悄悄的,屋内只有她一人,而她无比希望阿发也在,每到这时,她就想着阿发做的澡盆,给自己壮胆。

几天之后,小艾认为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最窝囊的死法莫过于被自己吓死,她必须好好活着等阿发回来。阿发回家之前,她得自己保护自己。

要自己保护自己,小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菜刀磨得锃亮锋利,然后把所有趁手的能当作兵器的东西放到灶台周围,连垫灶台的碎石块也不放过。准备完毕,小艾觉得腰板挺直了许多,原来自己靠自己也不是那么困难。

然而很多天过去了,生活一切照旧,小艾每天看着日月东升西落,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实在多余,三天后就是除夕,她还是仔细考虑怎么过年为好。

过年对于小艾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包饺子,以往是阿发剁馅她来包,现在全得自己来,小艾找出木头墩子,洗刷了好几遍,开始剁肉,菜刀把整块肉先切成片,然后麻利地上下翻飞,伴随着“嘭嘭”的声音,肉片逐渐变成肉末。

嘭嘭嘭嘭——砰砰——嘭嘭嘭嘭——砰砰——

小艾剁肉的间隙听到了些许不同于菜刀与木墩撞击的声响,起初她没有在意,而是继续剁肉。

嘭嘭嘭嘭——砰砰砰——嘭嘭嘭嘭——砰砰砰——撞击声明显了许多,小艾边剁肉边竖起耳朵听着。她渐渐警觉起来。

嘭嘭嘭嘭——砰砰砰砰——嘭嘭嘭嘭——砰砰砰砰——嘭嘭!

小艾忽然把刀停下,那砰砰声也立刻停下,但还是慢了一点。

砰砰砰!

屋内屋外顿时一片死寂,的确有人爬上了她的厨房房顶。小艾霍然起身,捏着菜刀冲到院子里,屋顶果然有几个黑影在蠕动。

真是岂有此理!小艾叉着腰,扯着喉咙大骂起来:“杀千刀的小贼!偷东西偷到老娘这里来了!是不是活腻了?”

这些话一出口,小艾先自吓了一跳,自己几时变得这等泼悍了?然而的确骂得浑身舒畅,索性直接骂到底,横竖天生不是大家闺秀,日后也做不得;加之阿发不在场,不必担心他会对自己侧目而视。

那些黑影也都僵了一僵,随后都站起身来,原来是四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指着小艾和另一个耳语什么,说的话丝毫听不清。

“喂!看老娘不顺眼就下来说话!交头接耳算甚本事?”

旁边一个彪形大汉哈哈笑了,扭头对那两个耳语的大汉说话,声音清清楚楚传了下来::“掌门定是认错人了,姑姑天生丽质,怎会是这般粗野模样?”

另一个大汉也点头笑道:“姑姑仪容万方,就算要出手,也不会吆五喝六,更不会拎着菜刀来叫板,依我看,这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婆娘。亏得我们刚才小心翼翼,实在多此一举!”

小艾没读过私塾,只认得几个字,却不至于听不懂这些尖酸话,尤其是对她的评头论足。一时间只觉得脸涨得发烫,腰和脖颈更加倔强地挺着,从脸皮到脚底板都绷得一阵紧似一阵。那群大汉瞧出她的窘态,更为放肆地哈哈大笑,其中一个又抡起锤子开始敲房顶,叫道:“弟兄们,继续干哪!理她做甚?等找到——”

一道寒光飞向屋顶,那是小艾忍无可忍扔出去的菜刀,扔出去之后她就后悔了,她就这么一把菜刀,前两天才刚磨过,扔出去既无准头也无力道,轻轻巧巧被躲了过去,落到不知哪家的院落里。

大汉们欢乐地笑成一团,这笑声让小艾更加崩溃,她奔进厨房拎了只篮子,随手抓了不少鸡蛋石块到里面,跑出来不管不顾地就往屋顶上掷。她心里憋足了怒气,虽是随手乱扔,却也如雨点一样劈头盖脸,那几个大汉索性不躲了,任由鸡蛋和石块砸在身上——就当挠痒。

突然一个大汉闷哼一声,向前扑倒,从屋顶直接滚落下来,随后又有一个大汉惨叫着从屋顶栽到院内,剩下两个被弄愣了,其中一个忽然捂着肩头大叫:“五步针!真的是她……!”话没说完便气绝身亡,滑落时脚被屋瓦勾住,身体在屋檐半挂垂下,脸正好冲着小艾晃来晃去,小艾清清楚楚看到从他的七窍流出几道黑血,一滴滴的滴到地上。

小艾被吓呆了,甚至不知道仅存的那个大汉何时离开。不知过了多久,她环顾四周,看着离自己几步开外的那两个大汉的尸体,两腿发软,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篮子里还未丢出去的石块和鸡蛋滚了一地。

接着,常崇清好像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院门口,他一进院就扑向地上那几具尸体,俯仰探寻了半晌,直起腰来,眯眼瞧着小艾,瞧得小艾心里发毛,然后簌簌蔓延到全身。

“这三个人,都是你杀的?”

小艾浑身发抖:“我……我只是向他们丢了些鸡蛋和石块……”

“鸡蛋和石块?”常崇清用一种很奇怪的腔调重复着她的话,接着是几声怪笑,“他们三个都身中奇毒,尤其是这个——”他指着那具倒挂金钟的尸体,“——此人死去的模样,和一个多月前死在你院内的那人一模一样。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我……”小艾的身子继续发抖,思绪却渐渐沉静下来,“我……无话可说,你若是想带我去衙门的话,就带罢。”

所有尸体都在她家院内被发现,今夜这三人又被她用石头和鸡蛋砸了之后身亡,她还有什么话说?她还能有什么话说?

常崇清却没有上前铐她,而是反复在地上两具死尸周围走了几圈,踱到倒挂着的那具尸首前,最后走到小艾面前停下。

“我可以不带你去衙门,只是你必须对我说实话。”他缓缓道,“这些致他们于死地的暗器,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手摊开在小艾眼前,手掌纤瘦,掌纹清晰,掌心并放着三根黑色的长针,沾着黑红的血和黄白的蛋液。

小艾只瞟了一眼就把眼睛挪开,身子的发抖却戛然而止:“这针……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知道。”

她的目光无处安放,只好先看看天空,又看看地下,最后越过处放门槛,停在案板和那堆剁了一半的肉馅上。案板旁边是一个翻倒的小坛子。

小坛子!小艾觉得眉心突突跳了一下,这坛子里装的是阿发用来孝敬表叔的鸡蛋,刚才被自己误打误撞给用了。

常崇清的眼神跟刀子一样,小艾连眼皮都不敢抬,生怕碰到锋利的刀刃上,那可就真成了死不瞑目。她颤抖着想转移话题:“这针……有什么异常么?”

“针上有毒,见血封喉,只要粘到身上,即使是手背上刺一下,就可索人性命!”

小艾惊得后退两步,险些踩破滚落脚边的一个鸡蛋。

当晚,小艾照旧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苍白的闪电映照着阿发苍白的脸,乌黑的头发半遮着乌黑的瞳仁,细长的手指紧捏着细长的针,那针的针尖微微抖动,仿佛犹豫不定,一转眼却直直扎进了她的太阳穴。

小艾被自己惊醒,猛然起身,浑身大汗淋漓。她披衣坐起,愣愣发了会呆,在发呆中把衣服穿齐整了,摸黑找出了灯笼火石揣到怀里,推门走到屋外。

夜色比她的梦境明亮,月亮静静悬在半空,走夜路可以不用灯笼。小艾急切地走着,脚后跟几乎不点地。周围没有一个人,房屋的黑影都仿佛睡着了,一路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月亮却活泛了,一会儿隐入云里,一会儿挂上树梢。

小艾停下脚步,前面不远处就是娘家。她心里渐渐涌起悲凉和无奈:她出门是为了找阿发的,然而漫无目的的走路却将她带到了这里,这里没有温暖,更没有阿发,自己鬼使神差地来到,难道是因为这世间再无别的归宿么?

娘家竟还亮着灯,小艾走近窗前,听到姜氏和父亲在说话,她一向没兴趣听他们说话,无非是些鸡零狗碎的张家长李家短,于是转身走开,隐约听到这么两句话:

“你没看错?”

“肯定没看错,我亲眼见到阿发进了竹翠谷!”

竹翠谷!小艾后背泛起一阵凉意,渐渐如蛛网一般遍布全身。

蛇也是不那么可怕的

竹翠谷离小艾的家不算太远,从北城门出去,走过一座小桥,翻过两座小山,大概不用两个时辰就能走到。这里景色秀丽,绿树葱郁,整个谷底却找不到一根竹子,只盛产毒蛇,尤其是翠绿色的竹叶青。小艾知道这个山谷名字的由来,所以来的路上固然横着心咬着牙,到了谷口之后却停了下来,犹豫究竟要不要继续向前走。

她面前的路与草丛的边界明晰,路面干净,连块石头都找不到。小艾鼓了鼓勇气,迈出左脚,接着是右脚,然后又是左脚……她接连走了好几步,两旁的草丛和树木都静悄悄的,不知哪里来的鸟儿啾啾叫了起来,叫声很小很轻柔,但毕竟是叫了。

小艾的胆子逐渐增大,沿着这条小路径直走进山腹。一路幽静,凉风习习,唯一美中不足,是风的味道不太好闻,尾梢处带着淡淡的腥臭。小艾陡然停步,心里像是被不知哪里来的手给提了起来,一直提到嗓子眼,卡在喉咙里。

风停了,簌簌声在近旁草丛响起,小艾循声盯住那块草丛,长长的草向两边分开,一条绿色的长长的物事缓缓移近,这物的前端昂着,细细的颈子上顶着三角形的头,腹部两侧各一道雪白的纹路,好像一把雪刃把它横着给一削为二;尾巴像被门给夹过,从一股绳迫不及待细成了一根线。那物在距小艾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头略低了低,露出一双红豆般的小眼睛。

小艾平生最讨厌的东西就是蛇,眼下一条竹叶青就在几步开外,让她觉得肚腹分外难受。正在此时,那条蛇像是打嗝似的抖了一下,吐出一样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小艾脚边。

那是阿发从不离手的青玉扳指。

小艾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僵滞了,唯一能动的是右手,她颤抖着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一个鸡蛋,狠命向那蛇掷去。

那蛇敏捷把头一晃,蛇口猛张,叼住了鸡蛋,鸡蛋在蛇的上颚处撞碎了,蛋黄蛋清缓缓流下,蛇身始终僵直不动,半晌,向一旁硬硬地倒下去,仿佛一截枯死的竹枝。小艾看到那蛇的两眼之间有一道亮光闪了一下,那是一截短短小小的针尖戳了出来,仿佛一颗尖牙龇着,针尖戳出来的伤口留着暗红色的液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小艾抚了抚胸口,捡起青玉扳指,跨过那蛇的尸体,想继续向前走,可此时草丛中悉悉簌簌声不绝,几十条竹叶青一样的脑袋参差不齐探了出来,向她这里缓缓接近。

“糟了,好多蛇啊!”

这时从背后过来一阵风,吹得小艾后背一阵冰凉,接着是自己的双肩被猛然攫住——“糟了,是老虎吗?”

小艾的头嗡地一声涨大,只觉得被带向半空,接着又到地面,再到半空,再到地面。

“……还会飞的,难道是兀鹰?”

小艾的脑子乱糟糟一团,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唯一能确定的是眼下阿发的鸡蛋没法再给自己解围了。

等天地在小艾面前重新归位,已是山谷之外,小艾把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随即又闭上,她觉得眼前这老虎或者兀鹰大概是准备用膳了,自己还是不要睁眼看的好——等死是需要闭着眼睛的。

“怎么不睁眼?头晕么?”

面前的不是老虎或者兀鹰,而是衙门捕头常崇清。

不识字也是没关系的

“你来这里是想找死么?”常崇清面无表情地问,但小艾注意到他额角渗出那细密的一层汗。

“是。”

常崇清不可思议地瞧着她。

“我相公可能在这里,如果他死了,我就是来找死的。”小艾补充道。

“有胆气!”常崇清的口气不知是赞许还是揶揄,“我以为你早被院子里的死人吓破胆了。”

“那个死在我家院子里的人,和我说过很多话。”小艾忽然说,“当时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

“哦?”常崇清迅速抬起头盯着小艾。小艾把头扭到一边,紧闭双唇,微微上扬的唇角昭示着某种明确的意味。她打赌常崇清为了套出她的话一定会说些什么。

常崇清望着小艾,眼神像是烛火被剪了芯,先是低了一下,很快就窜了起来。

“很好。”他说。“你想知道什么?”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常崇清没有立刻回答,只微微一笑,问道:“你听说过‘十八仙’吗?”

“没有。”

“十八仙是个帮派,有十八个人,就把帮派起名作‘十八仙’。”

原来这就是十八仙。小艾有些迷惑,想起之前那中年人问她时那副神秘莫测的模样,让她觉得十八仙应是个常人所难以知晓的东西,此时却被常崇清轻描淡写地说了个囫囵。

小艾皱起眉头。“那么十八仙和死在我家院子里那些人究竟什么关系?”

常崇清认真地看了她一眼。“江湖险恶,你还是少打听为好,万一坏了规矩,恐遭不测。”

小艾不屑地撇撇嘴。“吓唬谁呢?我不像你们,我又不在江湖。”

“没有人不在江湖。”常崇清微笑道,“江湖是天下的江湖,天下也是江湖的天下。不信你看——”

常崇清伸手往怀里掏摸,一个纸包滚了出来,正落在小艾脚边。小艾弯腰帮他捡,然后觉得一阵风从头顶掀过,再直起腰时,发现常崇清居然不见了,耳边响起一片吆喝声和铿锵声,面前有四五个人围着常崇清拳打脚踢,常崇清被他们完全挡住,看不出是在挨打还是还击,或是边挨打边还击。但听着那几个人哎哟嘿咻叫唤的嗓门比常崇清还大,想必常大捕头没有太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