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此生是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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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永恒的一天——泰奥·安哲罗普洛斯《永恒与一天》

泰奥·安哲罗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与基耶洛夫斯基电影的共同特点是诗意、优雅、敏感和丰满的生命体验。他们喜欢将现代叙事元素与超现实结合,诗化的镜头语言和意味深长的内涵结合,以象征手法、多元思维方式,开拓出影片巨大的哲学内涵和想象空间,并以丰富意象引起观众无穷回味,增强电影的弦外之音和涵盖面。这是一种诗的表达方式。尤其是安哲罗普洛斯恰到好处的长镜头运用和宁静音乐的衬托,有如韵律悠长的诗句,在一咏三叹中展现主题,宛如一艘驶向内心的航船,透过迷雾和波浪,逐渐展开一片深邃的远景,意境辽阔。

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有着深厚的人文背景。他早期写诗,广泛阅读诗歌,他拍摄的电影就是用镜头写诗。更富有意味的是,他电影中的旁白、对白,很多是用诗句写成的,其中有他自己创作的,也有援引从荷马到但丁、塞菲里斯、艾略特、里尔克、拜伦等诗人的作品。因此,他的电影是由人文内涵滋养出来的,具有复杂意蕴的,结合个人体验与思考的综合体。它们有着一种探索中的迷茫和焦虑中持久追寻的美感,使丰富思想和深刻感性的表达呈现出独具意味的风貌,一种抵达人心的庄严,一种对生命赞颂的变奏,一种具有精神仪式般华美的咏叹。

《永恒与一天》(Eternity and a Day ,1998)以多线条叙事线索来构造:诗人亚历山大与阿尔巴尼亚小孩在现实一天中的遭遇,以及他要在这一天中安排好身后事;记忆中亚历山大与妻子安娜度过的一天;亚历山大试图完成希腊19世纪诗人没完成的一首长诗。现实、回忆与想象的三重境界相互交织,凸显着对生命意义的思考。电影运用了他一贯喜欢使用的长镜头,显示了一种凝重悠缓的沉思韵律和诗一般咏叹的思绪。

身患绝症的亚历山大不断追问:“明天会持续多久?”因为他明天就要进医院,他知道此生不可能再从医院走出。这种在绝境中的追问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追问,而是一种形而上的追问,是超越此意义上的追问。当安娜说“明天,永远比今天多一天”时,他获得了满意的回答吗?我们不知道。这样的回答其实喻涵着:明天,既是一天,也是永恒的意思。然而,这样的回答却令我们意会到诗人亚历山大在凝望生命的时刻,回忆爱人的时分,进入到一个诗歌般无限想象的空间——生命,也许就在这一刻进入了永恒。

影片中有两个意味深长的镜头。一个是他女儿家的钟,它是投射在墙上的影子。这是时间被虚拟化的意象,似乎在暗示:时间并不是生命的本质。另一个是,老人想要送孩子回家,走到边境时,看到那里森严恐怖的铁丝网和军队,老人犹豫了,孩子告诉他,家中已没有了亲人。这喻示着老人(老房子已被卖掉),孩子,还有那条无人愿意收养的狗,都没有家园,他们的命运是相同的——世代漂泊。

然而,影片并非是彻底的悲观。这部电影一反他以前喜欢使用的暗色调,采用明亮的暖色调来构图,安排老人和小孩在现实中的遭遇。他们相依为命,说明他在这一问题的思考是将希望与绝望相互包含——它没有简单地奉献一个答案,而是展示了一个迷惘与探索的过程,流淌着一种悲观与乐观的混合,伤感中蕴涵着希望,快乐里隐藏着疑惑,明朗基调中带着怅然的旋律。这正是影片深刻美妙之处。它将生命的沉思包容在丰富、坚实的果核中,撞击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