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登出生后不久,母亲就在斯卡伯勒镇失踪了,父亲想带着他离开伤心之地,又担心妻子突然回来找不到他们。一年后,海登的父亲做了个奇怪的梦,第二天他便去海岸边寻找,没多久就有消息传来,失踪的妻子被找到了。原来妻子不是失踪,而是跳海自杀,又一次!这次是真的。
他说:“我父亲曾住在这个小渔村,母亲离开的第三年,才搬回了他的出生地——哈沃斯。”
“现在呢?”慈薇后悔问出了口。
“他和母亲住在一起。”
车继续开,车窗外是有着三百多年度假历史的斯卡伯勒海岸小镇。悬崖、海湾、古堡和小渔村,构筑了这片古老的海岸线。车飞驰而过,往昔悄然消逝于时光旅程中。
海鸟是海登父亲的绰号,海鸟知道妻子不会丢下他们父子俩,他千方百计追查事实真相,直到妻子托梦。凶手是岳父以前的债主,岳父早已不知去向。在那个年代里,报仇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事,绝望的海鸟被判了刑,服刑期间他被查出患有绝症,也许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只是他想在去陪心爱的妻子之前再为她做些什么。
车子驶过起伏的丘陵地带,向小镇哈沃斯直奔而去。勃朗特姐妹的家,笼罩着雾和雨,耳边的风声如咆哮,怒吼。这里有《呼啸山庄》里的哥特式阴郁,世情冷漠,弱者无以诉求。慈薇心里一片沉静,她看了看海登阴郁的侧脸。
哈沃斯是偏僻冷落的小镇,坐落在奔宁荒原的边缘,小镇依山而建,沿用着中世纪时用黑色条石铺成的街道,下雨不会积水。
“你在哈沃斯生活了几年?”她问。
“四年,之后去约克念书。”海登的眼神黯然,他对母亲的记忆模糊,在哈沃斯的生活,是他最为完整的童年。
海登的母亲凯特,在债主找上门时,从家里逃跑去找丈夫,这让原本想用女儿偿还债务的凯特父亲希望落空,他跟债主说,这是由海鸟引诱所致,债主伙同两个色迷心窍之徒制造了这场悲剧。
慈薇将旧相片给他,问:“这是他们仅有的一张?”他点头,父亲去世后,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举目无亲的世界里。
路两旁,有精巧的红砖房,房子的窗框是白色的,窗台上摆放着各种花草。山顶的教堂依然结实如故,这是全镇的中心。二百多年前,老勃朗特先生在这里娶妻生子,牧师为他主持婚礼,后来又为他主持了葬礼。
牧师的住宅背对一片高沼地,两边围绕墓地,墓碑上布满苔藓,字迹难以辨认。这些墓碑不断提醒在此居住者,无论如何努力,人终难免一死。二层的小楼,住着勃朗特一家,一楼是起居室、厨房、客厅、书房,二楼是卧室、游戏室,屋子里摆放着胡桃木的家具。玻璃展柜内放着夏洛特·勃朗特的素花裙子和针织手套。可以想见,她应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子。
哈沃斯远离中心城市,几乎未受战争破坏,雨后,一片清幽。
“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海登说。深秋的哈沃斯,狂风尽吹,天空氤氲叆叇,荒原的冷峻和孤寂汹涌嚣张。慈薇看向海登时,他总沉默地垂着头,有时站在幽暗的一角,一口接一口地抽烟,目光看向空洞的某处。
勃朗特时代的灌木林,荒草,斑驳幽静的小径和黑石废墟,残垣断壁孤独伫立,尽显阴郁凄凉。
多雾季节里,铅灰色的阴云低沉,雨幕斜斜地掠过来,冷风在耳边咆哮,慈薇瑟缩地裹紧围巾。
慈薇仿佛能听到远远驶来的马车辘辘声,红砖房里的杯盘交错声。时间在这里,转动得尤为缓慢。
在约克念书的海登,有天收到两封陌生的来信,其中一封讲述了海鸟的身世,海登祖母年轻时爱上的有妇之夫身份显赫,信纸上印有家族徽章;另一封是外祖父在临终前委托律师送来的。他为早年犯下的错深感愧疚却追悔莫及,便将外孙海登认定为唯一合法继承人。他的眼珠是浅浅的咖啡色,混血的特征到他这一代已不太明显。
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儿,到先后继承两笔遗产,海登用这笔钱完成了大学课程,后来在旅途中结识了一个叫凯瑟琳的女孩,相恋两年后,海登向女孩求了婚,婚礼定在下个月,就在斯卡伯勒小镇,他说:“我从没对她说过这些……”
海登和她终将毫无瓜葛,他们只是萍水相逢,慈薇习惯性地摸了下项链。
“你的戒指很漂亮。”他说。
她一直用项链将订婚戒指系在颈上,男友是个合适的结婚对象,他从不冒险,她向往安定。
看到不远处的火车站,海登与慈薇拥抱道别,他说,“我们不说再见,待会见。”
坐在长椅上的海登看着手上的照片,哈沃斯的旧居已不复存在,他对父母亲的记忆仅剩下这张旧相片,他瘦削的脸垂得很低,抱着头与外界隔绝。
时间充满苦涩,冗长的悲伤。隔着玻璃,她目光定定地看着海登,与他道别时她故作轻松。他不想被人看穿他伪装的冷漠,她佯装与他邂逅,早在伦敦,早在她去学校登记那天,慈薇就已知道了他。他们曾一次次的擦肩而过。那天,他愤怒地扔掉相片,她偷偷地捡回,她对失去亲人的痛苦和愤怒感同身受,小心地藏着相片。
“人越来越冷漠,可这不是成长了,我们要对自己耐心些,要与自己和解。”相片夹在书里,她一并留给了海登,写在扉页上的话也许他会看见,也许不能,这是她最大的冒险。
梵蒂冈荆棘之恋
对乐菱而言,爱是一种信仰。她踏上朝圣之路,心怀未知的敬仰。
她与男友罗哲是青梅竹马,工作后两人开始商量结婚的事。两家人是几十年的冤家,恋爱多年的他们一直瞒着家人。直到乐菱的母亲和一众亲戚围堵她去相亲,她才跟家里说了罗哲的事,母亲将要洗的碗碟往水槽里一扔,父亲一支支地抽烟。罗哲跟家里说了后,情况也差不多。
三十年前,他们的父亲是一个单位的同事,两人关系不错,经常到对方家里做客。独生子女没什么朋友,两家孩子又在一个学校念书,罗哲的成绩好,有时还给乐菱补课。后来,父亲们的单位出了桩大事,这场意外造成了巨大损失,谁都无法承担责任,最终乐父被推出来背黑锅,只有,单位里的风言风语指向罗父,说他出卖了好友。
“我想去旅行,”乐菱对罗哲说,“分开旅行。”
罗哲知道她一直想去梵蒂冈,他们追逐不同的信仰,又生在两个宿怨已久的家庭。从大学到工作,时间流走了,七年的感情,问题仍然存在。
“你嫁过去,他家里人会对你好啊,你怎么这么傻。”每次乐菱的母亲一说这句话,她便只能沉默不语。
“这么多女孩可挑,你怎么就非她不娶?”罗哲的母亲身体不好,希望儿子找个温柔体贴的媳妇,罗哲一提乐菱,他母亲便说自己以后的日子没指望了,干脆和老伴住到养老院,以后不用他照顾。
罗哲没去机场送她,“人不会轻易原谅熟悉过的朋友。”分别前一天他对她说。不顾家人的反对在一起,两人谁也做不到这么自私。
“我曾希望我们都爱上别人,那样的话,我们才不会怨恨彼此。”乐菱说。
乐菱预订的旅店在火车站附近,生意不错,旺季时很难订到房间。
她第一次一个人旅行,也许以后会习以为常,罗哲不能总是陪着她了。房间的窗口外是络绎不绝的游人,人们手拿地图,肩背各种摄影器材。
她在罗马城里走街串巷。永恒之城,永恒的人满为患。烈日、露天博物馆、暴走的游人,闷热昏暗的地铁线和车次告示混乱的火车站。
火车站附近有很多中国餐馆,乐菱只想吃汉堡包,罗哲每次都买大包的薯条,两人抢着吃。
许愿池是电影里烂熟的场景,很多游人挤在池边拍照留念。乐菱翻遍全身也没找到一枚当地硬币,看到池中各色硬币后,她心安地抛出手上的硬币。
那一瞬间,她脑海中浮现起梵蒂冈历史上的女教皇。罗哲看《女教皇》、《波吉亚家族》时,总爱给她科普欧洲历史,她其实只想知道名牌时装史,被他取笑爱臭美时,每次,她都像只被惹急了的猫,最后,都以他投降收场。
罗哲去了非洲,发了许多野生动物的照片给她,他常说以后两人一起去,可他们越来越清楚,旅行和未来,他们会将分开继续。她曾埋怨为什么罗哲不为她勇敢一次,罗哲问:“你要是对我们有信心,为什么还去相亲?”
看到有陌生男人过来搭讪,乐菱离开了许愿池,想着怎么跟人打听搭车去岗道尔夫堡。
罗马城无论旺季或淡季,游人都会移步到拍摄过《罗马假日》的西班牙广场,周围所有的冰激凌店前都排着长队,想看西班牙阶梯的全貌只有寄希望电影。灰白色的台阶上坐满了人,乐菱身后的游客才坐下就弹了起来,赶紧找了报纸杂志垫上才又坐下去。
广场前的喷泉挤满了戏水的人,有一处水池前不少人脱了鞋子在嬉戏。乐菱又热又渴,很快就受不了骄阳烈日的照射,走到庇荫的位置。
那么多通向罗马的路,怎么就没有一条属于乐菱与罗哲共同的路?
不舍得是真的,但却只能装作不在乎,她相亲的事是假的,她希望罗哲能相信。分手再伤心,也会过去,他们不能一直耽误彼此。乐菱看到过父母转过身去的眼泪,她知道父亲的失望,她让他们这么失望。
梵蒂冈坐落在罗马城西北边的梵蒂冈高地上,是座占有罗马城0.2平方英里的独立国,这里不仅是世界上最小的国家,还是全世界天主教的宗座,拥有超过十亿的教徒。它就坐落在罗马的心脏地带,是个非常年轻的国家。
梵蒂冈博物馆外拥满了人,很多人早上提前两个小时来排队,这会儿已是下午。乐菱计划明天再来,现在还来得及去岗道尔夫堡看看。
乐菱走得又累又渴,和罗哲旅行时,他总唠叨她的方向感很差,可每次她走丢了,罗哲都有办法把她找回来。她忍不住拿出手机,旅途中的罗哲是否也像她这么想念着自己呢?
她没注意到自己正站在一家餐馆外,餐桌旁的两人看了看她,年轻的男子问:“你迷路了吗?”
还没等她开口,男子身旁的老妇人就笑着说:“朱利安,你太不礼貌了。”
老妇人的中文带着地方口音,朱利安的中文说得比较生硬,大概是从小生活在国外的缘故,他长相混血,黑发黑眼,眉高目深。
乐菱对着老妇人笑了笑:“请问,怎么去岗道尔夫堡?”
老妇人道:“太巧了,我们也正要去,你一个人吗?”她见乐菱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年轻时也喜欢一个人四处走走,谁知,一走就走了这么远。”
相聊之下,乐菱得知老妇人叫伊莲娜,是出生在中国的法国人,丈夫是意大利人,婚后一直定居在巴黎。她儿子娶了中国太太,孙子朱利安是多国混血,他在罗马念书、工作,假期任务是陪着祖母逛罗马。
对于乐菱的背包旅行,伊莲娜很感兴趣,她邀请乐菱一起用餐。朱利安对菜式很熟,推荐了很多罗马特色菜。这里的饮食简单自然,就像意大利人接受不了太复杂的事物,连交通都是一票制。餐馆非常热闹,意大利人喜欢在吃饭时谈论各种事。
乐菱的前菜是地道又清淡的橄榄油腌渍的朝鲜蓟,有香肠搭配。伊莲娜的前菜是水煮蚕豆,很清淡,搭配羊乳酪。朱利安的胃口非常好,他喜欢吃油炸包肉馅米球,和着鸡蛋煮烂的米糊和奶油,包上肉酱与鲜乳酪去炸,再配上清淡的青菜沙拉。
朱利安点的炭烧意面,是配以鸡蛋、五花肉和羊乳酪煮成稠状酱汁的意面。伊莲娜选轻口味的大蒜和油意面,清纯的橄榄油融合着大蒜的爆香,伊莲娜又加了碎辣椒提味,她说:“我去过四川,各种各样的辣椒我都喜欢。”
乐菱跟着罗哲去四川各地游玩时,专找小店吃美食,回去的时候还一边走一边叹息,一定要尽快再来。
朱利安还点了特色小羊肉,四周都是正在开怀畅饮的游客,伊莲娜热络地聊着年幼时在中国的生活,她有一半犹太血统,她母亲怀着她逃离了法国,她父亲死在了集中营里。
朱利安对陈年往事兴趣不大,因为顾虑来回的行程不能喝酒而有些闷闷不乐。乐菱静静听着伊莲娜的故事,她看到老人眼角隐隐的泪光。
岗道尔夫堡在罗马东南二十英里的阿尔巴诺丘陵小城,是梵蒂冈最有名的夏宫,这里大约有八千居民,周围是拉齐奥区的橄榄树丛和葡萄园。
朱利安跟朋友借来了一辆车,坐在车上,伊莲娜一直拉着乐菱说话,要她多说些关于中国吃的玩的,老妇人听得很开心。朱利安试图听清她们的对话,他是个坏脾气又骄纵的年轻人。伊莲娜说这是因为朱利安被迷恋他的女孩们宠坏了,最好的办法是无视他。乐菱笑着看了眼一脸郁闷的朱利安。伊莲娜说到她的出生之地四川和辣味美食,立刻变得滔滔不绝起来,不无遗憾地对孙子说:“真可惜,你没去过四川,我和这位姑娘都去过。”
建于十六世纪的岗道尔夫堡除了是教宗的避暑山庄外,还是欧洲最先进的天文台。比起灯光常常遮蔽天空的罗马市内,这儿更适合观天象。
这里作为教宗的静思之地是不对外开放的,但每周日清晨,在教皇宫前的小宫殿里,都会举行赐福仪式,由于教皇宫同样不对外开放,游客只能进入宫殿一侧的花园。五层高的宫殿,蔚为壮观,站在高处能俯瞰整个阿尔巴诺湖,游客们早将周围的冰激凌店和T恤衫店层层包围。
自由广场上的圣托马索·迪·维拉诺瓦教堂由贝尼尼设计,内部巴洛克式的设计风格尽显节制与低调。
朱利安熟悉每条路,尽管游人如织,伊莲娜和乐菱还是能跟着他边走边说。半个多世纪前,伊莲娜有一个中国恋人,他们曾约定在战争结束后相守。恋人投身烽烟战火,她一直等着他,等到不得不跟着母亲回去法国。她写过无数封信,结果都石沉大海。乐菱从伊莲娜的描述中大概猜到了结局,她摆摆手,说她并不意外,“要是他还活着,一定会来找我,他是个很可爱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