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冰川之父:施雅风传
3179800000005

第5章 喜欢翻阅地图的学生时代(4)

二是生活异常艰苦,不论老师还是学生。生活的艰苦首先表现在学校没有属于自己的校舍,办公室、教室、宿舍都借用和租赁民房。位于新城的何家巷是浙大最大的教学和宿舍区。刚刚随校由宜山迁到遵义时,施雅风就住在何家巷的一间容纳十多人非常拥挤嘈杂的学生宿舍里,每两个学生才有一张书桌,用来照明的是一盏三根灯草的桐油灯,用来睡觉的木板床臭虫肆虐。那唯一的食堂甚至连凳子也没有,八个人一桌站着吃饭,面前的菜少得可怜,往往一碗饭还没有吃完,菜就没了,米饭中充满沙子、稗子。即使如此,没有发生过争抢,也没有人抱怨。

尽管政府发给学生贷金,但很有限,只能勉强维持吃饭,若想偶尔下小馆子打个牙祭,或买点文具用品和书籍,以及衣物,那就得自力更生了。施雅风自力更生的方式一是和几位同学合办了一个中学生英语、数学等课程的补习班,一是写文章投稿赚稿费。即便如此,有时他还是不得不向哥哥伸手,以及向条件尚可的没有家庭负担的老师借钱。

那时的老师大多数是名副其实的穷书生,除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比如,曾经借钱给施雅风的政治学教授费巩就是如此,(1945年他因抨击国民党腐败、赞成共产党提出的成立联合政府主张而被国民党杀害,以至于施雅风尚未来得及还他钱)。其他老师因为拖家带口生活都很拮据,有的老师家常年吃不起干饭,一家大小只能靠喝稀粥度日;有的老师疾病缠身无钱医治,只能硬扛;即使工资最高的校长竺可桢也有入不敷出不得不卖东西的时候。地质学、地貌学教授叶良辅也是穷困一族,却总在包括施雅风在内的学生上门讨教时让夫人竭尽所能地为他们制作精美的点心。

二年级的时候,施雅风开始接触叶良辅的普通地质学、历史地质学、经济地质学。他很喜欢叶老师的授课方式:和蔼可亲、循循善诱。其实,在此之前,他对叶老师便有所了解,知道他曾在著名地质学家丁文江创办的地质研究班上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知道他在深入考察的基础上领导撰写了《北京西山地质志》;知道他曾经留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从著名的地貌学家蒋森(D.W.Johnson);知道他回国后发表了多篇关于长江流域巫山以下地质构造与地文史、山东海岸变迁问题的论文;知道他抗战前在南京中央研究院的地质研究所工作,以深入研究宁镇山脉火成岩发育史而获得中国地质学会的重奖。如今,亲耳聆听了他的课,便由了解而崇拜他了。因为如此,在地理学分支学科中,施雅风对地质学、地貌学的兴趣逐渐超过了其他学科,经常阅读《中国地质学会会志》和《地质论评》等地质学书刊。

二年级暑假的时候,具体时间在1940年的夏天,施雅风随地质学讲师刘之远一起进行野外实习,花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对遵义附近的地层、岩石、构造与地形进行了解和认识。在这过程中,虽任讲师但学识丰富的刘之远手把手地教他们阅读大比例尺地形图,采集化石,操作地质罗盘、高度表等工具。这应该算是施雅风真正意义上第一次野外考察。第二年暑假,施雅风又跟随刘之远对遵义东南80里的团溪镇进行了考察,意外发现了一个储量达十万吨的锰矿,因此解决了迁移到重庆的钢铁厂的用锰问题。都说野外考察艰辛困苦,施雅风也承认,但他更多感受到的是野外工作的乐趣。一旦有了乐趣,那些客观上的苦他也就不觉得了。

对野外工作的热爱又恰巧印合了叶良辅“理论和实际结合”的治学主张,这一切都使施雅风选择叶良辅做他的毕业论文导师成为自然。按照当时浙大实行的学分制,一般来说,三年必修课都可读完,选修课也修读了好几门,即规定的学分已足够取得,四年级时就不必上课了,专心写毕业论文。写论文时,学生可以自己挑选一个教授作为导师。此时,施雅风已经决定将地貌学作为他的专业研究方向,论文选题也确定于此。

从叶良辅那里,施雅风受影响最大的是强烈的创新意识。落实到施雅风写论文这个具体的事情上,这个“创新”就是摒弃以往地理学界普遍存在的以搜集文献资料作为论文素材的通常做法,而是用实地考察取得第一手资料取而代之,然后通过思考取得新发现、提出新见解。具体地说,也就是“在实地考察时,记录丰富的地质地形景观,包括水系发育与河床侵蚀历史,内营力和外营力的互相矛盾与协调,再结合所学课程与书本上的理论知识,写成一篇具有独立见解的论文”。

简单地说,这篇论文的写作程序应该是先考察后思考再撰写。就考察而言,叶良辅只给了施雅风16个字:专心一致、吃苦耐劳、观察精细、记载详实;就思考而言,他主张“多样例举假说”(又称“复臆说”),也就是说,对同一种现象的解释有多种可能性,要善于比较各种可能性;就撰写而言,他向施雅风推荐了几本参考著作,《张家口附近地质志》、《秦岭山脉与四川地质研究》、《太原榆林幅地质图说明书》,以此观摩高水平论文的写作方式和技巧。

理论上的部署完成后,叶良辅为施雅风指定了一个具体区域作为考察范围,即以陆地测量局制作的遵义附近和遵义南部三岔河这两幅地形图大约600平方公里的地区。野外考察,除了雄心和毅力外,当然也离不了经费支持。为此,叶良辅特别从系主任张其昀那里申请到了三个月的调查费用。

很明显,叶良辅的指导具体又细致。能够被这样的导师指导,是施雅风的一大幸运。也正因为如此,施雅风成为他们班以实地调查作为资料写论文的唯一。因为是“唯一”,所以在近一年的时间里,他总是独来独往,身背装着地质罗盘、气压高度表、地形图和笔记本的小挎包,手里拿着一把地质锤是他那时最常见的样子。

光有幸运当然不够,对于施雅风来说,更需要的是要有顽强的耐力、强大的毅力和发现奇迹的智慧。

野外考察最忌目标不明像无头苍蝇那样满处乱转。事先,施雅风就设计好了考察的方式。即先确定一个考察范围,在这个范围内找好一个住处,然后以此为圆心向四周辐射。每天早晨吃过早饭,他带上中午吃的干粮和水壶、拎着地质锤出门,往往一整天要步行三四十里,边看地形边做笔记边思考,一直到太阳下山,他才回到住处。第二天,重复昨天,只是换了个方向。每隔一周左右,他就迁移一次,再重新确立一个圆心。一个月以后,他回学校,整理采集的资料;向叶良辅汇报观察结果和心得;回答叶老师提出的问题;聆听叶老师新的教导,特别是对下一步考察中应该注意的改进点。接着,他再出发。如此往复,直到限定的三个月时间、花完了所有的经费。

此时,施雅风已经掌握了遵义附近地区地质地貌的大量第一手资料,对调查区域内的地层、构造等地质基础,气候营力、岩性、构造对地形的影响,河流与河床发育历史,地形对土地利用,土壤植物分布等都有了相当丰富的观察,甚至令人意外地获得了两处“新发现”:

1.在遵义西南一处海拔1100米、相对地面高度200米、被称为天井台山的山顶上发现了削平软硬相间三种地层的古侵蚀面遗迹;

2.在另一处通过沉积砾石分布,证实了预先在地形图上识别到的河流劫夺现象。

有了这样的“新发现”,施雅风便有了“创新”的基础,提出了“侵蚀阶段论”,所谓“阶段”,分遵义南部、遵义中部、遵义北部。

遵义南部:以乌江深谷为中心,支流跟上,地面表现少年期形态的河流复劫下蚀阶段。

遵义中部:广大地面上沿软弱地层发育阶地宽谷与山间盆地的壮年期地貌阶段。

遵义北部:邻近海拔1500米的大娄山脉的峻谷深沟,处于河流上游,代表更早阶段的地形特征。

这个新鲜见解的“侵蚀阶段论”便是施雅风毕业论文的主题。他花了相当长的时间用文字对他的理论进行阐释,完成了长达六万字的论文初稿。初稿经叶良辅审阅提意见后,他再加工修改,这才定稿呈交。很多年以后,他这样总结他的这篇论文:这是“在叶良辅先生的精心指导下,通过独立自主的辛勤考察和科学思考,在科学研究领域第一次取得的比较令人满意的创新成果。”

“创新”二字足以让这篇出自于一个本科生之手的大学论文获得让任何人都信服的赞誉。论文定稿后,施雅风又得到一次野外考察的机会,于是他将叶良辅为他限定的考察范围扩大了一倍,然后在考察所获得的新的资料上重新对论文进行了修订,字数则精简到一万字,论文取名《遵义附近之地形》。1943年,也就是施雅风本科毕业留校读研究生一年以后,叶良辅带着他的这篇论文去参加在贵阳举行的中国地质学会年会,并在会上宣读。随后,经叶良辅推荐,论文于1945年刊登在地质学权威学术刊物《地质论评》第十卷3—4期。一个大学生的毕业论文能够在全国性的学术刊物上发表,这在当时是极为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