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教育部举行了第三届全国专科以上学校学业竞试活动,在浙大报送参评的学生论文中就有施雅风的这篇。1944年5月30日,浙大校长竺可桢在当天的日记里这样记道:“上报参加竞试的毕业论文浙大有三人获奖,即化学施亚夫、地理施雅风、教育周淮水。”这个奖应该算是施雅风学术生涯中的第一个。显然,这个奖里也凝结了恩师叶良辅的心血。
论文发表、论文获奖,只证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施雅风的创新成果得到了学术界的肯定。从此,他沿着创新这条路一直走了下去。
5.黄秉维:地貌学转向水文学的引路人
虽同属于自然地理学科,地貌学和水文学毕竟是两个不同的分支。跟随叶良辅多年,施雅风主攻的是地貌学,有关这方面的毕业论文又给他带来很大的荣誉,按理说他应该继续地貌学的研究才合情合理,何以由熟悉的甚至研究已经有所深入的地貌学,转向相对陌生的之前接触不多的水文学的研究呢?这其中虽有无奈的成分,但也因为这次意外地转向为他日后从事与水文有关的冰川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1942年施雅风大学毕业时,史地系他所在的班只有两个人毕业,他和赵松乔(地理学家、中科院研究员)。赵松乔的导师是系主任张其昀。就像叶良辅欣赏施雅风一样,张其昀也很赏识赵松乔。对于这两个爱徒毕业后的去向,两位导师做出了相同的安排:留校读研究生。两年前,浙大成立了研究院。对于史地专业来说,研究院下设史地研究所,分为地形、气象、人文地理和历史四个组。
按照学制,施雅风的研究生学习应该是两年。前一年的生活很平静,读书、调查。读了书后,他喜欢写读书报告;写了读书报告后,他自觉写得不错的,还喜欢投稿发表。比如,他读完古代地理名著《禹贡》后,对其中的“中国土壤地理分布”很有兴趣,便写了读书报告《中国古代土壤地理》,然后投给《东方杂志》,后来真的发表了。
手勤,腿也勤。这期间,他做过两次野外调查。一次是和赵松乔等四个学生一起随地貌学教授任美锷对遵义的土地利用进行了调查,汇集成《遵义土地利用》一文刊登在《地理学报》上;一次是和学兄杨怀仁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对遵义、金沙、黔西、修文四县的地质矿产进行了调查,汇总的报告后来由资源委员会矿产测勘处编成《临时报告36号》,作为内部参考资料。
研究生是有津贴的,施雅风一年级时,仅靠津贴就可以维持生活,不但够吃饭,甚至还有零花钱,但到了二年级,情况发生了变化。津贴还是那么多,但物价已飞涨,生活转眼到了维持不下去的地步。对此,导师叶良辅也无能为力。出路,只有靠自己寻求。在这种情况下,施雅风写信给黄秉维寻求帮助。
黄秉维曾经教过施雅风自然地理学的课程,后来调到重庆资源委员会经济研究所。此时施雅风的长兄施成熙也在重庆,在中央水利委员会任技正(国民政府时期办理技术事务的官员)。若单纯只为了筹钱解决生活困难,施雅风大可以直接向施成熙伸手,他没有那么做的原因,首先是他的问题不只是吃饭问题,还有继续学业问题,继续学业又不仅仅是钱所能解决的,还有研究项目、论文选题以及导师等的考量。何况,在当时的环境下,日子难过的又何止施雅风,施成熙尽管有工作有收入,但未必还有富余供弟弟生活学习。再说,施雅风早已受兄长影响,自食其力自力更生的观念刻骨铭心。他要靠自己。
选择给黄秉维写信,施雅风有他的考虑。他做过黄老师的学生,二人相熟是自然的,学生请求老师帮助便不显得冒眛和突兀。有一个信息是相当重要的。黄秉维正受委托着手组织华中地区自然资源评价的研究课题,准备抗战胜利后用于国家建设,委托方是一个半官半民的研究机构,叫华中经济研究所。虽然这个机构有“研究所”的名头,但并没有一个正式挂牌的地方。对于施雅风来说,挂不挂牌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有经费,因此参与课题研究的人员虽然不是专职而只是兼职,但有工资可拿。
如果能够进入这个研究所参与课题研究,施雅风的问题——经济、论文选题、导师——一下子都能解决。经济自不必说,照规定,可以按助理研究员的身份按月领取工资;论文选题方面,他参与的研究项目就可以作为选题,更可以边研究边做论文;导师呢,非黄秉维莫属。
施雅风在本科读书时的成绩有目共睹,特别是他那篇极具创新意识的毕业论文更让他在史地系颇具名声。黄秉维对他是了解和欣赏的,对他请求帮助的来信很快给予了回复。只是令他没有想到,黄老师让他参与的课题是关于华中水文方面的,即搜集、整理、评述华中区水文资料,并最后作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完全可以作为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这项工作意味着他不得不从地貌学转向了水文学。从头学一门新的学科是困难的,但它没有完全脱离地理学科的范畴,而且还能一举几得。有些无奈,有些不得已,但施雅风还是愉快地接受了。
征得叶良辅的同意,施雅风暂别浙大,从遵义来到重庆,开始了他研究生二年级的学习研究。因为初次接触水文学,看书是首要的必须的。在位于牛角坨的资源委员会向黄秉维报到后,黄秉维推荐给他的书是一本水理学方面的教科书;入住位于歌乐山的兄长施成熙家里后,施成熙嘱他看的是一本英文版的水文学专著。确实很巧,施成熙学的是工科,七兜八转,如今从事的却是水利工作;施雅风原本从事的是地貌学研究,如今却与水文打上了交道。兄弟俩阴差阳错地在此交集。
因为有哥哥的这层关系,当然还有资源委员会开给他的公函,施雅风搜集水文资料的第一站就是施成熙的工作单位中央水利委员会,他的工作地点设在施成熙的办公室。因为资料并不限于水文数据,还涉及到河道变化等情况,熟悉相关情况的施成熙成为施雅风最好的专业顾问。
除了水利委员会,施雅风还相继在位于嘉陵江北岸的中央水利实验处、位于北碚的中央地质调查所图书馆抄录水文资料。几个月过去,他抄录的资料很丰富,但很零散,如何从中进行系统整理与分析,然后形成创新思想是他接下来面临的艰巨考验。
带着问题,施雅风请教黄秉维,黄老师明确指出:研究这个问题的宗旨是阐明水文与经济的关系。至于如何阐明,他与哥哥讨论,施成熙给他的建议很具体,那就是在水理和地理的关系上下工夫。这给了他很大启发,头脑也清晰起来,思路也开阔起来,最终,他决定利用大学四年、研究生一年所掌握的地质、地形、气象、气候学方面的知识探索水文特征的地理环境。
施雅风写就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题目是《华中水理概要》。和本科毕业论文一样,这篇论文的最大特点也是创新。论文分为四个部分:水道分论、流量论、携沙论、水文较差。在“流量论”中,他的创新在于首先设计了干支流平均流量的估算方法,其次设计研究排水率和消耗率。在“水文较差”中,他的创新在于把重点放在极端现象导致灾害发生方面,比如全球气候变暖造成的大洪水等。在“携沙论”中,对于“含沙量”和“输沙量”这两种相关水文记录,他也做了详细研究,以此推演到对整个长江流域侵蚀和淤积的综合分析。
对于长江流域的侵蚀问题,他又衍生出另一篇论文《长江流域机械蚀积率的研究》。当他听说中国地质学会正在重庆沙坪坝召开年会时,主动申请参会,并在会上宣读了他的论文,创造性地将长江流域分成19区,将蚀积率分成五级。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当他的报告讲完后,全场掌声四起,主持会议的地质学家黄汲清特别对他表示了口头嘉奖。
作为导师,黄秉维很满意施雅风的研究成果。在他的推荐下,论文分两个部分,以《华中水理概要》和《华中水理概要(续)》之名分别发表在资源委员会经济研究所主办的《经济统计季刊》1944年第三卷第二期和1945年第三卷第三一四期合刊上。这是一本专业水平堪称一流的纯学术刊物,刊载的大多数是一流地质学家的高水平研究论文,而当时的施雅风不过是一个研究生,他的论文却能在这样的刊物上发表,除了他的导师是黄秉维外,更在于他的创新研究成果为学界所接受和认可。
施雅风日后的成功固然与他的天资和自身勤奋有关,也有赖于当时学术氛围浓厚的浙江大学的一批优秀教授的栽培。就史地系而言,它是地质学家竺可桢入主浙大后于1936年新建的一个系。以他为中心,汇集了一批学识渊博的教师,除了系主任张其昀、叶良辅、黄秉维等,还有气象学教授涂长望,中国史教授张荫麟,地貌学教授任美锷,历史地理学教授谭其骧等,无一不是一流的学者、纯粹的知识分子,都以教书育人为己任,以为国家建设培养人才为追求。张其昀积累资料的细密,以及舍得聘请好老师而不为政治倾向所左右的气量、涂长望对课堂教学的重视,以及“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傲骨、任美锷条理清晰不快不慢的上课方式,以及经常出借自己藏书的大度,等等,都给施雅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坦言,“从他们那里受到的教益也对我后来的人生道路有相当大的影响”(施雅风、张九辰:《施雅风口述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