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农耕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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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农具漫谈(3)

你想想,一个家庭如果有二十只缸,像金坛这样一个十五万农户的小县城,就需三百多万只缸,而一百个县就要三亿多只缸,听丁山镇的领导介绍:丁山的陶器靠运河、长江运出去,要供应大半个中国。这样一个庞大的市场,集中起来,丁山陶都怎的不会变成缸的海洋、盆的世界、坛坛罐罐的“金字塔”?当然丁山也靠紫砂茶壶、紫砂茶具闻名世界,但那毕竟是少数人的消费市场,它没法和缸缸盆盆相比。

缸,是我们生命的容器,滋润着我们,还给予我们儿时的阴凉。夏日,大地像起了火,停风歇浪,放学回来,放下书包,先趴在缸边,喝一口缸里的凉水,再用水冲一冲、浇一浇身子,比如今吹空调、吃棒冰都舒服。而晚上回家,竟发现在水缸里泡了只西瓜,剖开,一吃,甜津津的,不由大叫一声“老娘万岁”!这就是缸的温情。

水缸,乡里人闪亮的眼睛,有了它,农民的日子是那样的鲜活、发亮。

农民更是忘不了永远放在厨房中的腌菜缸,一年四季,腌萝卜、腌青菜、腌豇豆、腌黄瓜、腌大蒜、腌莴苣,母亲总能像魔术师那样,从菜缸里取出各种可口的咸菜,把苦日子调理得有滋有味。

而老农更多关心的是安在屋后的那几只粪缸,除了自家的人粪,老人总是夏踩露水、冬踏霜,天不亮就到野外拾狗屎。就是上街,也都是一副空粪桶挑上街,一担粪水挑回来,没事就到粪缸旁抽袋烟,转一转。仿佛他能从一缸缸大粪里看到丰收的希望,从粪臭里嗅到稼禾的芬芳。

水缸是一种陶土烧制的容器,口大底小,内外有釉彩,呈深青色或红褐色的面容。这是农家灶间的三大件之一,锅灶、碗橱和水缸,成为农家厨房永远的景致。锅灶代表着温暖和温饱;碗橱是孩子们心头的秘密,橱门锁着,看得见,也闻得着,但就是捞不到;水缸则是生命的血液。

水缸有大小,分为一担缸、三担缸和五担缸,在大的寺庙里也见到过放十担水的特大号水缸。阿庆嫂让胡司令藏身的怕是五担缸。大户人家,几十口人吃饭,厨房里并排放着两三只五担缸,有专门挑水的伙计,一天要挑两次水,否则要闹水荒。

富裕家庭的水缸,与平常人家的水缸是有区别的,从质地上说,有粗缸和细缸之分,有花纹缸和平光缸之分。从外表上看,富裕人家的水缸,光滑闪亮,缸外绘着牡丹,盘着龙凤,一副富贵相。而小户人家的缸就比较粗糙,光板子,没花没彩,用的是两担缸,一次挑满可吃上几天,但农民的家里还在水缸旁放一个泔水缸,是将淘米水、洗锅水集中起来,供猪宝宝增加营养。

缸,对于佛教信徒,还有一个特殊的作用,大和尚在圆寂时,都打坐在荷花缸里,在浴火中升天。

从民俗上讲,水缸有水缸神,米缸有米缸神,粪缸也有粪缸神,过年时都要在缸上贴福字。还有“穷灶头、富水缸”的说法,水缸要挑满水,灶下要理净柴,这是防火的经验之谈。

有了缸,乡村里多了一种补缸的职业,补缸时,老年的补缸师傅,右手拿把小铁榔头,左手拿一把小锤子,沿着缸的裂缝一直“笃、笃、笃、笃”錾下去,缸面上就会出现宽约一厘米、深约半厘米的槽,并在槽内填补铁屑和水泥调成的盐生,还要打上“蚂蝗钉”,这样破缸就成为好缸了。

有了补缸,就有了补缸的文化,如云南花鼓戏的“补缸调”、福州评话“大补缸”、湖南花鼓戏“补缸”、淮剧“王大娘补缸”、黄梅戏“小二补缸”等等。

随着时代的进步,陶器缸、盆退出了历史舞台,有了自来水,水缸没用了,有了抽水马桶,粪缸也不需要了,而铝合金工业、塑料工业的发展,又取代了笨重的陶制的坛坛罐罐、缸缸盆盆,所以就不见了陶都的一座座缸山、盆塔。

时光的流逝,虽然带走了农民家庭那一只只缸,但农民那艰辛的劳作、艰苦的日子所带来的精神财富却会一代一代传下去。

斛桶

斛桶,又叫谷桶,掼稻盆。

斛桶是哪个朝代发明的已经无法考证,是一种传统的脱粒农具,在古农书《齐明要术》和《农政全书》上就有记载。

它适用于水田圩区和高寒山区,在人工脱粒机和电动脱粒机没有发明前,它是水稻脱粒的主要农具。

斛桶,呈四方形,齐大腿高,桶口大于底,像一个敞开的盆子,四围的杉木板上沿略有弧形,四个拐角均有把手便于推拉,桶底内侧光滑平坦,外侧装有H形的很粗的两根平行木条,称“泥拖”,便于在水稻田里拖行。

由于斛桶体积大,显得笨重,要搬上山也不容易,农民就将斛桶倒扣过来,由四个农民抬上山,走路时要十分小心脚下的路,而下水田就方便了,它可以在“水上漂”,也可以在“泥里拖”。

打稻时,四个男人分站四角,接过妇女束好的稻把,用力“嘭”地掼在斛桶的桶壁上,一束稻把子正反两面各打两下子就干净了,积存在斛桶里的稻粒叫“斛桶粒”,水淋淋的,装满大半桶就要用稻箩挑上场晾晒。

掼“斛桶粒”是十分吃力的重活,农民们要将潮湿的稻把子举过头顶,用力在斛桶上甩打,“嘭、嘭、嘭”的声音此起彼落,不绝于耳,金黄的稻粒则“刷啦啦”地落下来,那声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美妙。

用斛桶脱粒的好处是便于水田和山地作业,省去了长途挑稻把子的繁重劳动,且脱粒干净较少泼洒,能做到“九成熟,十成收,颗粒归仓”。

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乡村里大多种籼稻,一种叫“五籽籼”、“银条籼”、“白玉籼”的品种,“又好吃,又好掼,大风一刮要讨饭”,成熟时稍一碰撞就洒粒,用斛桶就成了最好的农具,避免了搬运时的泼洒。

斛桶在冬春季节,又成了农民贮粮最好的用具,在湖南参观毛泽东、***故居时,都见到了斛桶,***、王光美的一张合影就是站在斛桶旁拍摄的。

久违了的斛桶,如今已成为历史文物,陈列在农耕民俗园的博物馆里。

箩筐

箩筐,竹编的容器,农民家到了收获季节,一天也离不开它。

箩和筐,其实是两种不同的器具。

箩有稻箩、米箩、糠箩、面箩等等,形容一个人由穷变富,就说:他从“糠箩”跳进了“米箩”。

关于箩的成语和歇后语还有:“滴水成河,粒米成箩”,“家家有箩皆白米,户户无筐不棉花”,“好话说了一箩筐,不顶实事做一桩”,“说了七稻箩、八笆斗的空话,没有一句中用的”。

在生产队分粮时,农民从场头上挑回了一箩箩粮食,心里是沉甸甸的,这箩里的粮,麦子吃不到知了叫,稻子吃不到雪花飘,夏荒好度,春荒难熬啊。这箩里装的是好大的一个“愁”!

更有那些人多劳力少的超支户,挑着空箩担,在生产队场头上,挨前滞后,忍气吞声,说:“队长,给我们家分两箩吧?”“不行,超支户下次再分”,于是只能挑着空箩回家。

茅山脚下,有位村姑,丈夫卧病在床,家里有老有小,等米下锅,她不忍心挑着空稻箩回家,让老老小小失望,于是含着泪水翻过一个山头,来到娘家,请求帮助,好心的哥哥嫂嫂见了急忙接过空箩,从自家米囤里挖出一箩白米,让小姑挑回家。几个孩子欢呼着、雀跃着:“队里分粮了,有白米饭吃了!”丈夫问道:“队里怎么会给我们这些老超支户分粮?!”妻子强装笑颜回答:“村里乡亲同情我们!”

这箩里装的又何止是稻谷、白米,而是人世间的冷暖和亲情啊!

这箩,又何止是装粮装物,还装小孩。在五六十年代,常见小夫妻回娘家,男的挑副稻箩,一双儿女,都才三四岁,一头挑一个,女的挎只元宝篮,捎上糕点、鸡蛋、米酒,一路走一路唱,那风情,那温馨,并不比如今开着小汽车回丈母娘家拜年差劲。

农民砌房造屋,婚庆寿庆,也常见亲朋好友挑着一箩筐寿桃、寿果、寿面和各式各样的花团子、彩团子,前来庆贺,这稻箩上既有八仙过海,又有五女拜寿,就好像一只只五彩缤纷的花篮。

最后,还要告诉大家,我国已故数学大师华罗庚的名字,也和稻箩有关,华罗庚养下来时,他父亲华祥发急忙找来一只稻箩,将儿子放进箩内,所以华老叫罗庚,小名叫罗罗,是靠“稻箩”“罗住了”罗家这条“根”!

钉钯

农具三大件,钉钯、锄头、镰刀,钉钯排到老大,绕也绕不过去。

《辞海》上对钉钯的解释只有一行小字:齿状的农具,翻土、碎土、整地。

但我翻开记忆的仓储,忽地想起了“钉钯精神”。

那是在五十年代初期,办互助组的时候,金坛山区有九户农民办了一个类似王国藩“穷棒子”那样的互助组。

这九户土改中的翻身户,只有“四条牛腿”,但却有一百多亩粮田,麦子上场后,就该翻土、上肥、灌水、插秧了。但靠一条耕牛,怎么能在半个月内耕翻一百多亩麦田?算来算去,也要缺七十多亩田的牛工。

季节可不等人啊。“犁索一断,错过三莳”,“头莳插秧分上下午,三莳插秧就要分上下趟了”。当然,“栽秧栽倒小暑头,又有劳力又有牛”。

可“穷棒子”们不甘心“插三莳秧”啊!三莳秧就是减产秧。

于是就出现了十二把“大钉钯”披星戴月翻地的奇观:

月光下,十二个劳动力“嗬嗬嗬嗬”地挥汗如雨,赤膊大战,腾空一钉钯一钉钯凿下去,就是一大块一大块麦田土翻开来,这钉钯翻土,比牛耕得都深、都透。

他们渴了,喝一口凉水,饿了,啃一根黄瓜。硬是使劲不停地翻土。“不蒸馒头蒸口气”,“我们要替穷人争光,为互助组争气”,“没有耕牛,我们也要栽头莳秧”。

在十二把大钉钯的旁边,还有二十多把小钉钯,这是“娘子军”和“儿童团”,他们也在用小钉钯翻田边地角。他们说:我们也来麻雀子煽风“小帮忙”。

眼看月牙西沉,晨星眨眼,这一夜“钉钯大战”竟然翻出了二十多亩耕地。

硬是和时间赛跑,他们在三天三夜里用钉钯翻出了七十多亩耕地。

“穷棒子”抢在头莳插完了秧,在全乡第一个吃了“洗泥酒”。

乡政府赠送了他们一面红旗:“可贵的钉钯精神”。有位乡村教师,写了篇“钉钯唱响翻身歌”,寄给《苏南日报》,编辑还给加了个副标题:“穷棒子互助组抢季节栽秧记”。

“钉钯精神”传遍大江南北。

这“钉钯精神”是什么?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南泥湾精神”。

想当年,我们农民搞集体经济时,不都是走的“人拉犁,锹翻土,搓草绳,积农本,卖鸡蛋,换良种”这种奋斗精神吗?

如今,农业实现机械化、电器化了,钉钯早就进了博物馆、农史馆,可“钉钯精神”却永远也不会过时。

连枷

麦收季节,骄阳似火,场头上“噼噼啪啪”的“打连枷”声响,还有几人记得?

连枷,这一老祖宗遗留下的麦收脱粒农具,怕有几千年历史了。

《齐民要术》和《农政全书》上都有记载:“连枷,击禾器”、“连枷响,麦登场。”

连枷柄用细毛竹,枷用竹片铰链构成,操作者持柄使敲杆绕短轴旋转,拍打铺在地上的麦穗,使之脱粒。

我初学打连枷,就老是软塌塌地,是那种有气无力的“噼噼”声,像是给麦穗“挠痒痒”,搞不好还会将连枷打坏。

是老农手把手地教会了我这项农活。

他们说,打连枷使的是腕力和巧劲,关键要掌握好力的平衡,有一点“四两拨千斤”的技巧,你瞧这“噼”的一下较轻,这是重击前的准备动作,这“啪”的一下就是重重的一击。打连枷就是在这样一种轻轻重重、“噼噼啪啪”的过程中进行,一个打连枷的好手,只要“啪啪啪”三下重击,就能使麦穗开花、麦粒落地。连枷飞舞,关键是要能够旋转起来。

打连枷,凭的是一股合力、一股气势。

三十年多前,生产队的打麦场上,一铺就是十几亩、二十几亩小麦,等到火辣辣的太阳晒得麦穗杆起了脆,这时男一队、女一队的连枷手就登场了,一般一队都有二十几人,只见队长一声哨子,连枷手们一字儿排开,伴随着“嗨嗨”、“嗬嗬”的号子,很快响起了如海潮般的打连枷的声浪,飞扬的尘土中,连枷扬起如大雁摆字,连枷击下像追星赶月,“噼噼啪啪”的声浪是那样的火爆、齐崭,一起一落的节奏是那样的协调统一,这一轻一重的敲击又是那样的准确无误。

这时劳动号子好像变成了“丰收丰收”、“加油加油”的呐喊,真让人热血沸腾。

凡参加过打连枷的人在劳动号子的指挥下,都有一种音乐的节奏感,有一种欢呼雀跃的热腾感,在这种场合下,人的意志是那样的统一,人的行动是那样的和谐,人的奋发图强的精神又是那样集中地体现。

参加过几次打连枷,在那股气势的感染下,我好像参加的不是一场麦收劳动,而是参加了一场“场头大合唱”,又像是骑兵跨上骏马,奔腾在辽阔的田野上。

如果说大机器大生产的出现,培育了产业工人组织性、纪律性的可贵品质,像打连枷这样一种类似“场头乐队”的劳动形式,其实也在培养农民的集体合作意识。

脱粒机代替了打连枷,联合收割机又代替了脱粒机,但麦收打连枷那股气势,那种“你追我赶,力争上游”的场景却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

扁担

扁担,既有木质的,也有竹制的。

它既是农具,又是工具,还是古代农民造反揭竿而起的武器。

扁担的历史,据古农史记载,已有三千多年,从秦始皇造万里长城到隋炀皇帝开大运河,农民都是使用的扁担。当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实际上就是拿起扁担造反。在陕西商洛李闯王的纪念馆里还保留着一根“李自成的扁担”。

扁担,两端较窄,中间较宽,表面光滑平整,一般长度为一百六十至二百公分。山里人用的扁担,两头还安装了用金属包裹的铁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