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农耕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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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农具漫谈(4)

农民,一年四季一天到晚都离不开扁担。“穷灶头,富水缸”,在自来水和煤气还没出现之前,农民每天都要靠扁担挑水担柴维系一天的生活。人们冬天用它开河挖沟,春天用它送土担肥,夏天用它运送瓜果,秋天用它挑粮挑草。

有一位农民诗人,用质朴的语言歌咏他家挑了近百年的扁担:“就是这根枣木扁担,祖孙三代,已经担过了百年。爷爷用它挑过江堤,挑过河岸,可他却始终没有挑起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爸爸用过这根扁担,在大跃进的岁月,用它炼过钢铁,深耕深翻,可是换回的却还是一家人的缺吃少穿。我也曾挑过这根扁担,那已是改革开放的春天,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挑回来的却是连年丰收的甘甜。”

扁担除了和农民“攀亲”外,和码头工人也“生死相恋”,在大吊车没有出现前,码头工人硬是靠一根扁担在码头上装卸,挑来了一船船“煤海”,又挑去了一座座“粮山”。码头工人负重登高,如履平地。更为离奇的是,他们在午休时竟能在一根扁担上打着呼噜睡觉。

查查资料,这扁担还真和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先说扁担诗,在上个世纪的五六十年代,湖北宜昌出了个蜚声中外的扁担诗人黄声孝,他在《诗刊》、《人民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国内外一百多家报刊发表了三千多首扁担诗,和我国著名诗人臧克家、郭小川、徐迟等都成了好朋友。在全国的文代会上毛主席和他握过手,周总理为他敬过酒。他的诗作曾用十多种文字翻译到世界各国。他在一首扁担诗中写到:“一条扁担压上肩,一把汗水一滴血,一路脚印一身疤,艰难困苦难悠然。挑着大米空着肚,挑着布匹露着肩,挑着柴炭灶无火,挑着砖瓦睡露天。”这字字句句都是对旧社会的血泪控诉。

再说扁担舞,在广西红水河畔,春节期间,壮族男女老少,欢快地跳起扁担舞,用扁担撞击长凳,发出“咯咯咯咯”的和谐音响,人们边击,边舞,边歌,这扁担又是乐器又是道具。

再就是扁担歌,一曲“黄杨扁担软溜溜,挑担白米下酉州,人说酉州姑娘好,酉州的姑娘会梳头”的四川民歌,被李双江唱遍了大半个中国。还有“小扁担,三尺三”的湖南民歌,更成了“辣妹子”宋祖英的保留节目。

扁担,作为文艺道具,更多的是为人民带来欢乐,但作为一种劳动工具,更多的是担着艰辛,担着生活的重负。扁担,如今在农村使用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但在山城重庆,仍然是朝天门码头的保留节目,成千的“担担帮”靠着一支小扁担迎送旅客,甚至“肩挑满担上高楼,扁担压弯颤悠悠,下得楼来犹喘气,遍身汗水往下流。”

农船

江南水乡,沟渠纵横,河川如织,三里一桥,五里一渡,形成了独特的水文化、桥文化、船文化。

有一年仲春,我和季全保、西江月等常州龙网的网友一起,游览兴化市的万亩油菜花,见到了久违的木质农船,成百上千的游客,坐在被桐油油得黄澄澄的木船椅子上,一边品茗,一遍观赏一望无际的油菜花。只见船夫撑篙,船娘摇橹,在弯弯曲曲花团簇锦的菜田中间穿梭。几十条农船首尾相接,相互照应,田歌对唱,乐器奏和,使人们仿佛置身于“菜花园”中,来到了“世外桃园”。

据兴化报社的同仁介绍,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兴化四十八万农户中,拥有六十多万条农船,人人会水,家家弄船。农人用船上工收工,运送肥料,收割庄稼,迎亲嫁女,拜年张节,走亲访友,接送学生,上街卖粮,进城办事,检查生产,冬训春训,礼送新兵,进场赶集,乃至看戏、看电影,几乎乡村所有生产、生活、社交、农事活动,都离不开农船。

我们常州地区,虽没有兴化农船多,但每个生产队至少有三五条船。在金坛茅山香汛期间,烧香的香船敲着“铛铛铛铛”的铜锣,插着杏黄旗,从四面八方向茅山进发,那阵势也蔚为壮观。有首民唱歌道:“三月三,千条香船朝茅山,头船已到青培桥,尾船还在古龙山”。

农户使用的农船,一般都是手摇的,一条船上两人,一人在船头撑竹篙,把握方向,避免与其他船只相撞,船尾一人摇动木橹,通过一推一扳,让船向前移动,遇到顺风顺水,就扯起船帆,扬帆行船,没有风时,就上岸沿着纤道背纤拉舟。

开始学摇船的人,不懂一推一扳的技巧,经常将船橹滑了掉下来,只能当个助手,帮助摇橹的人吊傍,握住橹绳,学习技巧。

坐农船观赏沿途风景也是一种趣事,沿途经过几座桥、几个村落、几处竹园果林,一草一木尽收眼底,有时高兴了,还可与船农一起哼哼船夫号子,唱唱船歌。

木质农船,使用方便、灵巧,但保养起来很费力,到了夏季,船要上岸“伏修”,用麻丝拌上油灰修补破损,还要涂上一层层桐油进行保养,对烂掉的船板还要拆旧换新。

随着生产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用钢丝网浇铸的水泥船渐渐代替了木质农船。水泥船不仅体积大,装载多,而且使用年代长,行驶平稳,保养方便,容易清仓,防火防腐,行驶的速度也不比木船慢。

生产队的水泥船大都用于平时村头、田头的短途运输,如运猪灰、运稻把、麦把、罱河泥、送公粮等等,但也有来去八十里的进城装氨水的长途运输。

年年冬季,都要去金坛县城北门外的化肥厂装氨水,回来给麦苗施肥。船上三个人,遇到顺风顺水,行船还算舒服,遇到逆风行船,就是苦差事了,船头一人用竹篙使劲地撑,船尾两人,用木橹拼命地摇。特别到了白龙荡,一望无际,无风也有三尺浪,遇到大风大雨,那装满氨水的水泥船,简直就是在地狱门前打转,心都吊在喉咙口,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船才像蚂蚁爬行那样前进了十几米,就这样穿着湿衣裤与风浪搏斗好几个小时,船才进入内河,紧靠岸边,这时三个人全都瘫倒在船上,捡了条命似的直喘粗气,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当然,乘船也有欢乐的时候,那就是,陪新郎官去接新娘。当时已经是半机械化的挂桨船了,一般是三条船一起去,一条船装嫁妆,一条船载亲友,一条船载新郎新娘和乐队,且不说来去好吃好喝,乐队吹吹打打,遇到村庄和桥就放炮竹,就是沿路“闹新船”也十分热闹。所谓“闹新船”就是水手随便说个理由,如船坏了,没油了,将船停下来,逼新郎新娘表演节目,要他们唱歌唱戏,又是咬香蕉、苹果,又是喝交杯茶,又是拥抱接吻,反正将“闹新房”的一套节目,提前预演,直到新郎和媒人又是敬烟,又是发糖,又是发红包,让大家满意,喜船才继续前行。

水车

龙骨水车,现在许多景点都有摆设,年轻人和洋人都抢着爬到这古老玩意上去一试身手。

其实不远的过去,它一直是很实用的农具。

古农书记载,龙骨水车在我国已有一千八百多年历史。苏东坡《无锡道中赋水车》诗中,说它是“翻翻联联衔尾鸦,荦荦确确蜕骨蛇”。

它有双人轴、四人轴甚至还有六人轴的。过去没有抽水机,“三吴”大地上的农民,车水灌田、抗旱全靠它。

夏季,田横头、大河旁。到处可见它们架在“当车口”,车水的人手扶车杠,像走路似的踏动车拐,通过联轴的齿轮,驱动长长的龙骨水链,由装在木链上的刮板将河水刮入槽管,流入田间灌溉久渴的禾苗。

遇大旱天或是出大水,农民“磨断轴心,车断脚筋”,没日没夜地车水,白天顶着一头烈日,夜晚披着一身星星,有时一天一夜车下来,脚下走路像踩着棉花,一点力气也没有。这种“头一伸脚一蹬,白天车水夜里哼”的滋味,今人是无法体会的。

至夜晚,四野又是另一番景象:一眼望去,水车上挂着的星星点点的灯笼和夜空的星星交相辉映,农民们敲着“哐哐哐哐”的破锣,尖着嗓子唱起“数墒歌”,伴随着水车“吱吱呀呀”的呻吟,此起彼落,忽近忽远,遥相呼应。

隐约记得有首车水“数墒号子”的词:一啊一更鼓儿响,一芽残月出苇塘,蛙声咯咯如雨点,萤火闪闪追逐忙;二啊二更鼓儿响,长旱禾苗心花放,露水落得背肩湿,不见汗水见盐霜……

山民抗旱更艰辛,从山顶高田到山下大河,几十米高的扬程,一垛水一般只有两米,要将河水一垛一垛翻上山,经常要架起二三十部龙骨水车,像接力棒那样,将救命水往高处引,浇灌稻田开裂、禾苗卷心的庄稼。

车水这农活,看着是轻巧,光着脚板在车拐上“走路”,时而慢悠悠地,时而又踏得飞快,车口飞起白晃晃的水花。但真的爬上水车,双手紧紧抓住横着的车杠,低头盯着脚下滚滚而来的“车拐”心里就发慌,明明是看得好好的一脚踩下去,稍不留神就要踏空,被“吊田鸡”挂在车杠上大喊大叫,惹得熟手在边上大笑。但万事开头难,蹬啊蹬的就熟练了。一步蹬,步步升,扬起水花笑出了声,也就能跟着农民车水数墒唱山歌了。

车水数墒一般是这样的:

在水链上系一根红布作为记号,车一圈水就数一根草棒,一般以五百圈为半墒,一千圈为一墒,数完一千根草棒,车完一墒水就可以下车杠稍作休息了,跳进大河“哗哗”痛痛快快洗个爽身澡,捧起海碗“咕咕”喝碗大麦凉茶舒舒服服歇个凉。

一般情况下,脚踏三四十步才有一圈水,要数完一千根草棒,在车拐上脚踩三四万步,相当于负重跑十几公里山路。

在龙骨水车上车水,还有个特别处:不管是四人上车还是六人上车,这动作还必须统一,步调必须一致,要齐心协力才能出水。不能说你用劲我不用劲,你用快步我用慢步,你蹬一脚我偏要蹬两脚,那就乱了套了,那就车不成水了。

洋龙

估计四十岁以下的朋友,对“洋龙”不会有什么印象了。

洋龙其实就是戽水机,可能是较早从国外引进的农业机械了,和“洋油、洋火、洋钉”一样,因为是舶来品,就都叫它“洋龙”。

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在鲁迅、茅盾、郁达夫等笔下的乡村里,“洋龙”这个词出现频率不低。而“洋龙坝”、“洋龙埂”、“洋龙渠”、“洋龙垛”、“洋龙船”、“洋龙鬼子”这些名词,也在早先的文字中经常现身。

尤其苏锡常、杭嘉湖一带富庶乡村,更是抢先用“洋龙”来取代人力和牛力戽水,成为水稻产区较为现代的排灌工具。

我最早接触“洋龙”是在五十年代。

每到插秧季节,就有洋龙船“嘭嘭嘭”地戽着水、冲着浪,很威武地从城里开下来,将小面盆粗的铁管子架在“洋龙埂”上,然后发动机器,将大河里的水抽到十几米高的水渠里去,清清的源头活水哗啦啦沿着主渠、支渠、斗渠、毛渠一直流淌到稻田里去,滋润着禾苗的生长发育。

洋龙有“座龙”和“船龙”之分。

一般在高田用固定的“座机”,人们称它为“座龙”;在圩区用流动的“洋龙船”,人们称之为“船龙”。

在少年眼中“洋龙”可是个了不起的“庞然大物”,它安装在一条二三十吨的大木船上,因为它是单缸机,就显得特别的笨重,一台机器足有两三吨重,不像如今的三缸、四缸柴油机那样轻巧。

整个“龙身”占据了船的前舱和中舱百分之七十的位置,发动机有一人多高,牵引两只大飞轮,比乡村磨坊的石磨还要大。

开机时,长长的皮带牵引着飞轮快速地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使整条“洋龙船”“嘭—嘭”有规则、有节奏地抖动,张开“铁口”,将大河里的水通过粗粗的“龙口”,喷珠溅玉般抽到高垛上去。

它可真是一条名副其实的“龙”,既不要吃草,又不要加料,靠一点儿油,就能灌溉村庄上五六百亩农田。只轻轻巧巧“吼”上一天,就抵得上三四十部龙骨水车、一百多个壮汉累死累活的劳动。

这铁家伙真厉害,能将大河里十几斤重的青鱼、草鱼、花鲢鱼,一轧两段地打上来。在“洋龙口”安上一张铁网,每天就有吃不尽的鱼。

孩子们喜欢猴到“洋龙船”上去,和“洋龙鬼子”作伴,看他们修机器,听他们在停机时说古今,在“洋龙船”上睡觉,尽管“抖”得厉害,但抖得人“松皮松骨”,抖得人昏昏欲睡,不用催眠,就睡着了。

最吸引人的,是和城里来的“洋龙师傅”一起袒胸露背喝酒吃鱼,听他们说城里和乡间的趣闻逸事。

农人尊称“洋龙鬼子”是“降龙罗汉”。

到了发洪水破圩的要命时刻,眼看着家园被淹,房倒屋坍,圩堤内不见了青青禾苗,不见了袅袅炊烟,不见了鸡鸣狗吠,眼望去就是滔天白浪、白浪滔天,心里惊恐无助得很。

这时,只听见大河里由远而近地开来了几十条“洋龙船”,“嘭嘭嘭嘭”地响成一片,赤脚爬天站在圩堤上的农民就一个个绽开紧锁的眉头,雀跃奔走:“洋龙鬼子来了,大圩有救了!”

顾不上休息,“洋龙师傅”立马就在圩堤上将机船一字儿排开,挖沟的挖沟,接管的接管,加油的加油,点火的点火,摇机的摇机,很快就只见几十条“白哗哗”的“水龙”大显威风了。

大概也就三两天,水便退了,田也现了,树也绿了,圩堤里又是一派勃勃生机。

乌头

传统的水田稻作农业中,艰辛的农活又何止是犁田、插秧,单单水稻的田间管理,就够苦够累。

“三交乌头四交草,一次也少不了。”据说,水稻的田间管理上少做一次“生活”,就少掉一层米油,有经验的老农只要看一看稻草,颠一颠稻谷,就知道这劳动的果实是缺水了,缺肥了,还是缺少了一次耘耥的过程。

当然懒人也有懒种田的办法,他们搞田间管理大都是“大草一掐,小草一捺,浑水一搂,拔脚就走”,其结果当然是“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季”,“伏天不耘稻,秋后要懊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