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农耕年华
3182500000006

第6章 农具漫谈(6)

过了雨水节气,正是打草鞋的季节,有兴趣的话,不妨打一双草鞋,在出外旅游时穿一穿,也过一把草鞋瘾。

鸡公车

上世纪初五十年代,我在粮库收公粮。每到交公粮的季节,通往集镇粮库的石板道上,就会拥来上百辆“吱吱呀呀”的独轮鸡公车,车头上插面“多卖爱国粮,支援工业化”的小旗子。车辆从街头排到街尾,将三里长街塞得满满的。

因为年复一年的独轮车碾压,故乡村集镇的石板路中间,都压有一道深深的凹槽。遇到上坡,推车人就会双手紧握磨得锃亮的桑木车把,肩上搭着麻绳车带,下肩沉腰,身子前倾,两只胯骨大幅度地扭动着,将身子弯成一张弓,嘴里“嗬嗬嗬嗬”地使着劲,将重载的鸡公车推上坡来。

当然了,这种鸡公车也可以两个人操作,一个在车后面使劲推,一个在前面套绳拉车,拉车人反手攥着绳子,身子前倾,配合推车人一步一步朝前挪动,就像纤夫拉纤一样。

可别小瞧了这种简单的运输工具,在拖拉机没有出现前,它可是农村的主要运输工具。

鸡公车,木头制成,两个扶手、一个轮子,前端像一个昂起的“鸡头”,车身约四五尺长,独轮,轮子上部装有凸形护轮木条、铁板,用于坐人或载物,车不动时它像一只独立的公鸡,一动起来,它能载动几百斤乃至上千斤的东西。

独轮的鸡公车,它既能行走在康庄大道上,也能行走在山间的羊肠小道、独木小桥和乡间的小小田埂上。

淮海战役结束时,陈毅同志曾说过:这场战争,是靠山东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胜利。

我们就是靠老百姓的鸡公车,推出了一个“人民共和国”。

有一首顺口溜说:“鸡公车,真正好,不吃油料不吃草,战争年代去支前,建设时期运粮草,农忙季节运庄稼,农闲赶集看热闹。”

有资料说:这种木制的鸡公车,是《三国》时期诸葛亮在西南作战时发明的“木流牛马”。

有位老农说起驾驶鸡公车的经验:“推车并不难,只要用点心,一要眼睛灵,二要手撑平,三要脚撑开,四要腰打伸,上坡要弓腰,下坡往后绷,背带要绷紧,平路要稳行,转弯悠着点,过桥须当神。”这可称得上是经验之谈。

如今,乡村都通上了公路,用上了机动车,鸡公车也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作为农民运动会和乡村旅游,鸡公车仍然是一个旅游项目和运动项目。

据说独轮的鸡公车集“惊、险、奇、巧、美”于一体。它可以锻炼人的平衡技巧和神经的反应能力,使肩、背、腿、脚、腕都能得到锻炼,增强身体的灵活性和技巧性。

而在农家乐里,开着宝马、皇冠的城里人,非常乐意花钱坐一回由农民推的鸡公车,来领略一下木流牛马的感觉。

牛车篷

吱吱嘎嘎的“牛车”,已几十年不见。这是一种用牛力提水的工具,现今只偶然在山水画中才能见到。

儿时暑假,赤日炎炎,牛车篷就成了纳凉好去处。这里,草木葱茏,一面紧挨大河,一面连着稻田,八面透凉,一处绝妙的清凉世界。在这里读书、休息,什么烦恼、忧愁都会被满眼的绿色洗涤得干干净净。

六根或是八根石柱子,撑着一个八面来风的圆溜溜的草篷,草盖得很实,倒戳进去,一层层很整齐。现在公园里人工搭建的草亭,大概就是对牛车篷的复制。中间竖一根木头轴心,轴心连着车盘,盘有四五张圆桌大。盘的边沿,凿着一个紧挨着一个的木齿轮。老水牛拉着轴心转,轴心连着车盘跑,车盘的齿轮又牵动了水车的槽板,沿着槽管一直伸向河中央。就这样一圈圈、一轮轮、一板板地,把大河里的水提上岸,哗哗地流进稻田,浇灌和滋润着碧绿的禾苗。

这样的提水工具不像里下河一带的风车,车轮随风转,好像并不费多大的功夫,得力于老天爷的恩赐;也不像山里人翻水抗旱那样艰辛,“踏破脚心,磨断轴心”,它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有板有眼,一环连着一环。

牛车篷里最辛苦的要数蒙着眼的老水牛了。肩上套着架,永远围着轴心一圈又一圈地画圆。但比较起推磨和耕地来,可能要轻松得多,它不必躬着身子在泥水里使劲拉犁,也不需喘着粗气在又热又闷的磨坊里拉磨,更不要受响鞭的惊吓。它听着吱吱嘎嘎车轮的慢唱和哗哗的流水声,消受着一阵阵徐来的清风,迈着稳健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走着,偶而还能听到悦耳的蝉鸣和牧童的对歌。

牧童的牛车号子,哼起来非常地动听,悠扬、清亮,拖声委婉,一个“啊”字有时拖两三分钟,且变化多端,像云雀放歌,一会儿贴着水面,一会儿又高入云中。

牛车号子的内容大多以欢快、流畅的情歌为主,有时也唱悲歌、苦歌,如孟姜女过关、秦香莲告状等,唱来如泣如诉,催人泪下。走村串户的算命瞎子,赶码头跑场子的江湖艺人,有时路过也到牛车篷来歇凉。这时,在稻田中耘耥除草的农民便会围拢来,献上一碗大麦、竹叶茶,请艺人说故事。记忆中许多狐仙鬼怪、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早都是从牛车篷听来的。

牛车篷是水乡孩子们的“游乐场”。车水的槽板常将大河里的罗汉、川条鱼带上来,在水渠里嬉游,孩子们脱下汗背心,权当渔网,在出水口“张漏斗”,有时收获颇丰,就用来“煨野锅”改善一下生活。玩累了,疯够了,就坐在牛车盘上说故事,说不出来的罚割一篮青草喂牛。

牛车篷也是农村青年谈情说爱的场所。每到入夜,牛车篷就成了恋人们说悄悄话的地方,那满天的繁星,那一闪一闪的流萤,更增添了几多“牛郎会织女”的神秘感……

如今农村的灌溉早已被机灌、电灌所取代,牛车篷也早进了农耕博物馆。但田园牧歌的画面却还在吱吱嘎嘎地转动在逐渐老旧的记忆里。

秧马与秧船

中国古代农耕文明灿烂辉煌,在研制传统生产工具方面,中华民族作出了巨大贡献。如今在一些农耕博物馆里,还能见到旱地犁、耙、耱、碌碡、耧车、辘轳、水车等传统农具。我曾在江都某批发市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邂逅一批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传统农具,其中秧马、秧船勾起了我童年的回忆。

秧马,又叫秧凳,是水稻田插秧时用的“坐骑”。秧马大约出现于北宋中期,最初是由家用四足凳演化而来,基本结构是在四足凳下加一块稍大的两端翘起的滑板。因为有四条腿,使用的姿势好似在骑马,在秧田中使用,所以人们形象地称为“秧马”。秧马的使用方法:操作者坐在秧马上,身体略前倾,两脚在泥中稍微用力一蹬,秧马就可前后滑行。

据史料记载,苏轼于元丰年间谪居黄州,在武昌的畦田里“见农夫皆骑秧马”,这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他仔细观察发现,秧马“以榆枣为腹”(易滑行),“以揪梧为背”(体轻),首尾翘起,中间凹进,形似小船,农民骑在秧马上拔秧,“雀跃于泥中”,“日行千畦”。拔秧时轻快自如,没有猫腰弓背的劳苦。秧马的另一作用是“系束其首以缚秧”,就是把束草放在前头用来捆扎秧苗,极为便利。苏轼对秧马大加赞赏,每到一地即宣传推广。苏轼被贬惠州(今广东惠州),南下途经庐陵(今江西泰和),遇见《禾谱》撰者曾安止。苏轼遂作《秧马歌》相赠,该诗对秧马的形制及作用作了详细描述。后人将《秧马歌》刻成石碑(现藏于泰和县博物馆),使其流传久远。至今,秧马在南方农村仍在使用。使用过秧马的农妇记忆犹深:“坐在上面插秧,腰板不痛屁股痛!”

秧船其实不是船,只是两条长一米五、宽六七十公分,弯弯地像月牙,固定在一起的船形秧苗运载工具。在江南一带农村,秧船是插秧必不可少的农具。盛夏,秧苗从秧母田里拔出,秧船浮在水田能装载三四百斤秧苗,两条秧船绑在一起,既稳当又灵巧,农妇只要用手在船梆上使劲一推,秧船便在水面上轻盈地荡开了。

南宋诗人、词人陆游曾在《初夏》诗中提到过秧船:“已过浣花天,行开解粽筵。店沽浮蜡酒,步檥载秧船。”这首诗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秧船早在宋代就成为农家传统的生产工具。

粪桶与料勺

“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

大粪,是农民种瓜、种菜、种粮的当家肥料。

“夏秋之月,可以粪畴”、“深耕细锄,厚加粪壤,以助地力”,古时,农人积粪肥、垭田,在《国策》、《论语》、《论衡》上都有记载。

农民浇粪,离不开粪桶、粪勺。

早在二十多年前,城市环卫工人拉粪时也离不开粪桶。

文革前,北京市掬粪工人时传祥,一辈子背了三十多年粪桶。

时传祥当全国人大代表时,有一张和国家主席***合影的照片,刘主席说:“你当背粪工人,是为人民服务,我当国家主席,也是为人民服务。”

时传祥说:“可有人说我们脏,不让我们看电影。”

周总理说:“你们用一人脏,换来万人洁,你们是北京市最干净的人。”

二十多年前,评比卫生城市,检查团下去验收时,竟然不准郊区农民挑粪下菜田浇粪。

当时,我写了篇“不准浇粪”的杂文,发表在《雨花》上,我说乾隆下江南时,尽管排场搞得很大,但农民田照耕,牛照放,粪照浇,从来也没下过不准农民浇粪的圣旨。如今怪了,一方面批评农民种的瓜菜不甜,一方面又不准农民浇粪,没有大粪臭,哪来的瓜菜甜啊!

前些时,看到一篇文章写挑着粪桶写作的当代作家韩少功,说他在乡下农民家体验生活,和农民一起挑粪种菜。

作家挑粪桶,如今算是奇闻了,但从古至今,苏东坡、施耐庵、郑板桥、曹雪芹、赵树理、柳青、贾平凹、汪曾祺、高晓声谁没有下过乡?谁没有挑过粪桶?

就是现在的中国作协主席铁凝,也浇过粪,也种过地,也挑过粪桶,她在文章中写道:“人粪可是农民家的宝贝啊,人们都称之为大粪,是很大、很金贵的啊!”

农民挑粪桶,下菜田浇粪,是很有讲究的,在拿起料勺时,先要轻轻地“嘘、嘘、嘘”三下,那意思是说:我要浇粪了,孤魂野鬼,过往神灵,请你们避让一下,不要熏着你们。这是一种民俗,按照老人的说法,田有田神,谷有谷神,还有些没有户主的游魂野鬼,浇粪前要提前给他们打一声招呼。

如今,城市乡村都用上了化学肥料,也看不到粪缸、粪桶、粪勺了,但不浇粪长出来的米、面、瓜、菜,那滋味、那口感也大大不如从前了。

如今有些农民“被上楼”,住进了社区的居民点,居民点里只准种草,不准种菜。但有些老人硬是偷偷摸摸半夜三更从楼上下来,撬开化粪池,用粪桶偷粪,在家前屋后,铲净草坪,浇粪种菜。为此有些农户还受到了处罚,说他们“不卫生”,但农民笑着回答:“你们回去磕个头,问问你们的祖宗吧,谁说浇粪就不卫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