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小四也消失了。一天晚上,我向小四的工友打探。“摔断了腿,回家了。”那人说。他回忆着事情的经过:小四从三楼摔下,掉落时似乎是惊呼了一声的,可大家没有在意,他摔断了腿,疼昏了过去……
他家里人来闹过两次,但现在不来了,想来事情已经解决……他的叙述是平静的,我知道,在工地上,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已不足以让身边的人惊诧。但我的心在收紧。我想象他从楼上落下的情景,他是那么瘦小,穿着有些肥大的衣裳,他应该是飘下来的,像一个慢镜头,包括他的落地。生命是多么轻呀,在这样一场事故中,人的惊呼消失在工地上机器的噪音里,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轰隆轰隆……卷扬机在吼叫,日子在沉重地翻身,有时候挖掘机开过大桥的时候,桥也像在震动。站在桥头上,能看到工地上的情景,一切都显得那么杂乱,泥、水、架板、钢模、豁露的门窗和墙上零乱的洞眼,还有在空中颤动的钢筋。新楼房在没有建成之前,总有这样一个不堪的面目,那向空中一寸寸加高的墙体,一定砌进了许多难以言传的东西。
我从此没再看见小四。但扎根又回来了,他说,前些时候之所以离去,因为桥上每天聚集的建筑工人太多,影响了生意。这段时间,他去了好几个地方,但到了哪里生意都不好做,所以就又回来了。
一切都在继续,一切都仿如原来的样子。
桥上又多了一位女人,白面,微胖,和扎根相仿的年纪。有时,看见他们说笑着,扎根也显出高兴的样子。我也替他们高兴起来,觉得这桥上的生活中竞有了些变化,活泛起来,不再像过去那样死板而寂寞。
又有一次,正是午饭后思睡的时刻,我骑车过桥,发现桥栏边就他们两个人,扎根坐倚在一根栏杆上,女的大约是过于疲乏了吧,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那场景,仿佛是在乡下,一棵草倚在另一棵草上睡着了似的。
风吹起地上的灰尘,吹着两个劳苦者颤动的发丝,有一种疲倦的温情从那里弥散过来,使人鼻子发酸。我一下子被深深感动,几乎不敢凝视他们。
我放慢了骑车的速度,缓缓从桥上驶过,觉得那一刻,周围的世界也仿佛受了感动,桥、树、银行的大楼、广告牌……都注视着他们,安静地,惟恐惊破了那薄而脆的睡梦似的。
(佚名)
最后的风景
知道自己得的是一种不治之症而又不让家人知道,家人知道了而又误以为病者不知,努力地要在他面前强作欢颜,过去只在电视上常见的敷衍故事的生活情节而如今却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这大概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岳父日渐消瘦,最后都没法去赴一个学生的约,只是几百米的路。岳母一脸愁苦;岳父说是肝病又犯了,他自己在县医院已经查过了。
岳母催着到南京做检查;岳父说儿子下个月结婚,喜事,一家人需要高兴。天伦之乐,他在乎这个。妻弟结婚那天,他穿得格外漂亮,接受大家的祝福,接受众人的闹喜,他的脸叫人用墨汁涂成了包公,他开心极了。
不敢面对的现实果然存在:南京的检查结果,肝癌。
事已如此,一家人一方面商议着为他治病,一方面约定要瞒着他。
我们忙着网罗所有有关能治肝癌的信息。也怪,平日里不大注意的事,在意了就一股脑儿的向你面前涌,最后跟中央电视台“与你同行”节目都通了电话,原因是它那儿播过有关治疗肝癌的药。纵是岳父一个劲的相劝不要费太多的神,我与妻弟还是去了两趟北京。
结果是一个很权威的老医生敲了敲一张几近散架的破桌:为期已晚。
开始家人是不让岳父抽烟的,想开了,抽吧,捡好的买。平日里不上桌的老鳖螃蟹也是岳父的家常便饭。岳父像是很开心的在吃,每次吃完饭,都是一头的汗。其实他的胃口极差,且黄疸也是越发的厉害,连耳根都黄了。一边吃还一边招呼我的女儿偎在他的怀里。我们有时在一旁看着,陪着大声说一些不关病情的话。岳父就说过去小城人不喜欢吃这些的,说是没油,买肥猪肉吃。我们都极认真地在听。继而,他从嘴角挤出点笑,于是大家附和着笑……
岳父是教师,教师节这天全校老师合影。岳母也便想到家人也该照张相之类。妻叫我把单位的摄像机借来,说给父亲来一些生活摄像。
我俨如一个导演似的,先是让岳父看书,他平日是最爱读书的了。我又让妻给他倒了杯茶,在他慢慢呷茶的当儿,我把镜头拉近,近乎是一个特写。
最后岳父大声地喊家人围到一块儿来:聊天、吃瓜子儿、喝茶……
我尽可能多的录下了一些生活细节,临了,我又把摄像机扛到靠校门口的一块坡地上。两排梧桐,正对校门,我选定能看到校牌的角度摁动了开关。
镜头中,岳父、岳母,还有两个小外甥女,手牵着手,像散步,也像看风景,从坡底向上一步一步的走。我从镜头里看到岳父不停地在说话,努力地笑。
阳光越发的温柔,给梧桐镀了层金色。青山着翠,淮河如练,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里格外的灿烂。
不多日,岳父便离开了我们。最后在他内衣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病历:肝ca,晚期。时间竟在半年之前,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病。
一个人,以自己终生生命竭力呵护着家的完美与和谐,甚至都不皱一个眉头,不大咳一声,终生缄守一个美丽的谎言;一家人,以无可挑剔的完整、美满、谦恭,没有一点磕碰,不存半点伪装,真诚恪守住一个美丽的欺骗。
唯其美丽,谁还会忍心去破坏这道最后的风景呢。
(佚名)
自信的口红
她认可她不美的嘴,像一切爱美的女子那样爱惜它,并尽力打扮它美化它。
她是开出租车的。因为捕捉到医院里潜伏的商机,便整日在各病区转悠,按需接送那些进出医院的病人和家属。
她只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做着本分的生意,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是,她的嘴巴总是将她从人堆里凸显出来。
其实细看她应该是不丑的,假如她的嘴巴也像常人那样,她便是个美人:杨柳小蛮腰,弯眉杏仁眼,即使谈不上风情万种也算是端庄秀丽……但是,那恼人的嘴巴啊,严重偏离正中线向一边歪斜着,她鹅蛋的脸也因此而扭曲变形。这扎眼的丑像一块磁石,一下子就吸住萍水相逢的眼,然后被惊诧、被怜悯、被叹息,甚至被嘲笑。
一丑遮百好。自卑一定在她心里疯长吧?仅仅一个掩面窃笑就能把脆弱刺出血了,更何况那些紧盯着的转不动身的好奇?
歪嘴的女子似乎无暇顾及这些,她每天都像蚂蚁一样忙碌着,迎来又送往。
人,还是活得简单一点好。像这位女子,什么也不想的时候,一切伤害都不存在了。我想她的快乐缘于她的简单。
一天,看到她穿了一件碎花的连衣裙,迎面走来摇曳生姿,而更醒目的是,歪斜的嘴唇上涂上了鲜艳的口红!并不完美的朱红一下子撼住了自以为是的我,我呆立那儿,为自己结痂藏垢的内心羞愧异常……
对于自身的缺点,人们常常有三种处理方式:一种是自卑,整日活在缺陷的阴影里,抬不起头。一种是逃避,对缺陷讳莫如深,希望通过自己的忽略而形成别人的忽略。还有一种是所谓的“自信”,强悍的外壳下躲藏着一颗容不得半点伤害的心。
而这个女人的做法确实例外——认可!她认可她不美的嘴,像一切爱美的女子那样爱惜它,并尽力打扮它美化它。
如果不是内心存在足够的自信和坦然,谁能达到这样的境地?
(佚名)
四种备份
自信来源于多重准备,当你这个准备无效时,你可以快速地找到第二种、第三种甚至更多种的应对办法,你就能够成功!
一位专家急匆匆走进演讲厅,他正要给全市企业骨干作一个重要的讲座。
专家把一个磁盘插入电脑,边操作边解释说:“我把讲座提纲的电子文稿保存在这里,现在需要一点时间打开它。请稍等一会。”可是,等他双击之后,电脑屏幕上显示一个红色的大叉:无法打开。台下有些轻微的骚动。
专家不慌不忙地拿出磁盘说:“看来,我想快,它却不听话。幸好我带来了手提电脑。不好意思,请工作人员帮我把线接好。”趁着工作人员接线的那会,他又解释说:“我的电脑水平不高,只懂得拼音打字,看来我还得补补课。”突然,报告厅全部灯灭了,工作人员检查了一下,认为:这个厅里的设备虽然先进,但是电源线还是残旧的,接的电器太多,音箱电脑等一大堆,负荷太大,电源自动跳闸。看来只有不用你那电脑了。这时下面的人议论纷纷。
专家看看网线,灵机一动说:“不怕,我很有准备的,我打开我的邮箱就行,我的文稿就在草稿箱里面。这是我准备演讲的第三个备份。”
他不大熟练地打开邮箱,可是打开网址一看,天呀!邮箱竟然打不开,因为网络上鲜明显示着:用户账号处于禁用状态。大家唏嘘起来,个个瞪大眼睛看专家怎么办。
专家笑笑说:“今天真不走运,坐飞机误点,坐汽车塞车,免费邮箱关键时候上不去,世事真难预料,你看,连我的讲话文稿精心准备了三份都无法使用。不过,我还有第四种办法。”他像变魔术一样地拿出一个娇小的东西——移动硬盘,说:“来之前,问了我那个学电脑专业的儿子,他告诉我三种办法保存重要文稿,我详细地询问了这三种办法的优缺点,心里觉得不踏实,因为每个场地不同,环境不同,条件也不同。
最后,儿子说干脆你就用移动硬盘,不光可以把文稿带去,甚至可以把软件都装上,就跟家里的一模一样。我说中,这下有了四种备份,我可以充分地面对各种情况。下面,正式开始讲座,主题是《自信与成功》。”
专家打开电子演示稿,屏幕上赫然出现一行字:我的第一讲内容是:人的自信来源于多重准备,当你这个准备无效时,你可以快速地找到第二种、第三种甚至更多种的应对办法,你就能够成功!
他胸有成竹地解释说:“同志们,直观来说,就像我刚才那样,为简单的一个文稿准备四个备份!你们要为每一件简单的事情做好多重的准备,哪怕一些准备或许有些多余多虑!”
台下掌声不断!
(余俊)
预习死亡
面对死亡能有此等从容,也就活到一个很高的境界了。在他们那里,死不是生的终结,而是生的另一种延续。
人对死亡的恐惧大抵是与生俱来的,而死亡就像人的影子,必将伴随短暂人生的全过程。
我对死亡的有意识的恐惧,最早发生在六岁左右,在这之前,我虽然也怕黑,怕鬼,怕传说中的红毛野人,但也许是因为无知者无畏吧,由于不知道真正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们这帮小孩子,远远近近的丧事都爱去看个热闹,村里村外一有老人过世,我们就大声地叫着嚷着去捡鞭炮,吃“崩饭”,高兴得跟赶喜事儿没什么两样。晚上看道士给死者做“道场”,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子夜时分就能吃到一顿香喷喷的“半夜饭”,实在有意思极了。做完几天几夜的“道场”后,就是送葬。
响铳开路,鼓乐齐鸣,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好不壮观!我们总会不知疲倦地跟在那长长的送葬队伍后面,一直跟到坟场,直到看完棺材人土,才肯心满意足地回家。
看多了这些,我们便也学着玩一些送葬的游戏,“死者”一般是一只死老鼠,或者是一只死蛤蟆。男孩子有的抬“棺材”,有的用瓦片做的“八排锣鼓”敲敲打打,女孩子则一律哭哭啼啼,扮得跟真的一样。但大概是过了六岁,突然有一天,我就明白了死并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睡着了”,而是永远地与这个世界告别,埋进土里腐烂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这个人了,于是,我开始非常非常地害怕死亡。
记得有一段时间,我在大我几岁的堂兄“毛佗哥哥”家睡,因为他母亲很节俭,怕费煤油,我们一上床就得把灯盏吹熄。那是一个漆黑漆黑的夜晚,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人长大后就会变老,变老了就会死,死了就再也没有亲人没有伙伴了,只能一个人孤伶伶地躺在那墨黑墨黑的棺材里,一点一点地腐烂掉……想着想着,又害怕又难受,不由得伤心地哭了,泪水打湿了枕头。可我又不敢把睡得正香的“毛佗哥哥”叫醒,告诉他我为什么哭,我怕他笑我胆小,笑我懦弱。后来长大了点,上学了,大抵是因为好玩,又把死这件事给忘掉了。
十年后,我又亲身经历了一次真实的死亡体验,早已忘掉“死亡”
的我,着着实实吓了一大跳。那时我在县城的补习学校复读,有一次感冒发烧,一个人去小诊所打吊针,医生为了多赚钱,置我的生死于不顾,在一瓶生理盐水里兑了十二支青霉素,结果出现严重的药物过敏反应:口干舌燥,浑身冒汗,心跳迅速加快。我慌了,连忙招呼护士把医生叫来,医生不慌不忙地让护士小姐给我打了“解药”。
打完“解药”后,护士小姐又给我倒来开水,要我多喝几杯,喝完了坐在那里不动,等没事了再走。这种激烈的过敏反应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情况基本稳定下来后,我还是不敢走,生怕死神退到半路上又折回来把我掳了去。直到黄昏时分,我才无力地走出诊所,独自来到波涛翻滚的资江边,静静地坐到天黑。当过木匠,经历了两次高考落榜的我,第一次懂得,活着很难很难,死却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