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慈悲客栈:最催人泪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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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红绫烬(4)

南树仰头赏月,吟诵了几句诗,往常这时候都会被南信子踹几脚,南信子最见不得别人文绉绉了,可这回南信子竟然坐在院子里的长廊下,双手托着下巴看月亮,时而发出几声诡异的笑声,让南树毛骨悚然。

南信子就这样心不在焉地到了集市上,心不在焉地买了一个集市上卖的皮影,心不在焉地要了一碗小馄饨,一抬头愕然看见黄云天坐在自己对面,吃惊地把小馄饨咽了下去,还未发话,黄云天先开口了:“那日是我唐突了。”

一边的南树搁下调羹,抬头笑着对黄云天道:“你和‘唐突’这个词放在一起,不合适。”

黄云天叹了口气道:“小舅子,你总这样叽叽歪歪的不好。”

南树将碗推了一推,道:“别叫我小舅子。”

黄云天咂咂嘴也不理会南树,转身对南信子道:“你这些日子总是走神,我晓得都是因为我。”

南信子目光游离地飘忽了一下,轻轻“啊”了一声,随即又开始低头吃小馄饨。

“我已经和父亲说了我的心意,父亲说待你我毕业,便向你父亲南将军提亲。”黄云天将手放在桌上,想要握着南信子的手。南树举起空碗,对老板吆喝道:“老板,可否再添一碗?”扰了黄云天的那只手。

天空中突然“砰”的一声绽开了一朵烟花,路人们都仰起头来看。南信子被这烟火一惊,也要抬起头,就在这一瞬间,她看见了人群中的何凌苍,那么多的行人,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也仰着头看烟火,在收回视线的时候,也看见了木桌旁边一只手握着调羹的南信子,那烟火五颜六色的,在这两人间流转出五彩斑斓的光。

但是这五彩斑斓的光后,钻出了一个身影:“苍哥哥,你看那是南树。”

南信子冷哼了一声,将调羹往碗里一放,起身便要走,黄云天立马跟着道:“你喜欢看烟火是不是?”

南树也起身道:“姐姐,还没吃完,别浪费。”

南信子看了一眼走过来的何凌苍和“娇滴滴”,没好气地回头瞪了一眼南树,然后又没好气地对黄云天道:“对!”

黄云天哈哈笑道:“我带你看长安城最好看的烟火去!”

南信子吹了个口哨,不远处的马儿便走了来,她握着缰绳,看着黄云天道:“出了这闹市,我们比赛骑马,你若先我一步到了城门口外那处石碑,我便陪你看一场烟火。”说罢便牵着马儿往外头走。

黄云天并未骑马而来,环顾了四周,只有南树的马在,便道:“小舅子,这马借我一用。”

谁知一直一言不发的何凌苍突然笑道:“何必胜之不武?”

南树一本正经地补充道:“我说了我不是你小舅子。”

黄云天不满地挥手道:“不讲义气。”随即便往家里的方向跑去。

长安城门外不远处有一块石碑,石碑上有八个字“长治久安,天下大同”。待南信子到了石碑旁,见着的却是另外一个人——何凌苍。

何凌苍看见南信子的时候,有些取笑地说道:“好慢。”

南信子环顾了四周,发现只有自己和他,不解地问道:“这不是南树的马吗?”

何凌苍反问道:“那又如何?”

南信子翻身下马,马儿便跑到不远处去了。她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月亮,突然道:“那位‘娇滴滴’是你什么人?”她没有和他那句“好慢”较劲,反而突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话音刚落,漫天烟火随之绽放,五彩斑斓的雨线将这个夜晚点缀得如梦似幻。黄云天策马加鞭从城门口冲到南信子的眼前,似乎对自己这样出场很是满意,正要意气风发地与南信子说话,看见了一边的何凌苍以及他的坐骑,怒道:“你这不是胜之不武吗?”

何凌苍翻身下马,坦然地看着黄云天无辜道:“我又不和你们比。”

黄云天无言以对,赶紧下马,走到南信子边上道:“这烟火你喜欢吗?”

南信子抬头看了看夜空中还在继续绽放的漫天烟火,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那火光中的侧影终于有女孩子的模样了。

“我们南家世代出英雄,我是女儿身不能上场杀敌,却是非英雄不喜欢的。你如今连我都胜不了,算什么英雄?”南信子说了这句话,而后吹了一声口哨,她的坐骑从不远处嗒嗒地跑来。信子牵着马儿,走在一片五彩缤纷的烟花雨里,她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轻一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何凌苍,何凌苍冲她举起手优雅地挥了挥。她觉得心跳得厉害,好些日子没有搭理他了,他竟然先自己一步到了这里,虽然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却让信子的心里好生激动了一下,于是信子缓缓地举起手也冲他挥了挥。

“苍哥哥,你怎么招呼不打就跑了,还好南树带我来,不然……”

信子的脸上一阵红白,她倏地放下手,看见了“娇滴滴”。她莫名的怒气被这丫头又一次点燃了,她骑着马儿来到了何凌苍的身边,恶狠狠道:“我真是无比讨厌你,无比无比讨厌你!你害得我两个月都没有睡好觉,你总是莫名其妙!请你离我远一点,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前!”她骑着白马,红霞飞在她气嘟嘟的脸蛋上,古老城墙上的夜空是如雨的烟火璀璨。

她这一段话,让所有人都蒙了,南树和何凌苍面面相觑不知所以。那位“娇滴滴”弱弱地说了句:“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讨厌苍哥哥了?”

虽然自幼与这些男同窗们相处,被包容和谦让的时候居多,但是南信子并不是会在女子中格外娇柔的那种,相反,每每与女子们相处,她反而能展现出男子的气概,喜欢照顾她们。此刻“娇滴滴”说出这样的话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南信子的脸发烫得紧,她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有些抖,她的潜意识里有一种好男不和女斗的思想,可是此刻咽不下去那口气。她掉转马头来到“娇滴滴”面前,若对方是个男人此刻一定要大打出手才好过,可惜对方是个女子,还是个弱女子,所以她格外隐忍着:“我讨厌何凌苍怎么了?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苍哥哥’叫着,好烦!”她一脸厌烦倔强地将头偏向一边。

“我叫我苍哥哥……怎么了?”娇滴滴”并不示弱,继续道。

“是啊,人家叫苍哥哥怎么了?”南树附和道。

“我觉着也没有什么。”何凌苍淡淡一笑。

南信子转过头对着何凌苍狠狠一瞪,这一瞪,竟生生地瞪出了两行清泪,这两行泪让何凌苍猝不及防地神色一凛:“你这是?”

“姐姐,你哭了!”打小只有自己哭从没见过姐姐哭的南树慌了,一开始是惊奇,接着便是慌张,像见着了罕见的西洋景儿,他更大声地嚷嚷了一句,“姐姐你哭了,哎呀,姐姐你怎么哭了?”

南信子觉得自己这脸丢得已经无处可躲了,迅速用手背擦了擦脸,勒紧缰绳扬鞭就要撤,黄云天赶紧上前拉住了她的缰绳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惹你烦闷了你骂我一顿好了,别哭啊。”

南信子无心与他理论,想要从他的手中抽出缰绳,谁知这一来一往,她在马背上就没有坐稳,身子一晃荡就要落下,空中有一只手,恰恰好地接住了她。南信子抬头一看,撞上了何凌苍如墨的眼睛。南信子立即站直将他猛地推开,握着马鞭指着他道:“我就算是摔死了也不用你管。”何凌苍松开手扭头就要走,南信子又道,“何凌苍你别走。”

何凌苍顿了顿,正要回头的时候,南信子说了这样的一句:“何凌苍,我喜欢你,已经两个月了,我白天夜里满脑子都是你,天上的月亮、家里的红烛,连南树同我讲话我也会想到你,我想我是疯了!”这话说得极快又极真,带着她年少的冲动和直爽,让长安城夜空中的烟火黯然失色。

“原来你这样子,是喜欢苍哥哥呀?”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娇滴滴”,“信子姐姐,你真的喜欢苍哥哥吗?”

南信子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有着英勇就义的悲壮,她索性直面起这位“娇滴滴”,冷笑了一声道:“别姐姐、姐姐地叫,若是你也喜欢他,不妨比试一场,骑马射箭你选一项,我输了便把他让给你,铁定不再纠缠。”

南树先是被姐姐的两行热泪吓了一跳,接着又被何凌苍英雄救美刺激了一下,再接着是被姐姐突然对何凌苍表白击得晕头转向,最后姐姐对这女子发出挑战,他这一下子着实是缓不过来了,傻傻地愣着。当然,愣着的还有那位黄云天。

何凌苍一直是背对着南信子的,直到南信子向“娇滴滴”发出了挑战,他方才转过身来,嘴角有些笑意,拦下那位“娇滴滴”的话,不慌不忙道:“她若与你比女红,你比得过不?”

南信子愣住了,心里被什么狠狠撞了撞,原来这个人是如此向着那位“娇滴滴”,她心里很难过,却愈发表现得凶悍:“何凌苍,既然你如此怜香惜玉,那你来与我比试好了,你赢了我,我便不为难这个女的。”

何凌苍扬起嘴角,轻轻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与你比?手下败将。”

何凌苍说的正是很久之前的那场射箭比赛了,那也是南信子不愿提及的事情,这下一激,她便要发飙。南树赶紧挡在两人中间做和事佬,不想那“娇滴滴”非要挤进来,仰起天真无邪的脸道:“信子姐姐,你真的喜欢我哥哥何凌苍吗?”

南信子“啊”了一声,似乎没有听清楚,直言不讳道:“你哥哥?哪门子的哥哥?”

“娇滴滴”面露羞涩,带着些难言之隐的意思道:“我是何家二房所出,从小长在洛阳,最近才被接到了长安,都是大哥照顾……”

南信子听了前半句再也听不进其他的内容,脸上终于出现了两个月以来的头一回笑容,明眸皓齿耀眼得很。她扬起下颌,坐回到马背上,骑着马儿围绕着何凌苍走了三圈,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凌苍,脸上有收敛不住的笑容,像极了巡视自己领地的母狮子。等到何凌苍忍不住抬起头来的时候,她眼角满是笑意地道:“何凌苍,你是我的。”

在南信子离开的时候,身后的黄云天哭着道了一句:“你娘咧!”

南信子在城外告白的那一晚之后,已经完全将何凌苍当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她中午都会准备好两份精致的膳食,也不顾及旁人的目光,径直坐在何凌苍对面,将自己准备好的递给他。何凌苍通常会板着脸继续吃自己原先准备好的,头也不抬。

每每南信子换了一把新的弓箭都会给何凌苍也捎一个,可是何凌苍这些年只用自己原来的。

南信子下学的时候会特意去叫何凌苍打马球,虽然骑射成绩很优异,但是何凌苍从来不去打马球,从前不,如今也还是不……

众同窗见南信子对何凌苍态度的转变起初有些不能接受,日子久了也跟着起哄,例如分组讨论的时候会自动让他俩在一组;何凌苍发言的时候同窗们恶作剧地低声叫着南信子的名字;下学的路上见着两人免不了吹几声口哨逗趣几句……何凌苍始终板着脸从不解释,而南信子便不一样了,有时候觉得同窗们起哄起得不错,还会扬手道个谢,这让大家伙儿普遍认为南信子是个不错的兄弟。

但是第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反对南信子喜欢何凌苍的人,不是黄云天,而是南树。据说黄云天那阵子每天酗酒,被黄老爷子打过很多回也不改,索性离家出走了,黄老爷子怒其不争赌气不找他,那是后话。南树对黄云天的事情自然不关心,但是他突然早起等姐姐一起上学,午膳也跟着南信子一起吃,晚上一下课便盯着南信子,即使南信子去打马球,他也守在场外头。直到南信子打了他一顿,他才道:“何凌苍不适合你,他性子那么慢,你又不喜欢,你只是咽不下去那口气,所以才这样执着,佛家有云放下我执……哎呀姐姐,别打了。”

从前南信子坐在屋前的长阶上看月亮时会想着父亲,后来便想着让她怎么也睡不着觉的何凌苍,如今她惦记着何凌苍的时候想什么都带着笑意,于是给爹爹去了一封家信。

南府的家信说来也别具一格,素来是南将军的军师将南远山口述的东西,写成一封字迹工整的信寄回来,然后由南树将南信子口述的东西再写一封字迹同样工整的信寄过去,与行云流水的字迹大相径庭的是内容,譬如南大将军的是“南树那小子不听姐姐话就削死他”,南信子的是“家里一切女儿都能摆平爹爹不用担心”之类的。

但是南信子偷偷地写了这样一封信——爹爹,何尚书家的小子,挺不错,骑马射箭都比我厉害,还会南树都不懂的诗文,下棋南树也不是他对手,要拿下。

言简意赅。

半月后收到了南大将军从边关加急回来的信件,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话:他若负你,老子打断他腿。

言简意狠。

南信子对何凌苍的温柔关怀,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只不过两人已然不再是敌对的关系,偶尔因为南树的关系,还能和平地说上几句话。虽然这话通常是“南树在家否”“南树的书本落在我这里了,你带给他”,诸如此类,但让那时候情窦初开的南信子十分满足。

到了毕业典礼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儿,成了长安书院不朽的传奇。

那年夏末,南信子十五岁,何凌苍十六岁。不久前的殿试中,何凌苍取得了第二名的成绩,又受到院里的先生们举荐,俨然是朝廷中无人不知的仕途新星。朝中一品都来捧场长安书院的毕业典礼,何凌苍作为这一期的弟子代表发言实乃众望所归。

在繁冗的礼节之后,何凌苍正要发言,院落里却一下子涌进了二三十人,皆是训练有素身着铠甲的兵士,让大家有些蒙。这些兵士站定后,让出了一条道来,那道路的尽头是着一身黑色铠甲的黄云天。

两年没有他的消息,黄云天已然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古铜色的皮肤让他愈发显得成熟强壮了,他冲着老院长行了一个礼道:“弟子当年不是块念书的料,所以离开书院后,去沙场历练了两年,好在在沙场上不曾给书院丢脸。这两年里愈发怀念书院的日子,算着今天是毕业的日子,得到南将军特准赶了回来,望院长不记弟子当年的莽撞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