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慈悲客栈:最催人泪下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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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红绫烬(5)

两鬓早已经斑白的院长,心胸自然是宽广得很,看着长大成人的桃李自然是感动的,笑了笑道:“赶上了就好。”

下头那些认出了黄云天的同窗们,要不是毕业典礼这种隆重的场合,恐怕早就炸开了锅,眼眸里都掩饰不住兴奋和激动。

黄云天一转身,冲着昔日的同窗们拱了拱手,说了让人倒吸一口气的话——

“我回来了,一为毕业典礼能与大家一聚,二……”他古铜色的脸颊上有似有若无的红色,顿了顿,“二为了南信子,当年城外一别,你说你爱英雄,如今我与你父亲一样,立志沙场,愿意在马背上为你打下一个一世平安。不管你是否记得我曾说过,毕业那天我会向南家提亲的事,今天我请诸位做个见证,我,黄云天,想要做你南信子的将军,守护你一辈子。”

院落一角杨树上的夏蝉叫得格外欢畅。

南信子今儿打扮得格外干净清爽,虽然穿着和男弟子们一样的院服,可是这几年她愈发长得水灵了,这男院服反而衬得她更加潇洒俊俏,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子红了起来。在她刚要发声的时候,人群中的何凌苍不疾不徐地起了身,不疾不徐地走向了老院长,然后不疾不徐地作了个揖,说道:“院长,是到晚生发言了吧?”

被黄云天彻底打乱了毕业典礼节奏的人们,听见何凌苍这话,像是解脱了一般,这毕业典礼可是连圣上都十分上心的事儿,岂同儿戏?怎能胡闹!

院长摸着胡子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

何凌苍信步走到台上,清了清嗓子,说道:“自蹒跚学步起,吾等蒙书院教诲,如今已有十年矣……”一句话便扭转了刚刚众人的措手不及,一下子让众多学子沉浸在这即将分别的悲伤氛围里。何凌苍的发言并没有卖弄文采,感谢皇恩,感谢恩师,更感谢同窗,说的熨帖自然,让人动容。何凌苍一句“以上,便是学生和同窗的感慨,还望前辈们以后多多关照”,让那些古板的品阶高的官员们纷纷感慨,这才是朝廷栋梁啊。

南信子不掩爱慕地看着何凌苍,一回神,竟发现黄云天已经坐在了自己身边。她再抬头看何凌苍的时候,正巧与何凌苍的目光对视上了,随即她的耳根子就烫了起来。

何凌苍并没有讲完就离开了,相反,他嘴角浮起了似有若无的弧度,用确保众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信子,城南陈小五面馆,你想不想吃?”

这些年来,这两人间若是有什么互动,从来都是南信子主动,也不管对方什么回应,何凌苍的回应可以概括为没有回应。如今他的这个话,当着长安书院所有的同窗、老先生们,还有朝中列席的所有官员的面,问得是坦坦荡荡、风轻云淡。让南信子体会了一把猝不及防,她只是本能地点了点头。何凌苍走到信子面前,道:“现在就走吧,你敢吗?”

南信子这人有个特点,便是特别不服输,这句“你敢吗”,让她冷笑了一声,扬起脸道:“我南信子,还有不敢做的事情吗?”说罢自然没有顾及一边已经欲哭无泪的黄云天以及一脸惊愕的众人,她迈开步子,同何凌苍一前一后地走远了,走远了!

众人一脸震惊地目送这两人离开后,才反应过来,朝中大臣更是哭笑不得,片刻之前还感慨这未来的栋梁是多么璞玉可雕,比起黄云天来,他真真是变本加厉。而且他不但逆转了黄云天造成的影响,在拨乱反正之后,他那一句“信子,城南陈小五面馆,你想不想吃”真真是四两拨千斤。

这位四两拨千斤的主儿,却在拐角处对从震惊转为兴奋的南信子道:“方才是为了解你尴尬,不用谢。”他翻身上马,利索得很,“告辞。”一拉缰绳,便远去了。

南信子系头发的藏蓝色飘带被风轻轻吹起,她看着何凌苍模糊在人群里的背影,总算是缓过神来了,然后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不会是害羞了吧?呵呵。”

毕业典礼结束了,但是毕业典礼上的这一出却被人们口口相传了下来。若干年后,南信子在茶馆听见长安书院的新一期的弟子们谈论起这出,自然已经是改得面目全非了。

“那日南信子在台上发言,黄云天带了三百将士闯了进来,一见这阵仗,席间的何凌苍,对,就是现在的何尚书,二话不说,拔剑就刺啊,活脱脱的英雄为美人,这毕业典礼就成了二人比武的场地啊,我爹当时也在场,他亲眼见的,啧啧,你说那南府的姑娘该是怎样的祸水模样……”

而事实是,何凌苍与黄云天并未大打出手,并且在那之后的很多年,这一文一武的两位真的成了朝廷栋梁,共护国泰民安。

那场毕业典礼后,南信子才晓得黄云天离家出走之后,去投奔了自己的父亲。在军营中吃苦耐劳,深得南大将军欣赏,在战场上冲锋杀敌毫不畏惧,两年内已经立下数次战功,南大将军在皇帝面前也没少夸他。他这次归来,不仅仅得到了父辈们的原谅,还获封了“明威将军”的品级。

南信子对他获得什么品级并不上心,她对父亲来信时对黄云天的赞赏感到了隐隐的不安。黄云天也不提爱意和亲事,变着法儿找理由来找南信子,自己没有空,便派人送些南信子喜欢的物件。这期间,刚刚毕业的何凌苍被派去南方治水,离开长安三个月,而在鸿胪寺得到职位的南树更是忙到每天脚不沾地,姐弟俩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自然也没发现姐姐的心思。

这年中秋,桂子飘香,黄云天又上门了,不提对她的心意也不提亲事,只是说且聚一聚,这中秋过完,他便要去边疆了,末了还让传话的人加了一句“大家兄弟一场,权当饯行了”,尤其这“兄弟一场”四个字,让南信子没法拒绝。

于是设宴款待,邀请了些昔日还在长安的同窗好友及其家眷,这帖子自然也送去了何府,顺便让人打听了一下,说何凌苍的确近日要回长安,却不知道确切的日子。她只好强打起精神,张罗这场晚宴。

南远山一如既往地没有回来,姐弟二人早已习惯,这回的中秋晚宴算是南府有史以来最热闹的一回,下人们忙活得也更卖力。早早回来的南树接待着同窗们,天未暗,黄云天也来了,带了些家中大人备下的礼物,待到月上中天,众人已经喝开了,讲起从前捉弄先生的趣事,好像回到了年少时候。

酒过三巡,黄云天取出了佩刀,递给信子道:“信子,明儿我要离开长安了,下次回来也不知到什么时候了。这佩刀送你,若你愿意,这便是聘礼;若你不愿意,这佩刀算是嫁妆。”说得进退得当,当真是沙场上历练过,运筹帷幄得有模有样。

信子还未答话,昔日的同窗便七嘴八舌说开了:

“信子,你何必屡次拒云天于千里之外,你俩性格相似,他又爱慕你这些年,不曾变过心意。”

“那何凌苍,你对他那样,也没见着他的回应,弱水三千啊,何必执拗于那一瓢,虽然那一瓢是长得挺好看,可云天也不差啊。”

“信子,别的不说,你这马上就十六了,你不嫁,朝廷可是要替你做主的,别到时候乱点鸳鸯谱,误了你也误了云天……”

正说着,家仆来报:“大小姐,何府派人来说,何少爷今夜会到长安,但宴席是赶不上了。”

南信子倏地起身,打翻了酒桌上的杯子也不顾,对那家仆道:“备马!”一转身往自己的院落里跑了去,耳边只听见南树慢悠悠的一句:“哎呀,别冲动啊姐。”

南信子从房内取了几年前父亲从边疆托人捎给自己的那把镶着宝石的匕首,揣进了怀里,走到门前翻身上马,便往城门口驶去。她挑了人少的路,一路也算顺畅,可是她的心里却担忧了起来。

她与黄云天是兄弟,在行事作风上颇为相似,但是这并不是她要做他妻子的理由,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只是席间有一句话敲醒了她。

华夏国有个规矩,若是女子到了十六、男子到了十八还未婚配,便由当地的户部指派婚事,以免不婚嫁的男女过多,这一规矩竟然在民间长辈那里得到了很大的认可和欢迎。南信子眼看就要到十六岁,父亲不在身边,母亲早逝,她的婚事其实已经迫在眉睫,作为举国上下最受瞩目的将军最宠爱的女儿,她的婚事不仅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更是让朝野关心的焦点。作为和亲对象,她的身份、长相都是没的说的,如果不和亲,那又该和文武哪派结好才好?

她不愿意像个物件一样,寻着条件相似的就给配对过去,她从前可以等,那些年她等了一句“你敢吗”就已经好满足,如今她等不了了,她想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和他生好几个孩子。

她急了。

待她到了城门外的石碑前,心情缓和了许多。她站在石碑前,看着碑文上的八个大字:长治久安,天下大同。她想起数年前,她第一次对何凌苍表白心意正是在此地。此刻夜空中没有漫天的烟火,只有一轮圆月格外明亮,耳边有风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月下有个身影徘徊在石碑前。

待到长安城里都逐渐安静了下来,南信子听见了远处的车马声,她一只手牵着坐骑,另一只手握着那把红宝石匕首,看着黑黢黢的远方。不一会儿黑暗中出现了红色的光点,那光点愈来愈亮,愈来愈大,车马声也愈来愈响,待车马近了,领头的人在火把的光亮中清晰了面目,正是几月不见的何凌苍,他黑了也瘦了,更添了几分男子气概。他看见南信子勒住了缰绳,眼神中透出一丝惊喜的色彩,南信子心中一喜,原本想了很多说辞,此刻却一句也说不上来。

何凌苍瞧了瞧她的一身打扮,道:“出门赏月?”南信子有时候觉着何凌苍真是有趣,从前她捉弄他,何凌苍躲着她,后来她不捉弄他了,反倒是他若和南信子交流必定会带着几分捉弄的意思,叫人哭笑不得。

南信子原本厘清了头绪,想着如何跟他循序渐进地说明自己的意图,可被他这话一捉弄,倏地抬起了握着匕首的手:“喏,给你。”

何凌苍的眼神落在匕首上,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角浮笑道:“喔,这不是你曾经用来取南树狗命的匕首吗?怎么,今儿用它来取我的狗命了?”

一旁的随从们听得瞠目结舌,真不知道素来寡言的少爷今儿心情怎么会这么好,说了这么多打趣的话。

南信子见他不明白,索性直入主题道:“这是我最喜欢的匕首,父亲命最好的工匠为我打造的,算是我的嫁妆,你收下,娶了我。”说罢,她握着匕首的手又抬高了一些。

何凌苍的笑容渐隐,并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随从们赶紧识趣地退下。

“我已经十五岁了,眼看就到了婚配的年纪,你也是知道华夏的规矩的,若是我再不嫁人,肯定免不了被配婚,到时候我逃婚是要连累爹爹和南树的,所以罢了,我来向你求亲,你娶我,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些,故意表现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己决绝果敢得厉害呢,其实小心脏直跳。

可话说完了,何凌苍依旧没有接过她的那把匕首,他依旧坐在马上,声音冷了几分:“说完了?”

南信子抿了抿嘴巴,“嗯”了一声,随后将匕首往前头又递了递。

何凌苍俯了俯身,抬手用手背将近在咫尺的匕首给推了回去,不等南信子从吃惊中缓过来便厉声道:“南信子,你看看你这样可有一点点女孩子的模样?”他的语气虽然不急却吐字清晰,“从前的那些事情倒也罢了,年少无知四个字倒是可以做做挡箭牌的,这些年在长安书院,那些礼义廉耻,当真对你没有一点熏陶吗?婚姻大事,你如此鲁莽草率,不顾及自己身份,传出去成何体统?”

南信子听见这些话,彻底蒙了,从前何凌苍与她针尖对麦芒可没有上升到这个高度,这话说得伤了南信子的自尊,她憋着气,声音有些颤抖,像极了被雨淋湿了的纸老虎:“我喜欢你有错吗?我想要嫁给喜欢的人有错吗?”她没有了先前的锐气,问着这话似乎在抽离她最后的底气。

“滚回去。”何凌苍没有丝毫怜惜的意思,面对她的问题,只吐出了三个字。

南信子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中早已经是泪花滚动,她却使劲憋着,下唇被上齿咬得发白。她将匕首收回,翻身上了马,掉转马头之际,何凌苍又道:“把眼泪擦干净,等老子上门提亲。”

南信子正要抬手擦眼泪,听到这话瞠目结舌、合不拢嘴,顿了顿,她擦了擦没控制住掉下的眼泪,冷笑了一声道:“何凌苍,你刚刚说女子的矜持、女子的礼义廉耻吗?你这要娶,我偏还不嫁了,告辞!”她利落地一转马头,想想不解气,回头还抱了个拳。

何凌苍没有追过去的意思,却看着她直到消失的背影,嘴角始终勾着一抹笑容。

次日,黄云天真的踏上了边疆,在南府留下了他的佩刀,而躲在院落里的南信子却收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

何凌苍托南树转交了一把弓箭给南信子,南树将弓箭丢在南信子的房里的时候,笑了笑道:“我何大哥终于要出手了……”

南信子自然没有告诉他昨夜城外的一幕,故作镇定道:“他出手干吗?”

南树指了指弓箭道:“让我给你这个,肯定是要与你决斗了!哈哈哈。”

南信子起身拿起这把弓箭,仔细打量起来,这把弓箭比寻常的要小一圈,是给年纪较小的初学者用的,弓弦却绷得依旧很紧,想必是主人一直爱护,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敢确定,偏了偏头问南树道:“他还同你讲了什么?”

南树歪着头,摇了摇,不一会儿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道:“我觉得,何大哥肯定可以取你狗命,哈哈哈。”说罢连蹦带跳地逃了出去。一句玩笑话,这南树竟然记了这些年,让南信子摇头苦笑。

是夜,南信子穿着白色的睡衣,坐在屋前的长阶上,双手托腮看着月亮,身边放着那把弓箭。正想得入神,从院子外头翻进来一个人,在南信子不可置信的眼神里,他倒是落落大方得很,拍了拍袖子:“你家墙这么好翻,早知道就早些来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