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莫泊桑：使哀苦无告者说话
莫泊桑的小说大都短小精致，你会吃惊，在仅仅几页的篇幅里，他就能给你展现一个精彩的故事或者人物，就像他的一生，也是短而精致，他只活了43岁，但给我们留下了6部长篇小说，306篇中短篇小说和3部游记。
莫泊桑写到一个弃婴，他十几岁的时候被一辆大车碾断了双腿，从此就只能拄着双拐求乞，而且除了周围的三四个村庄，他不敢走远。他害怕外面陌生的世界，尤其害怕大路上成队走着的宪兵。于是他老是在周围这几个村庄乞讨，人们已经厌烦他了。12月的一天，天气阴冷，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他已经两天没有讨到任何食物下肚，又奔波了许久，再也走不动了，就出溜到一个农家院子的一角，像是要等候一种神秘的援助。但什么也没有。突然，他看见了一群鸡，他的手还很灵活，丢出一块石头打死了一只。他想用火来烤，这时被鸡的主人发现了，于是被众人一顿殴打。他流着血，饿得要命，而宪兵也被叫来了，把他带到镇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因为他已经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思想已经混乱，况且已经有那么多年没跟人说过话。他被丢到牢里，第二天当宪兵要来审讯他时，看见他已经死了。“多么出人意料啊”——谁都没有想到他也要吃东西。
莫泊桑还写到一个瞎子，他是一个乡下人，父母在世时，还有人照看他，可两老一去世，尽管他姐夫把他那份遗产夺到自己手里，却连汤也舍不得给他多喝。他是不是有智力、有思想、甚至有感觉，是不是对自己的生活有清醒的认识？谁也没想过这样的问题。凡是他的失明使人想到的残忍的恶作剧都被想出来了，尤其是在他吃东西的时候，人们把小猫、小狗放到他的食盆边来捉弄他，和他抢食，或者故意给他塞瓶塞子、木屑、树叶甚至垃圾，然后在一边哈哈大笑。
还是在一个冬天，下着大雪，他姐夫一早把他带到很远很远的一条大路上去求乞，这一天他再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自己回来。到初春解冻的时候，人们发现一大群乌鸦在平原上空不停地盘旋，然后时而像一阵阵雨点集中落在同一个地方，人们在那里发现了瞎子残缺不全的尸体。
这是一些最弱势者，一些哀苦无告者，他们甚至已经发不出自己的声音。我们在莫泊桑的笔下感到了对这些最弱势者最强烈的同情，他使他们留下了自己的足迹，还有恰恰也是短篇小说名家的契诃夫、欧·亨利也是如此。我们要感谢这些使喑哑者“说话”的作者。
莫泊桑的故事是发生在他生活的19世纪下半叶，离提出“自由、平等、博爱”的口号的法国大革命已近百年。这样的悲剧发生有普遍穷困的问题，也有导致冷漠甚至残忍的观念问题。无论如何，莫泊桑的小说提醒我们：还需要更仔细地聆听那很容易被喧闹和欢乐声盖过的微弱的悲惨之声。（何怀宏）
莫泊桑是19世纪后半期法国优秀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短暂的一生正如他深刻隽永的短篇小说一样，是浓缩的精华。
莫泊桑
1850年8月5日，莫泊桑出生在法国西北部诺曼底省狄埃卜城附近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他的祖辈都是贵族，但到他父亲这一代时没落了，父亲做了交易所的经纪人。他的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爱好文学，经常对文学作品发表议论，见解独到。莫泊桑出生不久，他的父母由于经常闹矛盾而分居了，他和母亲住在海边的一个别墅里。幼年时的莫泊桑喜欢在苹果园里游玩，在草原观看打猎，喜欢和农民、渔夫、船夫、猎人在一起聊天、干活，这些经历使莫泊桑从小就熟悉了农村生活。从童年时代起，母亲就培养他写诗，到儿子成为著名作家时，她仍然是莫泊桑的文学顾问、批评者和助手，所以他的母亲是他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第一位老师。另一位为莫泊桑走上文学道路打下基础的是他13岁在卢昂中学学习时的文学教师路易·布耶。路易·布耶是一个著名的巴那派诗人，他经常指导莫泊桑进行多种体裁的文学创作。
1870年，莫泊桑中学毕业后到巴黎入大学学习法律。这一年普法战争爆发，他应征入伍。在军队中，他亲眼目睹了危难中的祖国和在血泊中呻吟的兵士，心里十分难过，他要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下来，以激发人们的爱国热情。1871年，战争结束后，莫泊桑退役回到巴黎。1878年，他在教育部工作之余开始从事写作。那时，莫泊桑的母亲和当时著名作家福楼拜是好朋友。19世纪70年代，莫泊桑就开始师从福楼拜学习写作。大文学家福楼拜成为莫泊桑文学上的导师，他们两人结下了亲如父子的师徒关系。福楼拜决心把自己创作的经验传授给莫泊桑。莫泊桑非常尊重严师的教诲，每篇习作都要送给福楼拜审阅。福楼拜一丝不苟地为他修改习作，对莫泊桑的不少作品表示赞赏，但劝他不要急于发表。因此，在这段时期里，莫泊桑的著述很多，但发表的却很少，这是他文学创作的准备阶段。
1879年，以左拉为首的6位标榜自然主义的文人在梅塘别墅聚会，商定每个人都写一篇以普法战争为背景的中短篇小说，会集成小说集《梅塘晚会》（1880年）。莫泊桑以《羊脂球》一举成名，从此开始了文学创作。从1880年到1890年是他辉煌而短暂的创作生涯，在这10年时间里，他写成中短篇小说300篇，长篇小说6部，游记3部，还有许多关于文学和时政的评论文章。
除《羊脂球》外，莫泊桑还有许多优秀的短篇小说是以普法战争为背景的，比如《两个朋友》（1883年）、《米隆老爹》（1883年）、《蛮大妈》（1884年）；还有一些小说讽刺揭露了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腐朽和道德风尚的丑恶，如《一家人》（1881年）、《我的叔叔于勒》（1883年）、《项链》（1884年）；莫泊桑还生动刻画了一些下层小市民的生活状态和卑劣心理，如《勋章到手了！》（1885年）、《雨伞》（1884年）等。同时，莫泊桑对作品中的小人物寄予了深切的同情。
莫泊桑不仅在短篇小说领域成就卓著，而且在长篇小说创作中也有出色的表现。《一生》（1883年）和《漂亮朋友》（1885年）都是成就很高的经典之作。
从20世纪70年代起，莫泊桑就为多种病魔所困扰，20世纪80年代视力开始衰退，心脏病和神经痛也接踵而来，但他一直坚持创作。1891年之后，他病情加重，已经无法将创作继续下去了。
1893年7月6日莫泊桑去世时，年仅43岁。他为世界文学宝库做出了突出的贡献，他在写作技巧方面取得了杰出的成就，不仅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对后来的欧洲及中国作家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莫泊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一生》的主人公霞娜是一个向往纯真爱情和幸福生活的贵族少女，然而她的丈夫却是个卑鄙无耻之徒。无奈之下，霞娜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但儿子也让她失望了。最后，她在女仆的救助下苟延残生。她的幻想最终破灭了。小说反映了在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和资产阶级风尚的冲击下地主贵族生活方式的必然瓦解。
《漂亮朋友》是莫泊桑最具现实主义魅力的长篇小说。一个退职的下级军官杜洛阿在报馆就业，依靠招摇撞骗，特别是勾引上流社会的女子，走上了飞黄腾达的道路。最后竟然娶了报馆老板的女儿为妻。莫泊桑通过这个小说揭示了资产阶级民主政治的虚伪和资本主义政权扩张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