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这里曾经是汉朝4
3404900000026

第26章 倾轧(1)

一、一根邪门的稻草

此时汉朝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杀气。萧望之把鼻子朝空中竖起来,就已经嗅出了一种不祥之气。他发现,在国家大事这一块儿,已经不能由自己一个人说了算。只要他萧望之赞成的,就是大司马史高和石显反对的,相反亦然。

故意顶牛,没有道理地抬扛。史高之所以要公开与萧望之对着干,主要是拉了石显当助手。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宦官崛起,充当皇帝代言人,这早已超出萧望之的想象。接着,外戚与宦官联盟,更是叫人惊愕。

现在怎么办?

很好办,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萧望之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萧望之看来,大司马史高不是老虎,也不是啥狠角色。说得不好听点,他不过是一只引狼入室的羊。要剪除对手,必须从石显入手。拿下恶狼,羊自会臣服,不再乱跑。

于是,萧望之给刘奭上了一封奏疏,立场鲜明要解除石显的权力。他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中书是皇帝发号施令的地方,位于国家权力的神经中枢,应该由光明正大的人来担当。

萧望之这话说得很狠,他的潜台词就是石显并非光明正大之人,根本不配当中书令。接着,萧望之意犹未尽,又说道:宦官兼任官职,不符合儒家传统,必须解除。

其实,宦官兼任官职,并非刘奭首创。早在刘彻时代,宦官就已有官位。刘彻出猎的时候,也会偷懒,让宦官替他批改作业。对于这种事,那时谁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现在,刘奭样样作业,都让别人代批去了,作为臣下的萧望之,就不能不说几句了。

萧望之很清楚,这封书到了宫里,肯定是先在石显手里转一圈,然后才转到刘奭手里,但是他别无选择。接着,刘奭也看到奏疏了,但是他很犹豫。

刘奭犹豫什么呢?我们前面讲过了,刘奭这孩子,好儒,仁弱,没有判断力,意志不坚定。优点没几样,毛病却不少。一个强健的皇帝,首先必须有强健的体魄和灵魂。很可惜,刘奭两样东西都缺少。

柏杨大师说,中国酱缸文化,源于儒家。凡事必提古人,仿佛古人就是万世之楷模。正因为如此,一代代儒者,就往缸里酱,就有了两千多年的臭不可闻的酱缸文化。

在汉朝,儒家文化刚成正统,大家才刚刚努力酱,还不怎么深。但是不管怎么说,刘奭已经酱进去了。接下来,刘奭主持开会讨论,议题就是到底要不要废除宦官在宫中的任职。这会开得很拖拉,就像三月的小雨,稀稀拉拉地没日没夜地下,总看不到尽头。

刘奭在引进宦官替他改作业上,那可是比以前哪个皇帝,都拼命大胆。但是他在要不要废除宦官于中书行走上,没有主意,更没有勇气。

刘奭没有勇气拍板,那是有缘由的。首先,宦官任宫中要职,是祖宗创制的。凡是儒家,都以学习祖宗为荣,以不学为耻。作为好儒的刘奭,他怎敢在祖宗面前乱来呢?

其次,宦官行走宫中,也不是一天两天,历来都是一项制度。刘奭要废了这制度,该让谁来任职?权力是魔鬼,谁又能保证,换了新人,他就能永远都光明正大?

刘奭不敢作决定,于是会议便成了吵架。吵着骂着,萧望之突然发现,情况正在起着微妙的变化。

萧望之警觉性很强,他的铁三角集团,的确被对方动了手脚。正当萧望之和石显等吵得热火朝天时,刘奭突然下了一道诏书,提拔刘向为宗正。

宗正,九卿之一,正部级干部。这个职位,主管皇族及外戚等要事,向来都是由皇家刘氏亲戚担任。刘向突然被升官,或许萧望之应该高兴,但是他一点儿都兴奋不起来。

萧望之清醒得很,刘向表面是升官了,但对他一点儿好处也没有。很简单,刘向之前的职务是给事中,官职不大,却很管用,那就是能随时随地盯紧皇帝。

现在,刘向当了宗正,没了耳目,不能对刘奭实施卫星定位,更不能及时了解皇帝动态。没有情报,主战场要想跟石显决战,那是很危险的。

一切都做得那么无声无息。石显,果然是一个危险的高手。莫名之间,萧望之的眼皮不禁狂跳起来。

当然,萧望之还没有到绝望的地步。到目前为止,双方只是稍微拉出了一个小分。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接着,萧望之和周堪两人,联合向皇帝疯狂推荐儒学专家,出任谏官。

大战不可避免,萧望之必须在正面战场布局,做好防火墙工作。就在这时,一个人出现了。这个人,犹如一根稻草,改变了天平,压垮了“四人帮”。

这是一个小人物,名气不大,也没啥来头,凭的就是一身恶胆。在中国历史上,小人开道,让历史拐弯的事,比比皆是。眼前这个叫郑朋的,应该算是一个。

郑朋,会稽人,一个地地道道的政治投机商。所谓投机商,看中的不是国家社稷,道义理想,而是利润。为了加倍的利润,资本家不惜身家性命,勇敢往前冲。政治商更是如此,哪里有利润,哪里就有他们,犹如苍蝇离不开牛血。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注定永远是看客吆喝的,有些人注定永远是跑台忙活的,有些人注定是敲锣打鼓的。但郑朋不是,他是个搅局摸鱼的。

郑朋认为,萧望之的铁三角,与史高石显等集团,将不可避免地爆发一场决战。目前情势对萧望之很是不利,打个流行的比方,萧望之这个上市公司的股票,已经略有下跌,并且有狂跌之危险。

不过郑朋又认为,凭他的手腕,自信能使萧望之股票曲折上爬,起死回生。有保证吗?没有。然而,郑朋没有两把刷子,怎能出来混呢?他身上有一样利器,那是萧望之集团所没有的。

这个利器就是,胆大包天,搜罗情报,诽谤造谣,敢为天下先。

郑朋决定把赌注压在萧望之身上。接着,他写了一封揭发检举信,送了出去。很快,检举信就落到了皇帝手里。刘奭一看,傻眼了。

原来,郑朋在检举信里,狂爆大司马史高的丑闻。主要一条就是,大司马史高将门客安插到各郡及各封国,图谋非法利益。同时,郑朋笔锋一转,又对准了许家。说许家外戚与史家外戚两大家族,罪恶累累,数不胜数。

郑朋这一记高射炮,真叫人防不胜防。刘奭连自己的作业都懒得改,让他去解决这个突发事件,的确是有些难为他了。他想了想,决定去找一个人帮忙。

学生有问题,肯定找老师。刘奭找的人,是周堪。周堪一看完郑朋那封爆料信,心中狂喜。接着,他派人紧急通知郑朋,到金马门报到,等待召见。

郑朋就知道,他会有这一天。果然,郑朋被叫去谈话了,接见他的人,是铁三角首席代表萧望之。

郑朋很牛,他一见到萧望之,气势压人,开口巴拉巴拉地质问道:“我今天来,没别的,就问一句话。请问萧将军,您是想当管仲类的人,还是想当周公类的人。如果你想当管仲,那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马上就自动滚蛋回老家,终我的天年。如果你想继周公遗志,做一番大事业,那给我时间,我肯定能给你出个好计策。”

管仲行霸道,助齐王霸天下;周公摄政,见天下可行之事。在郑朋眼里,管仲小样,周公才是榜样。见过牛的,但是没见过这么牛的,萧望之一下子就被郑朋的气势压倒了。两人推心置腹地聊了一阵,一拍即合,决定合作。

那个试问天下英雄舍我其谁的郑朋,似乎是卷起袖子,拼命搏一把的势头。但是,在他兴冲冲的时候,萧望之却突然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萧望之好像患了三分钟热情的病,郑朋走后,他对两人的合作,突然又不感兴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人知道。

我们只知道的是,不久,萧望之像躲瘟疫似的躲着郑朋,并与之断绝交往。真够绝了。

接着,周堪又给郑朋浇了第二盆冷水。当时,郑朋与另外一人同时等待被皇帝召见,周堪却只推荐了另外一个人进宫,让郑朋扑了个空,什么官儿都没捞到。

郑朋恍然明白,骗局,一切都是骗局。绕了半天,他是被人利用了。

事实上,不是郑朋被利用了,而是萧望之差点被利用了。萧望之经过这么多年的磨炼,算是官场老油条了。这厮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胸怀不太宽敞,从来都是他占别人便宜,如果看到想占他便宜,或者想占他便宜的潜在者,都会跟你急。

他已经看出,郑朋这个人,不是什么好鸟。他摆明就是一个投机的政客,想挤进萧望之的圈子,借此升官发财。一个为投机而活的小人,天知道将来要捅出什么娄子来,这种人,让他越早滚蛋越安心。

说得没错,郑朋的确不是什么好鸟,但是萧望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谓小人,一旦黏上你,不是早踢人早安心,而是早踢早抽筋。投机嘛,不就是赌博吗?你不让我押你,那我押别人总可以吧。于是乎,郑朋风头一转,立即倒向了大司马史高和石显。

这下子,萧望之的大麻烦真的来了。

二、死亡进行曲

正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政治投机商郑朋,甩掉包袱,擦干眼泪,转眼一溜,冲进了大司马史高集团。在萧望之那里的时候,郑朋甩出一大堆不利于史高的狠话,现在他一见到史家和许家两个外戚,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郑朋一边流泪,一边愤怒地向史高等人哭诉道:“以前我说的那些狠话,都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周堪和刘向他们那几个浑蛋教我诬蔑你们的。现在要杀要剐,你们就找他们去吧。在认识他们以前,我不过是个乡下人,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内幕。”

史高微微一笑,说道:“你知错改错,就是极大的幸运。不过,你现在对我说的这番话,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郑朋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史高,不知道眼前这个大司马,到底想卖哪一壶。突然之间,郑朋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在萧望之那边生意没成交,不会这个大司马也要拒他远之吧?

正当郑朋不知如何是好时,史高又说了一句:“不过,麻烦你走一趟,到另外一个人面前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郑朋当即明白了,问道:“大司马您说的是皇帝吗?”

史高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对,你必须到他跟前再说一次。不然,皇帝还真以为我们史许两家干尽了天下不良之事呢。”

听到这里,郑朋心里放下一块儿石头。史高话说到这里,他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很快,许家外戚把郑朋带进宫,奏请皇帝召见郑朋去了。

郑朋终于见到了刘奭。出宫以后,他犹如一只快要飞起来的好斗的公鸡,嚣张地放出风声道:“我在皇帝面前,检举了萧望之五项小罪、一项大罪。”

郑朋就差没用高音喇叭喊道:“萧望之,咱们走着瞧!”

老实说,史高和石显日夜想着对付萧望之的伎俩,想得头都快破了,还是没啥好办法。没想到,郑朋一来,用力一捅,所有事情都顺理成章了。接下来,就是他们反攻的时刻了。

怎么反攻,在制订方案这方面,石显是个行家。接着,石显和史高开了个碰头会,一套严密的进攻具体方案也由此出炉。

石显和史高一起给萧望之下了一个套:与他人密谋,企图罢免大司马,挑拨离间皇帝和史许两外戚的感情。综合两件事,萧望之首先对不起他的上司史高,是谓不厚道;其次,萧望之挖空心思欺骗皇帝,是谓不忠。

状词编好了,问题是怎么送进去,才不会被萧望之发觉?

事实上,这不是个难题,只是个技术性问题。

曾记否,当初上官桀等人,想告霍光的时候,就是趁霍光休假的时候,把案卷送给刘弗陵的。他们以为,只要刘弗陵一点头,他们马上动手,一刀就剁了霍光。结果,上官桀等人万万没想到,他们辛辛苦苦编织的罪状,竟然被刘弗陵识破了。

现在,石显和史高想学的,就是当初上官桀等人使用的办法:等待萧望之休假,只要他老人家不来上班,马上就让郑朋把状词送进去。只要刘奭点头,姓萧的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了。

且慢,如果,万一,编好的案件被刘奭识破,那不是像当初上官桀等人那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关于这点,石显早就做好准备了。他们的准备,就是不用准备。

很简单,刘奭不是刘弗陵,如果他是刘弗陵,石显也不能混成今天这模样。刘弗陵是人小鬼大,十二岁的脑袋,装着五十岁的脑汁;刘奭之所以为刘奭,是因为他三十岁的脑袋,装着三四岁的无知,如果再给他加分,顶多不超过十一岁的智商。

这么一个混物,还值得用心准备啥呢?等着抓人就是了。

一切都在石显的意料之中。

萧望之休假这天,郑朋立即把状词送进宫中,传到了刘奭面前。刘奭一看,啥话都没说,直接把案子交给石显等人查办。果然是个混物,石显简直要乐坏了。

第二步,就是取证。这才是一个重量级技术性问题,这个步骤没玩好,有可能前功尽弃。但是,这时候却有人给石显,帮了天大的一个忙。

这个人,竟是萧望之自己。宫里派人去质问萧望之,说有人告你说挑拨离间皇帝和史许两外戚的感情,对于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萧望之似乎无所顾忌,他漫不经心地、悠悠地说道:“皇亲国戚身居高位,多半荒淫奢侈,我是一片忠心,想让皇帝疏远他们,没啥邪念头。”

完了完了,都是自信惹的祸,萧望之的把柄被人抓到了。

中国汉语,在世界语言系统中,估计是最富有变化意义的语言了。一种意思,可以用N句话来表达;同样,一句话,可以传达出N种意思。萧望之以上一句话,马上就被石显整理成以下两条:

皇亲国戚身居高位,多半荒淫奢侈,郑朋说这些话就是萧望之等人教他,用来诬蔑大司马史高等外戚的。现在话从萧望之嘴里喷出,果然如此。这是证据一。想让皇帝疏远皇亲国戚,其实就是间接承认他的确挑拨离间皇帝和大司马的关系。这是证据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