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阿古:那只不过是在你意志的默许支配之下一阵情欲的冲动而已。算了,做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还投水自杀!我看还是捉几头大猫小狗投在水里吧!我曾声明我是你的朋友,我也承认我对我们之间的友谊是用不可摧折的、坚韧的缆索联结起来的;也许现在正是我为你出力的时候了。把你的银钱放在钱袋里;与他们出征去;再装上一脸假胡子,遮住你本来的面目——我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我敢保证苔丝狄蒙娜爱那摩尔人决不会长久——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他也不会长久爱她。她刚一开始就把他爱得如此热烈,当然那他们感情破裂也一定是很突然的——你只要做到把银钱放在你自己的钱袋里就可以。这些摩尔人很容易变心——把你的钱袋装满了钱——现在他吃起来像蝗虫一样美味的食物,不久之后便要变得像苦瓜柯萝辛一样涩口了。而她必须换一个年轻美貌的男子;当他的肉体使她餍足后,她就会觉悟她的选择是多么的错误。她必须马上换换口味,而且非换不可;所以我让你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如果要是你还要寻死,也得想一个比投水更巧妙一点的死法。尽你最大的力量搜括一些钱。如果是凭着我的计谋与魔鬼们的奸诈,破坏这一个行走江湖的蛮子和这一个狡猾威尼斯女人之间那脆弱的盟誓,我想还是比较轻而易取的,那么你也一定可以享受她——所以快去设法弄些钱来吧。投水自杀!屁话!根本就不用提;你宁愿因为追求你的快乐而被人吊死,也不要在没有享受一亲她的香泽以前投水自杀。
罗德利哥:要是我指望着这样的好事发生,那么你一定会尽力帮助我达到我所需要的愿望吗?
伊阿古:这你完全可以信任我。去,快弄一些钱来。我经常对你说,并且不只一次反复告诉你,我恨那摩尔人;我怨毒蓄积在心头,而且同时你也对他抱有着同样深刻的仇恨,那就让我们同心协力向他报复;要是你能够替他戴上一顶绿头巾,你能如愿以偿,我也可以拍掌称快。世间无数人事的变化只是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我们等着看吧。去,快去预备好你的钱。明天再谈这件事吧。再见。
罗德利哥:明天早上我们在什么地方会面?
伊阿古:就在我的寓所里吧。罗德利哥:那我一早就来看你。
伊阿古:好,再会。你听见吗,罗德利哥?罗德利哥:你说什么?
伊阿古:别再提起投水的话了,你听见没有?罗德利哥:听你说完那些话,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了。
我要回去把我所有的田地一起变卖。
伊阿古:好,再会!多往你的钱袋里放些钱。(罗德利哥下)我总是让这傻瓜掏钱来给我花;倘不是为了替自己解解闷,打算占些小便宜,我傻啊浪费时间与这样一个呆子来回周旋,那才冤枉哩,那还能算得上是有见识的人吗?我恨那摩尔人;我听有人说他竟然和我的妻子私通,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即使是嫌疑,我也要把它当作真事一样看待。他对我特有好感,这样就可以使我对他实行我的计策时显得格外方便一些。凯西奥是一个非常俊美的男子;让我仔细想想看:夺取他的位置,从而实现我一举两得的阴谋;怎么办?怎么办?让我看:等过些时候,我在奥瑟罗的耳边捏造一些鬼话,说他跟他的妻子看上去似乎太亲热了;他长得不仅漂亮,而且性情又温和,天生具有一种媚惑妇人的魔力,像他这种人是很容易让人引起疑心的。而那摩尔人是坦白爽直的人,他看见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忠厚老实的样子,就认为一定是好人;那时我可以把他像一头驴一般牵着鼻子跑。有了!我的计策已产生。地狱和黑夜正酝酿着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尽快向世界显露它真实的面目。(下。)
第二幕
第一场城堡中的厅堂
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凯西奥及侍从等上。
奥瑟罗:好迈克尔,今天务必请你留心警备;我们必须随时保持谨慎,免得因为纵乐无度而肇成意外。
凯西奥:我已吩咐伊阿古怎么办了,况且我自己去也要亲自督察照看。
奥瑟罗:伊阿古是个忠实可靠的汉子。迈克尔,晚安;明天一早你就来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向苔丝狄蒙娜)来,我的爱人,我们已经把彼此身心相互交换,愿今后能够花开结果,恩情美满。晚安!(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及侍从等下。)伊阿古上。
凯西奥:欢迎,伊阿古;我们该去守夜了。
伊阿古:现在还不到十点,时候还早哪,副将。咱们主帅因为舍不得他那娇美的新夫人,所以这么早就打发我们出去;可我们也怪不得他,他还没有与她真个销魂,而她那个人,任是天神见了也会动心的。
凯西奥:是的,她是一位人间无比的佳人。
伊阿古:我可以担保她迷男人的那一套功夫可好着呢。
凯西奥:她的确是一个娇艳可爱的女郎。
伊阿古:她的眼睛那么迷人!简直看上去是在向人挑战。
凯西奥:一双动人迷人的眼睛;可是却带有一种端庄贞静的神气。
伊阿古:她说话时,不就是预示着爱情的警报吗?凯西奥:她真是十全十美。
伊阿古:好,祝愿他们被窝里快乐!来,副将,我这儿还有一瓶酒;外面有两个塞浦路斯的军官,想要为黑将军祝饮一杯。
凯西奥:恕我今夜无法奉陪,好伊阿古。我一喝了酒,头脑马上就会糊涂起来。我希望有人能够发明出在宾客欢会时,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招待他们。
伊阿古:啊,他们都是我们的朋友;喝一杯吧——我想我也可以代你喝。
凯西奥:我在今晚只喝了一杯,就是那一杯也被我偷偷地冲了些水,可是你看看我这张脸,却成什么样子。我知道自身的弱点,所以实在不敢再多喝了。
伊阿古:嗳哟,朋友!这是一个狂欢的良夜,不要让那些军官们扫兴吧。
凯西奥:他们在什么地方?
伊阿古:就在门外;那请你去叫他们进来吧。凯西奥:我去就去,但是我心里还是不愿意的。(下。)伊阿古:他在今晚已喝过了一些酒,那我只要再灌他一杯下肚,他就会像小狗一样到处乱窜惹事生非。我们那位为情而憔悴的傻瓜罗德利哥今晚为了苔丝狄蒙娜也喝了几大杯的酒,我已派他守夜了。还有三个心性高傲、重视荣誉的塞浦路斯少年,都是这座尚武的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而我也把他们灌得酩酊大醉;他们今晚也是要守夜的。在这一群醉汉之中,我要叫这位凯西奥干出可以激怒这岛上引起公愤的事情来。他们来了。如结果真像我所梦想的那样,我这条顺风船儿就顺流而下,前程可远大呢,而且前程似锦啊!
凯西奥:率蒙太诺及军官等重上:众仆持酒后随。
凯西奥:上帝可以作证,他们已灌了我一满杯啦。
蒙太太诺:真的,只是小小的一杯,顶多也超不过一品脱的分量;我是一个正直的军人,从来不会说谎的。
伊阿古:喂,酒来!(唱)一瓶一瓶复一瓶,饮酒击瓶玎璫鸣。我为军人岂无情,人命倏忽如烟云,聊持杯酒遣浮生。孩子们,酒来!
凯西奥:好一支歌儿!
伊阿古:这支歌是我在英国学来的。英国人的酒量那才叫厉害呢;什么丹麦人、德国人、大肚子的荷兰人——酒来!——比起英国人来都算不了什么。
凯西奥:英国人果然这样善于喝酒吗?
伊阿古:嘿,他会不动声色地把丹麦人灌得烂醉如泥,酩酊大醉,面不流汗地把德国人灌得不省人事,还没有倒满下一杯,那荷兰人已呕吐狼藉了。
凯西奥:祝我们的主帅健康!
蒙太太诺:赞成,副将,您喝我也喝。
伊阿古:啊,可爱的英格兰!(唱)英明天子斯蒂芬,做条裤子五百文;硬说多花钱六个,就把裁缝骂一顿。王爷大名天下传,你这小子是何人?骄奢虚荣亡了国,不如旧衣披在身。喂,酒来!
凯西奥:呃,这支歌比方才那一支更好听了。伊阿古:你要再听一遍吗?
凯西奥:不,因为我认为他这样地位的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真是有失体统的。好,上帝在我们头上,而有的灵魂必须得救,有的灵魂就不能得救。
伊阿古:对了,副将。
凯西奥:讲到我自己——我并没有故意要冒犯我们主帅或是无论哪一位大人物的意思——我是希望能够得救的。
伊阿古:我也这样希望,副将。
凯西奥:嗯,对不起,可是你不能比我先得救;因为只有副将得救了,然后才是旗官得救。咱们就别提这种话啦,还是去干我们应该干的公事吧。请上帝赦免我们的罪恶!各位先生,不要忘记了我们应该干的事情。你们不要以为我醉了,各位先生。这是我的旗官;这是我的右手,这是我的左手。我并没有醉;我站得很稳,而且我说话也很清楚。
众人:非常清楚。
凯西奥:那么很好;你们可不要以为我醉了。(下。)蒙太太诺:各位朋友,来,我们到露台上守望去。伊阿古:你们大家看刚才出去的那个人;讲到指挥三军的才能,他可以与凯撒争一日之雄;可是你们瞧他现在这酗酒的样子,正好和他的长处互相抵销。我真是为他可惜啊!我怕奥瑟罗对他是那么地信任,也许有一天会被他误了大事,使全岛大受震动。
蒙太太诺:他常常是这样的吗?
伊阿古:他喝醉了酒总要睡觉吧;要是没有酒替他催眠,他甚至可以一昼夜睡不着觉。
蒙太太诺:我想像这种情形应该向元帅提起;大概他没有觉察出来,也许他秉性仁恕,因为只看重凯西奥的才能而忽略了他的短处。我这句话说得对不对?
罗德利哥上。
伊阿古:(向罗德利哥旁白)怎么,罗德利哥!你快追那副将后面去吧;去。(罗德利哥下。)蒙太太诺:这高贵的摩尔人竟然会让一个染上这种恶癖的人来做他的辅佐,真是一件使人抱憾终生的事。谁能够老实对他讲,才是一个正直的汉子。
伊阿古:即使把这座大好的岛送给我,我也不愿说;我很爱凯西奥,如果要是有办法,我愿意竭尽全力帮助他除去改掉这一恶癖。可是听!什么声音?(内呼声:“救命!救命!”)凯西奥驱罗德利哥重上。凯西奥:混蛋!狗贼!蒙太太诺:什么事,副将?
凯西奥:一个混蛋竟敢教训起我来!我要把这混蛋打进一只瓶子里去。
罗德利哥:打我!
凯西奥:你还要利嘴吗,狗贼?(打罗德利哥。)蒙太太诺:(拉凯西奥)不,副将,请您住手。
凯西奥:放开我,先生,否则我要一拳打到你的头上来了。
蒙太太诺:得啦,得啦,你醉了。凯西奥:醉了!(与蒙太诺斗。)伊阿古:(向罗德利哥旁白)快走!你到外边去高声嚷叫,说是出了乱子啦。(罗德利哥下)不,副将!天哪,各位!喂,来人!副将!蒙太诺!帮帮忙,各位朋友!这是守的什么夜呀!(钟鸣)谁在那儿打钟?该死!全市的人都要起来了。天哪!副将,住手!你的脸要从此丢尽啦。
奥瑟罗及侍从等重上。
奥瑟罗:这儿出了什么事情?
蒙太太诺:他妈的!我的血流个不停;我受了重伤啦。
奥瑟罗:要活命的快住手!
伊阿古:喂,住手,副将!蒙太诺!各位!难道你们忘记你们自己的地位和责任了吗?快住手!主帅在对你们说话;还不住手!
奥瑟罗:怎么,怎么!因为什么原因闹起来的?难道都变成野蛮人了吗?上天不许让土耳其人来打我们,我们反倒自相残杀起来了?为了基督徒的面子,赶快停止这场粗暴的争吵;谁要是一味地呕气,再敢动一动,那他就是看轻自己的灵魂,只要他一举手我就叫他死。
叫他们赶快停止打那可怕的钟;它会扰乱岛上人的心。各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正直忠实的伊阿古,瞧你懊恼得脸色惨淡,告诉我,是谁开始这场争闹的?凭着你对我的忠心,老实对我说。
伊阿古:我真是不知道;大家刚才还是好好的朋友,像正在宽衣解带的新夫妇一般相亲相爱,一下子好像受到什么星光的刺激就迷失了他们的本性,大家竟然都拔出剑来,向彼此的胸前直刺过去,拼个你死我活。我说不出这场任性的争吵是以何种方式开始的;只怪我这双腿未在光荣的战阵上失去,那么我想我也不会踏进是非中间了!
奥瑟罗:迈克尔,你怎么会忘记你自己的身份?
凯西奥:请您原谅我;我无话可说。
奥瑟罗:尊贵的蒙太诺,您向来是个温文尔雅知礼的人,您少年的端庄为举世所钦佩,在贤人与君子之间,您有很好的名声;为什么今天您会自贬身价,牺牲您宝贵的名誉,让人家说您是在深更半夜里酗酒闹事的家伙?请给我一个合理的回答。
蒙太太诺:尊贵的奥瑟罗,我现在伤得很厉害,暂时不能多说话;您的部下伊阿古可以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一切。其实当然我也不知道在今夜说错了什么话或是做错了什么事,除非自重自爱有时会变成过失,在暴力侵凌时,自卫也许变成是一桩罪恶。
奥瑟罗:苍天在上,我可再也遏制不住我那怒气了;我的血气现在蒙蔽了清醒的理性,叫我只知道凭着冲动感情行事。我只要稍动一动,或是举一举这只胳臂,就可以马上叫你们中间最有本领的人在我一怒之下丧失生命。快让我知道这一场可耻的骚扰究竟是怎么开始的,谁又是最初肇起事端的人;要是证实了哪一个是启衅的罪魁,即使他是我的孪生兄弟,我也决不放过他。一个新遭战乱的城市,秩序还未恢复,人民的心里还充满了恐惧,你们却在深更半夜,在全岛治安所系之处为了私人间的细故争吵起来!真是岂有此理!伊阿古,谁是肇事人?
蒙太太诺:你要是有意偏袒,或是同僚间相护,所说的话与事实不相符合,你就不是个真正的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