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士比亚悲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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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李尔王(4)

康华尔:倘若要是他给我们捉住了,我们绝不让他再为非作恶;你只要决定想出一个办法,并且要在我权力范围以内,我都替你办到。爱德蒙,你这回所表现出的深明大义的孝心,使我们都十分赞美;像你这样不负付托的人,也正是我们所需的,以后我们将要大大地重用你。

爱德蒙:殿下,我愿意为您尽忠效命。

葛罗斯特:殿下这样看得起他,使我感激万分。康华尔: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们今天所以要来看你的真正原因——

里根:尊贵的葛罗斯特,我们这样大胆在黑暗的夜色之中,一路摸索前来,确实是有一些特别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请教请教您的高见。我们的父亲与姊姊都有信来,说他们两人之间产生了一些冲突;我想最好是不要在我们自己家里答复他们;现在两方面的使者都在这儿等候我打发。我们善良的老朋友,请您不要气恼,替我们赶快拿个主意吧。

葛罗斯特:夫人若有所命,我总是很愿意贡献我那一得之愚的。殿下和夫人光临蓬荜,欢迎得很!(同下。)

第二场葛罗斯特城堡之前

肯特及奥斯华德各上。

奥斯华德:早安,朋友;你是这屋里的人吗?肯特:喂。

奥斯华德: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拴马?肯特:烂泥地里。

奥斯华德:对不起,大家是好朋友,告诉我吧。肯特:谁是你的好朋友?

奥斯华德:好,那么我也不理你。

肯特:如果要是我把你一口咬住,看你理不理我。奥斯华德:你为什么对我这样?而我又不认识你。肯特:家伙,我认识你。

奥斯华德:你认识我是谁?

肯特:一个无赖恶棍一个吃剩饭的家伙;并且还是一个下贱的、骄傲的、浅薄的、如叫化子一样的、只有三身衣服、全部家私算起来超不过一百镑的、卑鄙龌龊的、穿毛绒袜子的奴才;一个既没有胆量、又靠着官府势力压人的奴才;一个是婊子生的、顾影自怜的、奴颜婢膝的、涂脂抹粉的混账东西;全部家私都在一只箱子里的下流胚,一个天生的忘八胚子;又是奴才,又是叫化子,又是懦夫,又是忘八,又是一条杂种老母狗的儿子;假如要是你不承认你的这些头衔,我要把你打得放声大哭落花流水。

奥斯华德:咦,奇怪,你是什么东西,你不认识我,况且我也不认识你,怎么张口骂人?

肯特:你竟然还说不认识我,你这厚脸皮的奴才!在两天以前,我是不是把你踢倒在地上,而且还在王上的面前打过你!拔出剑来,你这混蛋;虽然是在夜里,可是月亮照着呢;我要在月光底下把你剁得稀烂。(拔剑)拔出剑来,你这婊子生的、臭打扮的下流东西,拔出剑来!

奥斯华德:去!我不跟你胡闹。

肯特:快拔出剑来,你这恶棍!谁叫你去做人家的傀儡,替一个女儿寄信来攻击她的父王,还自鸣得意呢?拔出剑来,你这混蛋,否则我就要砍下你的胚骨。拔出剑来,恶棍;来来来!

奥斯华德:喂!救命哪!要杀人啦!救命哪!

肯特:来,你这奴才;给我站住,混蛋,别跑;你这漂亮的奴才,你不会还手吗?(打奥斯华德。)奥斯华德:救命啊!要杀人啦!要杀人啦!爱德蒙拔剑上。

爱德蒙:怎么!什么事?(分开二人。)

肯特:好小子,你也要来寻事吗?来,让我们试一下吧!来,小哥儿。

康华尔、里根、葛罗斯特及众仆上。

葛罗斯特:又动刀动剑的,什么事呀?

康华尔:大家不要闹;谁再动手,就叫他死。怎么一回事?听见没有?

里根:一个是我姊姊的使者,一个是国王的使者。康华尔:你们为什么而争吵?说。

奥斯华德:殿下,我给他缠得气都喘不过来啦。肯特:怪不得你,你竟然把全身勇气都提起来了。

看你这懦怯的恶棍,我想造化不应该承认他曾造下你这个人;你是一个裁缝手里做出来的吧。

康华尔:你真是一个奇怪的家伙;难道一个裁缝会做出一个人来吗?

肯特:嗯,是一个裁缝;石匠或油漆匠根本不会把他做得如此坏,即使他们学会这行手艺只不过才两个钟头而已。

康华尔:说,你们怎么会吵起来的?

奥斯华德:这个不讲理的家伙,殿下,倘若不是我看在他那花白胡子的份上,早就要他的命了——肯特:你这婊子养的、不中用的废物!殿下,假如要是您允许我的话,我要把这流氓踩踏成一堆替人家涂刷茅厕的泥浆。看在我花白胡子的分上?你这摇尾乞怜的狗!

康华尔:住口!畜生,难道你连规矩也不懂吗?肯特:是,殿下;可是我实在气愤不过,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康华尔:你为什么气愤?

肯特:我气愤的是像这样一个奸诈卑鄙的奴才,居然还让他佩起剑来。都是像这种笑脸的小人,像老鼠一样咬破神圣的伦常纲纪;而他们的主上也起了恶念,他们便竭力逢迎讨好,不是在火上浇油,就是雪上添霜;他们最擅长的也是随风转舵,只要他们的主人说一声是,他们就跟着说是,说一声不,他们又跟着说不,就像一条狗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围着主人跑。恶疮烂掉了你那抽搐的面孔!你还笑我所说的话,你认为我是个傻瓜吗?呆鹅,如果要是我在旷野里碰见你,看我不把你打得嘎嘎乱叫,一路赶回你的老家去!

康华尔:什么!你疯了吗,老头儿?葛罗斯特: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肯特:我跟这混蛋是势不两立的。

康华尔:你为什么总是叫他混蛋?他做错了什么事?

肯特:我不喜欢他的面孔。

康华尔:也许你也不喜欢我的面孔、他的面孔,还有她的面孔。

肯特:殿下,我是说惯老实话的:我曾见过一些面孔,比现在所站在我面前的这些面孔要好得多啦。

康华尔:这个人正是那种因为有人称赞他的言辞率直,就从此装出一副粗鲁、目中无人的样子来,一味矫揉造作,仿佛他与生俱来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不会谄媚,他有一颗正直坦白直率的心,而他必须也要说老实话;要是人家愿意接受他的意见,很好;不然的话,他怎么是个老实人。我知道这种家伙,他们其实用坦白的外表,包藏着极大的奸谋祸心,比那二十个胁肩谄笑、小心翼翼愚蠢的谄媚者更要不怀好意。

肯特:殿下,您伟大的明鉴,就像福玻斯神光煜煜额上的烨耀的火轮,诸您照临我那善意的忠诚,恳切的虔心——康华尔:这是什么意思?

肯特:因为您不喜欢我所说的话,所以我必须改变一个样子。但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谄媚之徒;当然我也不愿做一个故意用率直坦白的言语来诱惑人家听信的奸诈小人;即使是您请求我来做这样的人,我也不怕因而得罪您,决不从命。

康华尔:(向奥斯德)你在什么地方冒犯了他?奥斯华德:我从来未曾冒犯过他。最近王上对我有了点误会,把我殴打;他便助主为虐,闪在我的背后把我猛踢倒地上,侮辱谩骂,无所不至,而且还装出一副非常勇敢神气的样子;他的王上看见他这样以后,把他称赞两句,而我又极力克制自己,他便得意忘形起来,自以为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要一看见我,又拔剑跟我闹起来了。

肯特:与这些流氓和懦夫相比,埃阿斯只能当他们的傻子。

康华尔:拿足枷来!你这竟敢口出狂言倔强的老贼,我们要好好地教训你一下。

肯特:殿下,我已太老,不能再接受您的教训了;您也不能用足枷枷我。我是王上的人,而且奉他的命令前来;您要是把他的使者枷起来,那未免是对我的主上太失敬、太放肆无礼了吧。

康华尔:拿足枷来!凭着我的生命和荣誉起誓,他必须锁在这足枷里直到中午为止。

里根:到中午为止!还是到晚上,殿下;把他整整枷上一夜之后再说。

肯特:啊,夫人,假如我是您父亲的狗,您也不该这样对待我。

里根:正因为你是他的奴才,所以我才要这样对待你。

康华尔:这正是我们姊姊说起的那个家伙。来,拿足枷来。(从仆取出足枷。)

葛罗斯特:殿下,请您还是不要这样。诚然他的过失很大,只要王上知道了我想一定会责罚他的;而您所决定的这一羞辱的刑罚,只能去惩戒那些犯偷窃之类普通小罪的下贱的囚徒;而他是王上派来的人,如果您给他这样的处分,王上一定会认为您轻蔑了他的来使而心中感到不快。

康华尔:那我可以负责。

里根:如果我的姊姊要是也知道她的使者因奉行她的命令而被人这样侮辱殴打,那她的心里还要不高兴哩。把他的腿放进去。(从仆将肯特套入足枷)来,殿下,我们走吧。(除葛罗斯特、肯特外均下。)葛罗斯特:朋友,我很是为你抱憾;这是公爵的意思,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非常固执,就是不肯轻易接受人家的劝阻。但是我还要替你向他求情。

肯特:请您务必多此一举,大人。我走了许多路,还没有真正好好地睡过觉;我想一部分的时间将在瞌睡中度过,醒着的时我可以吹吹口哨。好人上足枷,因此就交好运也说不定呢。再会!

葛罗斯特:这是公爵的不是;王上一定会见怪的。

(下。)

肯特:好王上,你正如俗语所说,抛下天堂的幸福,却来受赤日的煎熬。来吧,你这照耀下土的火炬,让我借着你那温柔的光辉,读一读这封信。也许只有倒霉的人才会遇见奇迹;我知道这是考狄利娅寄来的,我改头换面的行踪,已经侥幸让她知道了;我相信她一定会找到一个机会,来纠正这种反常的情形。疲倦得很;闭上了吧,我那沉重的眼睛,免得看见自己的耻辱。晚安,命运,求你转过轮子来,再向我们微笑吧。(睡。)

第三场葛罗斯特城堡前

肯特系足枷中。李尔、弄人及侍臣上。

李尔:真奇怪,他们又不在家里,而且又不打发我的使者回去。

侍臣:我听说他们在前一晚上还未曾有走动的意思。肯特:祝福您,尊贵的主人!

李尔:嘿!难道你把这样的羞辱当作消遣吗?肯特:不,陛下。

弄人:哈哈!你看他吊着一副显得多么难受的袜带!缚马却缚在头上,而缚狗缚熊缚在脖子上,缚猴子又缚在腰上,缚人缚在腿上;一个人的腿儿太会活动了,所以就要叫他穿木袜子。

李尔:谁认错了人,敢把你锁在这儿?

肯特:是那一对男女——您的女婿和女儿。李尔:不。

肯特:是的。李尔:我说不。

肯特:我说是的。

李尔:不,不,他们是不会干这样的事。肯特:他们干也干了。

李尔:凭着朱庇特起誓,没有这样的事。肯特:凭着朱诺起誓,有这样的事。

李尔:他们是不敢做这样的事;因为他们不能,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如果要是他们有意而作出这种重大的暴行来,那简直比杀人更不可饶恕了。赶快告诉我,你究竟犯了什么重大罪行,他们才会用这一般刑罚来对待一个国王的使者。

肯特:陛下,我带您的信到了他们家里,而当我还跪在地上把信交上去时,甚至还没有立起身来时,又有一个使者汗流满面,气喘吁吁,并且急急忙忙地奔了进来,代他的女主人高纳里尔向他们请安,随后也把一封书信递上去,从而打断了我的公事;他们看见她也有信来,就根本来不及理睬我,就先读她的信;读罢了信后,他们立刻召集仆从,上马准备出发,叫我跟到这儿来,等候他们的答复;对待我那是十分冷淡。刚到这儿,我又碰见了那个使者,也就是最近对您非常无礼的那个家伙,而我也知道他们对我这般冷淡,都是因为他的缘故,一时激于气愤,又无加考虑地向他动起武来;他见我这样,就高声呼叫发出懦怯的叫喊,甚至惊动了全宅子的人。您的女婿女儿认为我犯了这样的大罪,应该把我当众羞辱一下,所以就把我枷起来了。

弄人:冬天还未过去,要是野雁尽往那个方向飞。

老父衣百结,儿女不相识;老父满囊金,儿女尽孝心。命运如娼妓,贫贱遭遗弃。虽这样说,但你的女儿们还要孝敬你数不清的烦恼哩。

李尔:啊!我这满肚子的气全都涌上我的心头来了!你这一股无名的气恼,快快给我平息下去吧!我这女儿呢?

肯特:在里边,陛下;跟伯爵在一起。

李尔:不要跟我;在这儿等着。(下。)

侍臣:除了你刚才所说以外,你就没有犯其他的过失吗?

肯特:没有。王上怎么不多带几个人来?

弄人:你竟然会发问这么一个问题,活该让人用足枷枷起来。

肯特:为什么,傻瓜?

弄人:我觉得你应该拜蚂蚁为你的老师,让它教训你在冬天是不能工作的。任何人谁都长着眼睛,除非他是瞎子,每个人都应该看得清自己应该朝哪一边走;就算是眼睛瞎了,二十个鼻子里难道也没有一个鼻子嗅不出来他身上所发霉的味道。一个大车轮滚下山坡时,你千万不要试图抓住它,免得你跟它一起滚下去,从而跌断了你头颈;可是你要是看见它上山去,那么就让它拖着你一起上去吧。倘若有什么更聪明人给你更好的教训,那么请你把这番话还我;一个傻瓜的教训,只配让一个混蛋去遵从。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向你屈节卑躬,天色一变就要告别,留下你在雨中。聪明的人全都飞散,只剩傻瓜一个;傻瓜逃走变成混蛋,那混蛋不是我。

肯特:傻瓜,你从何地方学会这支歌儿?

弄人:不是在足枷里,傻瓜。李尔偕葛罗斯特重上。

李尔:拒绝与我说话!他们简直都有病!他们都疲倦了,昨晚上走路辛苦!都是些鬼话,明明是要背叛我的意思。给我再去向他们讨一个好一点的答复来。

葛罗斯特:陛下,您也知道公爵的火性,他只要决定了怎样就是怎样,再也没有更改的可能性。

李尔:报应哪!疫疠!死亡!祸乱!火性!什么火性?嘿,葛罗斯特,葛罗斯特,我要跟康华尔公爵和他的妻子说话。

葛罗斯特:呃,陛下,我已对他们说过了。李尔:对他们说过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葛罗斯特: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