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士比亚悲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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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李尔王(8)

葛罗斯特:带我到你所立的地方去。

爱德伽:把您的手递给我;您现在已离开悬崖的边上,如果现在;谁要把天下所有的一切都给了我,我也不愿意就这样跳下去。

葛罗斯特:请放开我的手。朋友,这儿又是一个钱囊,里面还有一颗宝石,如果一个穷人现在得到了它,就可以终身解决温饱;愿天神们保佑祝愿你因此而得到幸福吧!你再走的离我远一点;当你走远时向我告别一声,让我听见你走过去。

爱德伽:再会吧,好先生。葛罗斯特:再会。

爱德伽:(旁白)我以这样的方式来戏弄他的目的,就是要把他从那绝望的境界中慢慢解救出来。

葛罗斯特:威严的神明啊!我现在将要脱离这个世界,而且是当着你们的面,只有这样才可以摆脱我惨酷的痛苦了;如果要是我能够再忍受下去,而也不再怨尤你们那不可反抗的伟大意志,我这人人可厌生命的余烬不久也会慢慢一点一点燃尽的。要是爱德伽还尚在人世,神啊,请你们一定要祝福他!现在,朋友,我们再会了!

(向前仆地。)

爱德伽:我去了,先生;再会。(旁白)真的我不知道当一个人愿意接受他自己幻想的欺骗,并且相信他已死去时,而那种幻想会不会是否真偷去了他那生命之中最珍贵的至宝;要是他真的在他所想像中的那一个地方,我想现在他早已没有思想了。活着还是死了?(向葛罗斯特)喂,你这位先生!朋友!你听见了吗,先生?说呀!也许他真的死了;但是他醒过来啦。你是什么人,先生?

葛罗斯特:去,让我死。爱德伽:倘若你不是一根蛛丝、一根羽毛、一阵空气,从这般千仞陡峭的悬崖上跌落下来,早已像鸡蛋那样摔得粉碎;但是现在你还在呼吸,你的身体还是完好无缺,不流一滴血,还会说话。即使用十根桅杆连接起,也不及你跌下来的地方那么高;你的生命可以说是一个奇迹。再对我说两句话吧。

葛罗斯特:可是我到底有没有跌下来?

爱德伽:我确定以及保证,你就是从这可怕的悬崖绝顶上而跌下来的。您快抬起头来看一看吧;鸣声嘹亮响彻天空的云雀飞到那样高的所在,我们不但根本看不见它的形状,就连它的声音也听不见你看。

葛罗斯特:唉!可是我没有眼睛哩。难道上天竟这样对我一个苦命的人,连寻死的权利都要被剥夺而去吗?就连一个苦恼到极点的人还有办法去对付那暴君的狂怒,想方设法挫败他骄傲的意志,那么对他来说他多少还有一点可以自慰。

爱德伽:把胳臂给我;起来,好,怎样?还站得稳吗?你站住了。

葛罗斯特:很稳,很稳。

爱德伽:这真是让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刚才就在那悬崖的顶上,从你身边迅速走开的是什么东西?

葛罗斯特:一个可怜的叫化子。

爱德伽:我站在下面死死地望着他,仿佛自己看见他的眼睛像两轮满月;而且他有一千个鼻子,满头全都是像波浪一样高低不齐的犄角;我想一定是个恶魔。所以,你这位幸运的老人家,你应该感谢这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在暗中默佑保护你,否则我相信决不会有这样的奇事发生。

葛罗斯特:我现在全都记起来了;从今以后,我要耐心忍受一切痛苦,直等有一天它自己喊出来,“够啦,够啦,”到那时候再撒手死去。你刚才所说起的这个东西,我一直还以为是个人;它总是嚷着“恶魔,恶魔”的;就是他把我带领到了那个地方。

爱德伽:不要胡思乱想,安心忍耐。是谁来啦?李尔以鲜花杂乱饰身上。

爱德伽:我想不是疯狂的人,是决不会把自己打扮成这副样子。

李尔:不,他们不能审判我私造货币的罪名;我是国王哩。

爱德伽:啊,伤心的景象!

李尔:在那一点上,天然绝对可以胜过人工的。这是征募你们当兵给的饷银。那家伙弯弓的姿势,看上去活像一个稻草人;先给我射一支一码长的箭试试看。瞧,瞧!一只小老鼠!别闹,别闹!我想这块烘乳酪可以捉住它。这是我的铁手套;尽管看上去他是一个巨人,但我也要与他一决胜负。带那些戟手上来。啊!飞得好,鸟儿;刚刚中在靶子心里,咻!口令!

爱德伽:茉荞兰。李尔:过去。

葛罗斯特:我认识那个声音。

李尔:嘿!高纳里尔,脸上长着一把白胡须!她们就像狗一样来向我献媚。我说在没出黑须前,就已有了白须。如果我说一声“是”,她们就应一声“是”;我说一声“不”,她们就应一声“不”!当那雨点淋湿我,风把我牙齿吹得打颤,就连雷声也不肯听我的话平静下来时,我才发现了、嗅出了她们。算了,她们都是一些心口不一的人;她们以前把我恭维得天花乱坠;全是谎言,一发起烧来我就没有办法。

葛罗斯特:这种说话的声调我记得很清楚;他不是我们的君王吗?

李尔:嗯,从头至脚都是君王;只要我一瞪眼睛,我那所有的臣子就要吓得发抖。我已赦免那个人的死罪。你所犯的是什么案子?奸淫吗?你不用死;为了奸淫而犯死罪!不,连小鸟儿都在干那把戏,金苍蝇竟然当着我的面也会公然交配哩。让通奸的人多子多孙吧;因为葛罗斯特的私生儿子,也比我合法生的女儿更孝顺他的父亲。淫风越盛越好,我还巴不得他们替我多制造出几个兵士来。瞧那个脸上堆着假笑的妇人,她假装装出一副守身如玉的神气,竟然做作得那么端庄贞静,只要一听见人家谈起调情的话儿就摇摆头;其实她自己干起那事来,比臭猫和骚马还要浪得多哩。虽然她们的上半身是女人,但下半身却是淫荡的妖怪;腰带以上是属于那天神的,而腰带以下全是属于魔鬼的:那儿是地狱,黑暗,火坑,正吐着熊熊的烈焰,散发出熏人的恶臭,把一切都烧成了灰。啐!啐!啐!呸!呸!好掌柜,给我称一两麝香,让我以此来解解想像中的那种臭气;钱在这儿。

葛罗斯特:啊!让我吻一吻那只手!

李尔:那你让我先把它揩干净;它上面沾有一股热烘烘的人气。

葛罗斯特:啊,毁灭了的生命!这广大而辽阔的世界竟然有一天也会像这样零落得只剩下一堆残迹。你还认识我吗?

李尔:我很是记得你这双眼睛。你是在向我弯腰吗?

不,盲目的丘匹德,随你使出什么手段来,我是再也不会去恋爱的。这儿是一封挑战书;你快拿去读吧,瞧瞧它是怎么写的。

葛罗斯特:即使每个字都是一个太阳,那我也瞧不见。

爱德伽:(旁白)倘若要是人家告诉我这样的事,我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可是这样的事确实是真的,我的心快要碎了。

李尔:读呀。

葛罗斯特:什么!难道让我用眼眶子读吗?

李尔:啊哈!你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你的头上没有眼睛,难道你的袋里也没有银钱吗?你的眼眶子真深,但你的钱袋真轻。但是你却看见这世界的丑恶。

葛罗斯特:我想我只能捉摸到它的丑恶。

李尔:什么!你疯了吗?一个人就算是没有眼睛,也同样可以看见这世界的丑恶。用你的耳朵仔细瞧着吧:你没有看见那法官是怎样痛骂那个卑贱的偷儿吗?侧转过你的耳朵来,让我告诉你:让他们两人彼此换了地位,谁还分辨得出哪个是法官,哪个是偷儿?你看见过农夫的一条狗向一个乞丐乱吠吗?

葛罗斯特:嗯,陛下。

李尔:那你还看见那家伙是怎样给那条狗赶走的吗?从这一事情的上面,你就可以看出权威伟大的影子;一条得势的狗,同样也可以使人家唯命是从。你这可恶的教吏,快停住你残忍的手!为什么你要鞭打那个妓女?向你自己的背上用力抽下去吧;你自己心里和她犯奸淫,却因为她与人家犯奸淫而鞭打她。那放高利贷的家伙却把那骗子给判了死刑。褴褛的衣衫虽然遮不住小小的过失;但披上锦袍裘服,就可以隐匿一切。罪恶镀了金,公道而坚强的枪刺戳在它上面也会折断;把它用那破烂的布条紧裹起来,小小一根侏儒的稻草就可以使它戳破。没有一个人是犯罪的,我说,没有一个人;我愿意为他们担保;相信我吧,我的朋友,我用权力封住控诉者的嘴唇。你还是去安装一副玻璃眼睛,如一个卑鄙的阴谋家似的,假装能够看见你所根本看不见的事情。来,来,来,来,替我把靴子脱下;用力一点,用力一点;好。

爱德伽:(旁白)啊!这疯话和正经话夹杂在一起;尽管他发了疯,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并不是全无意义道理的。

李尔:要是你愿意为我的命运而痛哭,那么就把我的眼睛拿去吧。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名字叫葛罗斯特。但你必须忍耐;你知道我们来到这世间上,第一次嗅到空气,就哇呀哇呀地哭起来。让我讲一番道理给你听;你听着。

葛罗斯特:唉!唉!

李尔:当我们生下地来时,是因为我们来到全是些傻瓜的广大的舞台之上,所以才禁不住放声大哭。这顶帽子的式样很与众不同!用毡呢钉在一队马儿的蹄上,倒是一个妙计;我要很快把它实行一下,悄悄地放进我两个女婿的营里,然后我就杀呀,杀呀,杀呀,杀呀,杀呀,杀呀!(侍臣率侍从数人上。)侍臣:啊!他在这儿;抓住他。陛下,您最亲爱的女儿——李尔:难道没有人救我吗?什么!我真的要变成一个囚犯了吗?我生下来就是被命运愚弄的。不要虐待我;有人会拿钱来赎我的。替我请几个外科医生来,我的头脑受了伤。

侍臣:您将会得到您所需要的一切。

李尔: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伙伴也没有?嗳哟,这样会使一个人变成个泪人儿,用他的眼睛充作灌园的水壶,去浇洒秋天的泥土。

侍臣:陛下——

李尔:我要像一个新郎似的勇敢死去。嘿!我要高高兴兴的。来,来,我是一个国王,你们知道吗?

侍臣:您是一位尊严的王上,我们愿意服从您的旨意。

李尔:那么倒还有几分希望。要去快去。(下。侍从等随下。)

侍臣:最微贱低下的平民到了这步田地,叫人看了也会伤心,更何况是一个国王!你那两个不孝的女儿,已经使天道人伦受到诅咒,可是你还有最小的女儿,却已把天道人伦从诅咒中拯救出来了。

爱德伽:祝福,先生。侍臣:足下有何见教?

爱德伽:您有没有听见关于将要发生一场战事的消息?

侍臣:这已是一件千真万确、任何人都知道的事了;况且每一个耳朵能够辨别出声音的人都听到过那样的消息。

爱德伽:可是借问一声,您知道对方的军队离这儿还有多少路?

侍臣:很近了,他们一路来得很快;他们主力部队每一点钟都有到来的可能性。

爱德伽:谢谢您,先生;这是我所要知道的一切。侍臣:王后虽有特别的原因留在这儿,但她的军队已开上去了。

爱德伽:谢谢您,先生。(侍臣下。)葛罗斯特:永远仁慈的神明,请快停止我的呼吸吧;请不要在你还没有要我离开人世前,再让我那罪恶的灵魂来引诱我结束我自己的生命!

爱德伽:您祷告得很好,老人家。

葛罗斯特:好先生,您是什么人?

爱德伽:我是一个非常穷苦潦倒的人,受惯命运的打击;因为自己也是从忧患之中过来的,所以对于那些不幸的人很容易抱有同情之心。把您的手给我,让我把您带到一处可以栖身休息的地方去。

葛罗斯特:多谢多谢;愿上天大大赐福给您!奥斯华德上。

奥斯华德:明令缉拿的要犯!真是好极了,居然落在我的手里!你那颗已瞎眼的头颅,却是我进升的阶梯。你这倒霉的老奸贼,赶快忏悔祷告你的罪恶,剑已拔出,你今天难逃一死。

葛罗斯特:但愿你这慈悲的手多用一些力气,从而帮助我早早脱离这苦痛。(爱德伽劝阻奥斯华德。)奥斯华德:你这个大胆的村夫,怎么斗胆敢袒护一个明令缉拿的叛徒?滚开,免得你也遭到与他同样的命运。放开他的胳臂。

爱德伽:先生,你不向我说明理由,我是决不会放的。奥斯华德:放开,奴才,否则我叫你死。

爱德伽:好先生,你继续走你的路,让我们这些穷人过去吧。要是连这种吓人的话也能够把我吓倒,那么我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给人吓死了。不,不要走近这个老头儿;我关照你,走远一点儿;否则的话,我要试一试究竟是你的头硬还是我的棍子硬。我可并不知道什么客气不客气。

奥斯华德:走开,混账东西!

爱德伽:我要拔掉你的牙齿,先生。来,尽管刺过来吧。(二人决斗,爱德伽击奥斯华德倒地。)奥斯华德:奴才,你把我打死了。把我那钱囊也拿去吧。要是你希望将来有好日子过,那么请你把我的尸体掘一个坑埋了吧;我身边还有一封信,请你替我送给葛罗斯特伯爵爱德蒙大爷,他现在在英国军队里,你可以找到他。啊!想不到我死于非命!(死。)

爱德伽:我认识你;你是一个习惯会讨主上欢心的奴才;你的女主人无论有什么万恶的命令,你总是唯命是从。

葛罗斯特:什么!他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