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伽:坐下来,老人家;您休息一会儿吧。让我们来搜一搜他的衣袋——他刚才说起的这一封信,也许可以对我有一点用处。他死了;我只可惜他并不是死在刽子手的手里。让我们看:对不起,好啦,我要把你拆开了;恕我无礼,为了想要知道我们敌人有何居心,就是他们的心肝也要剖出来,所以拆阅他们的信件不算是违法的。“请不要忘记我们彼此之间的誓约。你有许多机会除去他;只要你有恒心,一切都不成问题。要是他得胜归来,那一切就什么都完了;而我也将要成为一个囚人,他的眠床也就是我的牢狱。快把我从他可憎的怀抱中拯救出来吧,他的地位你可以取而代之,况且这也是你应得的酬劳。你恋慕的奴婢——但愿我能换上妻子这两个字——高纳里尔。”啊,不可测度的女人的心!谋害她善良的丈夫,叫我的兄弟来代替他的位置!在这砂土之内,我要迅速把你掩埋起来,你这杀人淫妇的使者。在一个非常适当的时间,我要让那被人利用阴谋弑害的公爵见到这封卑劣的信。我能够把你的死讯与你的使命告诉他,我敢说对于他是一件幸运的事。
葛罗斯特:王上疯了;我那万恶的知觉现在却是倔强得很,只要我一站起来,无限的悲痛伤心就涌上我的心头!还是疯了的好;那样我就可以不用想到我的不幸,让一切所有的痛苦在昏乱的幻想之中忘记它们本身的存在吧。(远处鼓声。)爱德伽:把您的手给我;我好像听见远处有打鼓的声音。来,老人家,让我先把您安顿在一个朋友的地方(同下。)
第五场法军营帐
考狄利娅、肯特、医生及侍臣上。
考狄利娅:好肯特啊!我怎么能报答你这一番苦心好意,良苦用心呢!就是让我粉身碎骨,也不能抵偿你的大恩大德。
肯特:娘娘,只要自己的苦心被人所了解,那就是对我莫大的报酬了。我所讲的每一句话,句句都属实,没有一分增减。
考狄利娅:先去换一身好一点的衣服吧;您现在身上所穿的衣服是那一段悲惨的时光中所遗留下来的纪念品,请你脱下来吧。
肯特:恕我,娘娘;我现在还不能回复我本来的面目,因为如果那样会妨碍我预定的计划。请您准许我这一个唯一的要求,在我自己认为还没有到适当的时间以前,您必须把我先当作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考狄利娅: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吧,伯爵。(向医生)王上怎样?
医生:娘娘,他仍旧睡着。
考狄利娅:慈悲的神明啊,医治他那被凌辱心灵中重大的裂痕!愿上天保佑这一个被不孝的女儿所反噬的老父,让他精神错乱昏迷的神智恢复健全吧!
医生:请问娘娘,我们现在可不可以叫王上醒来?因为他已经睡得很久了。
考狄利娅:照你的意见,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他有没有穿着好?
李尔卧椅内,众仆舁上。
侍臣:是,娘娘;我们乘着他熟睡时,已替他把新衣服穿上去了。
医生:娘娘,请您不要走开,等我们把他叫醒;我相信他的神经已安定下来。
考狄利娅:很好。(乐声。)
医生:请您走近一步。音乐还要响一点儿。考狄利娅:啊,我亲爱的父亲!但愿我的嘴唇上沾有治愈疯狂的灵药,让这一吻抹去我那两个姊姊加在你身上无情的伤害吧!
肯特:善良的好公主!
考狄利娅:假如你不是她们的父亲,这满头的白雪也该引起她们的怜悯。这样一张面庞是经受得起激战狂风吹打的吗?它能够抵御那可怕的雷霆吗?在最惊人的闪电光辉之下,你,可怜无援的兵士!仅仅只戴着这一顶薄薄的戎盔,苦苦地坚守你的哨岗吗?我敌人的狗,即使它曾咬过我,在那样的夜里,我也要让它躺在我的火炉之前。但是你,我可怜的父亲,却只愿甘心钻在污秽霉烂的稻草里,和猪狗、与流浪的乞儿为伴吗?唉!唉!你的生命不与你的智慧同归于尽,那才是一件怪事。他醒来了;对他说些什么话吧。
医生:娘娘,应该您去跟他说说。考狄利娅:父王陛下,您好吗?
李尔:你们不应该把我从坟墓中间拖出来。你是一个有福气的灵魂;我却缚在烈火的车轮上,就连我自己的眼泪也像熔铅一样灼痛我那脸。
考狄利娅:父亲,您还认识我吗?
李尔:你是一个灵魂,我知道;你何时死的?考狄利娅:还是疯疯癫癫的。
医生:他暂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先不要惊扰他。李尔:我到过哪些地方?现在我又在什么地方?明亮的白昼吗?我大大受骗啦。如果我看见别人落到这步田地,我也要为他心碎而死。我不知道现在自己应该怎么说。我也不愿发誓这双是我的手;让我试试看,这针刺上去是否觉得痛的。但愿我自己能够知道实在情形!考狄利娅:啊!瞧着我,父亲,把您的那双手按在我的头上为我祝福吧。不,父亲,您千万不能跪下。
李尔:请不要取笑我;我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傻老头子,虽然活了八十多岁了;不瞒您说,我害怕我的头脑有点儿不大健全。我承认我该认识您,也该认识这个人;可是我的确不敢确定;因为我全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而且凭着我所有的能力,我也记不起来在什么时候穿上这身衣服;我更不知道昨晚上我在什么处所过夜。不要笑我;我想这位夫人是我的孩子考狄利娅。
考狄利娅:正是,正是。
李尔:你在流着眼泪吗?当真。请你不要哭啦;如果要是你有毒药为我预备着,我情愿喝下去。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因为我记得你的两个姊姊都曾虐待过我;你虐待我倒还有几分理由,但她们却没有理由虐待我。
考狄利娅:谁都没有这理由。李尔:我是在法国吗?
肯特:在您自己的国土之内,陛下。李尔:不要骗我。
医生:请宽心一点,娘娘;您看他的疯狂已平静下去了;可是如果再向他提起他所经历的事情,却是非常危险的。不要多烦扰他,让他的神经完全安定下来。
考狄利娅:请陛下到里边去安息安息吧。
李尔:你必须原谅我。请你不咎既往,宽赦我的过失;我是个年老糊涂的人。(李尔、考狄利娅、医生及侍从等同下。)侍臣:先生,康华尔公爵被刺的消息是真的吗?肯特:完全真确。
侍臣:他的军队归何人带领?肯特:据说是葛罗斯特的庶子。
侍臣:他们说他所放逐在外的儿子爱德伽现在跟肯特伯爵都在德国。
肯特:消息常常变化不定。现在应该是戒备时候了,英国军队也已在迅速逼近。
侍臣:一场血战是免不了的。再会,先生。(下。)肯特:我的目的能不能够顺利达到,就要看这一场战事的结果方才分晓。(下。)
第五幕
第一场多佛附近英军营地
旗鼓前导,爱德蒙、里根、军官、兵士及侍从等上。
爱德蒙:(向一军官)你去问一下公爵,他到现在是不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决心,或是因为有了其他的理由,已改变了方针;他这个人总是摇摆不定,畏首畏尾;我就要知道他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主张。(军官下。)里根:我那姊姊差来的人一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啦。
爱德蒙:那可说不定,夫人。
里根:好爵爷,我对你的一片好心,我想你是不会不知道的;那么现在请你告诉我,并且是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真的不爱我的姊姊吗?
爱德蒙:我只是按照我的名分去敬爱她。
里根:可是你从来没有深入我姊夫的禁地吗?爱德蒙:我想这样的思想是有失您的体统的。
里根:我害怕你们已打成一片,而在她心坎儿里只有你一个人哩。
爱德蒙:凭着我的名誉起誓,夫人,绝对没有这样的事。
里根:我也决不答应她;我亲爱的爵爷,千万不要跟她亲热。
爱德蒙:您就放心吧。——她跟她的公爵丈夫来啦!旗鼓前导,奥本尼、高纳里尔及兵士等上。高纳里尔:(旁白)我宁愿这次战争失败,也决不让我妹子把他从我手里夺了去。
奥本尼:贤妹久违了。伯爵,我听说王上已带了一班经受不住我国的苛政、高呼不平的人们,到他女儿所在的地方去了。要是我们所兴的只是一场不义之师,那我可真是再也提不起我的勇气来;可是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并不是我们的王上与他手下的一群人在法国煽动之下,用堂堂正正的理由向我们兴师问罪,而是法国举兵来侵犯我们的领土,我想这是我们所不能容忍的。
爱德蒙:您说得有理,佩服,佩服。里根:这种话讲它做什么呢?
高纳里尔:我们只须齐心协力,打退敌人,这些内部存在的纠纷,而不是现在所属讨论的问题之内。
奥本尼:那么让我们跟那些久历戎行的战士们来讨论讨论我们所应该采取哪些战略吧。
爱德蒙:很好,我很快就到您的帐里来叨陪末议。里根:姊姊,您也跟我们一块儿去吗?
高纳里尔:不。
里根:您怎么可以不去?来,请吧。
高纳里尔:(旁白)哼!我明白你的意里。(高声)好,我就去。
爱德伽乔装上。
爱德伽:殿下如果要是不嫌我地位微贱,那么请听我说一句话。
奥本尼:你们先请一步,我这就来。——说。(爱德蒙、里根、高纳里尔、军官、兵士及侍从等同下。)爱德伽:在您未开始作战前,请您先把这封信拆开来看一看。如果要是您得到胜利,吹喇叭为信号,叫我出来;虽然您看我是这样一个卑鄙下贱的人,但我可以请出一个证人来,来证明这信上所写的事全都属实。倘若要是您失败了,那么您在这世上的使命已完毕,所有一切阴谋也都无能为力了。愿命运眷顾您!
奥本尼:等我读了信你再去。
爱德伽:我不能。时候一到,您只要叫传令官传唤一声,我就会出来的。
奥本尼:那么再见;你的信我拿回去看吧。(爱德伽下。)爱德蒙重上。
爱德蒙:敌人已望得见了;快把您的军队赶紧集合起来。这儿虽然记载着根据精密侦查所得敌方军力的估计;但是现在您必须也快点儿了。
奥本尼:好,我们准备迎敌就是了。(下。)
爱德蒙:我对这两个姊姊都已立下爱情的盟誓;使她们彼此互怀嫉妒,猜疑,就像被蛇咬过的人却见不得蛇的影子一样。我该选择哪一个呢?还是两个都要?或是只要一个?还是一个也不要?倘要是两个全都留在世上,那我就一个也不能得到手;娶了那寡妇,一定会激怒高纳里尔;但是转念一想她的丈夫一天不死,我又怎能与她成双配对?现在我们还要借他做号召军心的幌子;等到战事结束后,她果真想除他,那就让她自己设法来结束他的性命吧。按照他的意思,李尔与考狄利娅两人被我们捉到后,是不能加害的:但是假如他们果然落在我们手里,我们可决不让他们得到他的赦免;因为现在我要保全自己的地位才要紧,什么天理良心只好一概不论。(下。)
第二场两军营地之间的原野
内号角声。旗鼓前导,李尔及考狄利娅率军队上;同下。爱德伽及葛罗斯特上。
爱德伽:来,老人家,在这树荫底下乘乘凉坐坐吧;但愿正义得到胜利!倘若要是我还能回来见您,那我回来一定会给您带来好消息的。
葛罗斯特:愿上帝照顾您,先生!(爱德伽下。)号角声;有顷,内吹退军号。爱德伽重上。
爱德伽:去吧,老人家!把您的手给我;去吧!李尔王已失败,他与他的女儿都被他们活捉去了。把您的手给我;来。
葛罗斯特:不,先生,我不想再到任何地方去了;让我就在这儿等死吧。
爱德伽:怎么!您又开始转起那种坏念头来了吗?人们的生死不是可以勉强求到的,你应该耐心忍受天命的安排,顺其自然吧。来。
葛罗斯特:那也说得有理。(同下。)
第三场多佛附近英军营地
旗鼓前导,爱德蒙凯旋上;李尔、考狄利娅被俘随上;军官、兵士等同上。
爱德蒙:来人,把他们给我押下去,好生看守,等上面发落下来,再作定度。
考狄利娅:心存善良的反而却得到恶报,这样的前例是屡见不鲜的。我只是为了你——被迫害的国王,才感到悲伤;否则尽管那欺人的命运向我横眉怒目,我也不会把她的凌辱放在心上。我们要不要去见见这两个女儿和这两个姊姊?
李尔:不,不,不,不!来,让我们到监牢里去吧。
我们两人将要像笼中之鸟一般唱歌;当你求我为你祝福时,而我却要跪下来求你饶恕;我们以后就这样生活着,祈祷,唱歌,讲些古老的故事,嘲笑那班像金翅蝴蝶般的廷臣,听听那些可怜的人们讲那些宫廷里的消息;我们也要同他们在一起谈话,谁失败,谁胜利,谁在朝,谁在野,用我们的意见来解释各种事情的秘奥,就像我们俩是上帝的耳目一样;在囚牢的四壁之内,我们将要用冷眼来看那些朋比为奸的党徒随着月亮的圆缺而升起沉落。
爱德蒙:把他们带下去。
李尔:对于这样的祭物,我的考狄利娅,连天神也要焚香致敬的。我果真是把你捉住了吗?谁要是想让我们分开,那么必须从天上取下一把火炬来像驱逐狐狸一般把我们赶散。揩干你湿湿的眼睛;让那恶疮烂掉他们的全身,他们纵然也不能使我们流泪,我们就是要看他们活活饿死。来。(兵士押李尔、考狄利娅下。)爱德蒙:过来,队长。听着,把这一通密令拿去;(以一纸授军官)跟着他们到监牢里去。我已把你提升一级,如果要是你能按照这密令上所说的来执行,我想对你一定是大有好处。你要知道,识时务的才是俊杰;心肠太软弱的人却不配佩带刀剑。我吩咐你去干这件重要的差使,你也不必多问,愿意就做,不愿意就另谋出路吧。
军官:我愿意,大人。
爱德蒙:那么去吧;你立这一功劳,那么你就是一个幸运的人。听着,事不宜迟,必须按照我所写的办法赶快办好。
军官:我不会拖车子,更不会吃干麦;只要是男子汉干的事,我就会干。(下。)喇叭奏花腔。奥本尼、高纳里尔、里根、军官及侍从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