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伽:殿下,我知道他的灾难,正因为我就在他身边照料他。听我给大家讲一段简短的故事;当我说完后,啊,但愿我的心爆裂吧!贪生怕死,是我们人类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常情,我们宁愿每小时都忍受着死亡的惨痛,但不愿一下子就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为了逃避紧迫着我、残酷的宣判,不得不假装披上一身疯人褴褛衣服,乔装改扮成一副连狗儿们也都看不起的样子。在这样的乔装之中,我遇见了我的父亲,当然他的两个眼眶里淋着鲜红地血,那宝贵的眼珠已失去了;一路上,我替他做向导,带着他走路,为他向路人求乞,甚至把他从绝望中拯救出来;啊!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向他瞒住我自己的真相!直到约摸半小时前,我已披上甲胄,虽说肯定希望天随人愿,但却不知道此行究竟结果如何,便请他为我祝福,我才把我全部的经历从头到尾告诉他知道;可是唉!他那破碎的心是那么的脆弱了,根本载不起这重大喜悦和悲伤,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猛烈的冲突之下,他含着微笑死了。
爱德蒙:你的这番话很使我感动,也说不定对我有好处;可是继续说下去吧,看上去你似乎还有一些话要说。
奥本尼:要是还有比这更伤心的事,那么请不要再说下去了吧;因为我听了这样的话,已忍不住热泪盈眶了。
爱德伽:对于那些不喜欢悲哀的人,这似乎已是悲哀的顶点;但是在极度的悲哀之上,却还有更大的悲哀。那时当我正在放声大哭时,却来了一个人,他认为我就是他所见过的那个疯丐,不敢来接近我;可是到后来他知道了我究竟是何人,又遭遇到什么样的不幸,他就紧紧地抱住我的头颈,大放悲声,好像要把那天空都震碎一般;他俯伏在我父亲的尸体上;讲出了关于李尔和他两个人一段最凄惨的故事;他越讲越伤心,当时他的生命之弦就要开始颤断了;那时候喇叭的声音已响过二次,所以我只好抛下他一个人在那如痴如醉的状态之中。
奥本尼:可是这是什么人?
爱德伽:肯特,殿下,就是被放逐的肯特;他一路上乔装改貌,跟随把他视同仇敌的国王,替他躬操奴隶不如的贱役。
一侍臣持一流血之刀上。
侍臣:救命!救命!救命啊!爱德伽:救什么命!
奥本尼:说呀,什么事?
爱德伽:那柄血淋淋的刀是什么意思?
侍臣:它还热腾腾地冒着气呢;它是从她的心窝里拔出来的,——啊!她死了!
奥本尼:谁死了?说呀。
侍臣:您的夫人,殿下,您的夫人;她的妹妹也给她毒死了,这是她自己承认的。
爱德蒙:我与她们两人都有婚姻之约,现在我们三个人都可以在一块儿做夫妻了。
爱德伽:肯特来了。
奥本尼:把她们的尸体抬出来,也不管她们有没有死。这个上天的判决使我们战栗,但却不能引起我们的怜悯。(侍臣下。)肯特上。
奥本尼:啊!这就是他刚才所说的吗?眼前的变故使我不能对他尽我应尽的敬礼。
肯特:我来是向我的王上道一声永久的晚安,怎么,他不在这儿吗?
奥本尼:我们把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忘了!爱德蒙,王上呢?考狄利娅呢?肯特,你看见眼前这一种情景吗?(传从抬高纳里尔、里根二尸体上。)肯特:嗳哟!这是为了什么?
爱德蒙:这个爱德蒙还是有很多人爱的;这一个便是为了我的缘故而毒死了那一个,跟着她也去自杀了。
奥本尼:正是这样。把她们的脸遮起来。
爱德蒙:我真是快要断气了,倒是想做一件违反我本性的好事。马上赶快差人到城堡里去,因为我已下令,要把李尔和考狄利娅处死。不要再多说废话,迟一点就来不及啦。
奥本尼:跑!跑!跑呀!
爱德伽:跑去找谁呀,殿下?——是谁奉命干这事的?你得给我一件什么东西,作为赦免的凭证。
爱德蒙:想得真周到;把我的剑拿去给那队长。奥本尼:快去,快去。(爱德伽下。)爱德蒙:他从我的妻子与我两人手里得到密令,要把考狄利娅在狱中缢死,对外却宣称说是她自己在绝望中自杀的。
奥本尼:愿神明保佑她!把她暂时先抬出去。(侍从抬爱德蒙下。)李尔抱考狄利娅尸体,爱德伽、军官及余人等同上。
李尔: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哀号吧!啊!你们这些都是些如石头一样的人;如果我有了你们那些舌头和眼睛,那么我要用我的眼泪与哭声震撼苍穹。她是一去不返了。一个人死了还是活着,我是知道的;她已像泥土一样死去。借一面镜子给我;要是她的气息还能够在这镜面上呵起一层薄雾,那么证明她还没有死。
肯特:难道这就是世界最后的结局吗?爱德伽:还是末日恐怖的预兆?
奥本尼:天倒下来了,一切都要归于毁灭吗?
李尔:这一根羽毛在动;她还没有死!要是她还有活命的话,那么我的一切悲哀都可以消释了。
肯特:(跪)啊,我的好主人!李尔:走开!
爱德伽:这是尊贵的肯特,您的朋友。李尔:一场瘟疫降落在你们身上,你们全是些凶手,奸贼!我本来是可以把她救活的;可现在她再也活不过来了!考狄利娅,考狄利娅!等一等。嘿!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软温和,女儿家是应该这样的。我亲手杀死了那把让你缢死的奴才。
军官:殿下,他真的把他杀死了。
李尔:难道不是我把他杀死了吗,汉子?从前只要我一举起我的宝刀,顿时就可以叫他们吓得抱头鼠窜;现在年岁老啦,经受到这许多磨难,反而一天比一天不中用啦。你是谁?等会儿我就可以说出来了;我的眼睛可不大好。
肯特:要是命运女神向人夸海口,说起曾经有两个一度被她宠爱、后来却被她厌弃的人,那么在我们的眼前就各站着其中的一个。
李尔:我的眼睛真是太糊涂啦。你不是肯特吗?
肯特:正是,您的仆人肯特。您的仆人卡厄斯呢?李尔:他是一个好人,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他只要一动起火来就会打人。他现在已死得骨头都腐烂了。
肯特:不,陛下;我就是那个人——李尔:我马上就能认出来你是不是。
肯特:自从您开始遭遇变故以来,我一直跟随着您那不幸的足迹。
李尔:欢迎,欢迎。
肯特:不,所有的一切都是凄惨的、黑暗的、阴郁的,您的两个大女儿已在绝望中自杀了。
李尔:嗯,我也想是这样的。
奥本尼:他已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些,我们谒见他也是徒然的。
爱德伽:全然是徒劳。一军官上。
军官:启禀殿下,爱德蒙死了。
奥本尼:他的死在现在来说只不过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小事罢了。各位勋爵和尊贵的朋友,仔细听我向你们宣示我的意旨:对于这一老病衰弱的君王,我们将要尽我们的最大力量给他极可能的安慰;当他在世时,我仍旧把最高的权力归还给他。(向爱德伽、肯特)你们两位也仍旧可以恢复原来的爵位,我还要加赉你们额外的尊荣,褒扬你们过人的节行。一切朋友都要得到他们忠贞的报酬,一切仇敌都要尝到他们罪恶的苦杯。——啊!瞧,瞧!
李尔:我可怜的傻瓜给他们缢死了!不,不,没有命了!为什么一条狗、一匹马、一只耗子,都有它们自己的生命,而你却没有一丝丝呼吸呢?你是永不回来了,永不,永不,永不,永不,永不!请你替我解开这个钮扣;谢谢你,先生。你看见吗?瞧着她,瞧,她的嘴唇,瞧那边,瞧那边!(死。)爱德伽:他晕过去了!——陛下,陛下!
肯特:碎吧,心啊!碎吧!爱德伽:抬起头来,陛下。
肯特:不要烦扰他的灵魂。啊!让他安然死去吧;他将要痛恨那些想要使他在这无情的人世多受一刻酷刑的人。
爱德伽:他真的去了。
肯特:他居然能忍受这么久,这才是一件奇事;他的生命不是他自己的。
奥本尼:把他们抬出去。我们现在要传令全国举哀。
(向肯特、爱德伽)两位朋友,帮我主持大政,培养这已经受伤的国本。
肯特:不日间我就要登程上道;我已经听见主上的呼召。
奥本尼:不幸的重担不能不肩负;感情是我们唯一的言语。年老的人已经忍受一切,后人只有抚陈迹而叹息。(同下。奏丧礼进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