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士比亚悲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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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雅典的泰门(3)

第二幕

第一场雅典。某元老家中一室

某元老手持文件上。

元老:最近又是五千;他又欠了凡罗和艾西铎九千;单单是我的债务,前后一共是二万五千。他还在这样任意挥霍!依我看这样子是根本维持不下去的;一定维持不下去。要是我想要金子,只要我从一个乞丐那里偷一条狗送给泰门,这条狗就会替我变出金子来。倘若要是我把马卖掉,之后再去买二十匹比它更好的马来,我只要把马送给泰门,就不必问他要什么。就这么送给他,我相信他就会立刻替我生下二十匹好马来。他门口的那些管门人,见了谁都笑脸相迎,就连每一个路过的人,他都会邀请他们进去。这样子根本是维持不下去的;他这份家私看起来恐怕还有些不稳。凯菲斯,喂!喂,凯菲斯!

凯菲斯上。

凯菲斯:有,老爷;您有何吩咐?

元老:赶快披上你的外套,到泰门大爷家里去;请他务必尽快把我的钱还给我;更不要听他推三托四,也不要因他说“替我问候你家老爷”,只要把他的帽子放在右手像这样这么一挥,他就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你要对他说,我有很要紧的用途;我必须用我自己的钱来供给我自己的需要;他的借款早已过期,因为爽约,我对他也失去信任了。尽管虽然我很看重他的为人,但是不能为了医治他的手指而打伤我自己的背;我的所需很急迫,决不能让他用空话来敷衍过去,叫他一定要立刻把钱还我。你去吧;尽量装出一副很严厉的神气的样子向他追索。我怕泰门大爷现虽像一只神采蹁跹的凤凰,要是真把他借来的羽毛一根根拔去后,就快要变成一只秃羽的海鸥了。你去吧。

凯菲斯:我就去,老爷。

元老:“我就去,老爷”!顺便把借票一同带去,别忘记借票上面的日子。

凯菲斯:是,老爷。元老:去吧。(各下。)

第二场同前。泰门家中的厅堂

弗莱维斯持债票多纸上。

弗莱维斯:他一点蛮也不在乎,一点都不知道要停止他的挥霍!不想想再这样浪费下去,怎么维持得了;钱财产业都从他手里飞出去,而他也不管;将来怎么过日子,他也从不放在心上;只这样傻头傻脑地乐善好施。该如何办才好呢?不叫他亲自尝到财尽囊空的滋味,我想他是根本不会理会人家的话的。现在他出去打猎,快要回来了,我必须马上提醒他才是。嘿!嘿!嘿!嘿!

凯菲斯及艾西铎、凡罗二家仆人上。

凯菲斯:晚安,凡罗家的大哥。什么!你是来讨债的吗?

凡罗家仆人:你不也是来讨债的吗?凯菲斯:是的;你也是吗,艾西铎家的大哥?正是。凯菲斯:但愿我们都能讨到手!

凡罗家仆人:我怕有点讨不到。凯菲斯:大爷来了!泰门、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上。

泰门:我们吃过饭再出去,艾西巴第斯。你们是来看我的吗?有何事?

凯菲斯:大爷,这儿是一张债票。泰门:债票!你是哪儿来的?

凯菲斯:我就是这儿雅典的人,大爷。泰门:跟我的管家说去。

凯菲斯:禀大爷,你们家他叫我等几天再过来,但是我家主人因自己着急用,并且知道大爷您一向为人耿直,今天千万莫让他今天失望了。

泰门:我的好朋友,请你明天来吧。

凯菲斯:不,我的好大爷——

泰门:你就放心吧,好朋友。

凡罗家仆人:大爷,我是凡罗的仆人——:艾西铎也叫我来请大爷快点把他的钱还了。

凯菲斯:大爷,如果要是您知道我家主人是怎样等着急用这笔钱——凡罗家仆人:这笔钱,大爷,已过期六个星期了。大爷,您的那位管家尽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的,所以因为这样我家主人才叫我向大爷您亲自面讨。

泰门:让我松一口气。各位大人,请你们暂时先进去一会儿;我立刻就来奉陪。(艾西巴第斯及贵族等下。向弗莱维斯)过来。请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人都手拿着过期的债票来向我缠扰不清,让人家看着把我的脸也全都丢尽了?

弗莱维斯:对不起,各位朋友,现在还不是讲这种事之时,请你们大家暂时先忍耐片刻,等我们家大爷吃过饭后,我可以告诉他为什么你们的债款至今还未归还的缘故。

泰门:等一等再说吧,我的朋友们。好好地招待他们。(下。)弗莱维斯:请各位过来。(下。)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上。

凯菲斯:且慢,瞧那傻子跟着艾帕曼特斯来了;让我们与他们开开玩笑。

凡罗家仆人:别理他,他会骂我们的。该死的狗!凡罗家仆人:你好,傻子?

艾帕曼特斯:你是在对你的影子讲话吗?凡罗家仆人:我是跟你说话。

艾帕曼特斯:不,你是对你自己说话。(向弄人)去吧。(向凡罗家仆人)傻子已附在你的背上了。

艾帕曼特斯:不对,你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还未骑上他的背呢。

凯菲斯:此刻那傻子呢?

艾帕曼特斯:问这种问题的就是那傻子。哼,这些放债人手下的奴才!都是金钱与欲望间的娼家。

众仆:我们是什么,艾帕曼特斯?艾帕曼特斯:都是些驴子。

众仆:为什么?艾帕曼特斯:因为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却要反过来问我。跟他们谈谈,傻子。

弄人:各位请了。

众仆:你好,好傻子。你家奶奶好吗?弄人:她正在烧热水来替你们这些小鸡洗皮拔毛哩。

真是巴不得在妓院里看到你们!艾帕曼特斯:说得好!侍童上。

弄人:瞧,咱们奶奶的童儿来了。

侍童:(向弄人)啊,您好,大将军!您在这聪明人中间有何贵干?你好,艾帕曼特斯?

艾帕曼特斯:我愿我的舌头上长着一根棒儿,可以痛痛快快地回答你。

侍童:艾帕曼特斯,请你把这两个信封上的字念予我听一听,我不知道哪封信应该给哪一个人。

艾帕曼特斯:你不认识字吗?侍童:不认识。

艾帕曼特斯:那么在你吊死的那一天,学问倒不会蒙受损失了。这封是给泰门大爷的;这封是给艾西巴第斯的。去吧;你生下来是个私生子,到死是个忘八蛋。侍童:母狗把你生下来,你死了也是一条饿狗。不要回答我,我去了。(下。)

艾帕曼特斯:好,你赶快夹着尾巴逃吧。——傻瓜,我要跟你一起到泰门大爷那儿去。

弄人:您要把我丢在那儿吗?艾帕曼特斯:如果是泰门在家,我就把你丢在那儿。

你们三个人侍候着这三个放债的人吗?

众仆:是的;我们但愿他们侍候我们!艾帕曼特斯:那倒跟刽子手侍候偷儿一样好玩。弄人:你们三个人的主人都是放债的吗?

众仆:是的,傻瓜。

弄人:我想只要是个放债的就会有个傻瓜来做他的仆人;我家奶奶就是个放债的,所以我就是她的傻瓜。人家向你们的主人借钱,来时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去时都是欢欢喜喜;但是人家在走进我家奶奶屋子时,却是欢欢喜喜,但走出去后反而倒愁眉苦脸起来,这是什么道理呢?

凡罗家仆人:我可以说出一个道理来。

艾帕曼特斯:那么你说吧,如果你说出来,我们那就可以承认你是一个忘八龟子;虽然你本来就是个忘八龟子。

凡罗家仆人:傻瓜,什么叫做忘八龟子?

弄人:他就是一个穿着很好衣服的傻瓜,其实就是跟你差不多的一种东西。但是一个鬼魂:有时样子像一个贵人;有时像一个律师;有时却像一个哲学家,系着两颗天生的药丸;又往往通常以一个骑士的姿态来出现;而这个鬼魂也会变化成各色各样的人,有时是个八十岁的老头儿,有时是个十三岁的小哥儿。

凡罗家仆人:你倒不完全是个傻子。

弄人:你也并不完全是个聪明人;我只不过是有几分傻气而已,而你也刚刚缺少这几分聪明。

艾帕曼特斯:这倒像是艾帕曼特斯说的话。众仆:站开,站开;泰门大爷来了。泰门及弗莱维斯重上。

艾帕曼特斯:跟我来,傻瓜,来。

弄人:我果真不大愿意跟在情人、长兄和女人的背后;有时甚至也不愿意跟着哲学家跑。(艾帕曼特斯及弄人下。)弗莱维斯:请您过来:我一会儿就跟你们说话。(众仆下。)泰门:你真使我奇怪;你为什么不早一些把我家用收支的情形明白准确地告诉我,好让我在还没有欠债前,把费用节省节省呢?

弗莱维斯:我好几回都向您说起,您总是根本不理会我。

泰门:哼,也许你总是趁着我心里不高兴时说起这种话的,我叫你不要向我絮烦,你就凭借着这个来做理由,替你自己诿卸责任了。

弗莱维斯:啊,我的好大爷!曾经有好多次我把账目亲自拿上来呈现给您看,而您总是把它们丢推在一旁,说您相信我的忠实。当您在收下人家那么一点点轻微的礼品时,却叫我用许多贵重的东西来酬答他们时,我总是摇头流泪,甚至于根本不顾自己那卑贱的身份,再三劝告您不要太慷慨了。不止一次我为向您指出您的财产已大不如从前,您的欠债已愈积愈多,而您却对我更加严辞申斥。我亲爱的大爷,现在您虽然肯听我把实在的情形告诉您,但是已经太迟了,您的家产至多也只不过可以抵偿您所欠债的半数。

泰门:那把我的土地也一并卖掉好了。

弗莱维斯:土地民有的已变卖,有的已抵押给人家了;就算是剩下来的也还不够偿还目前已到期的债款;而且没有到期的债款也马上快要到期了,中间这段时间可以怎么应付过去呢?而我们这一笔账,到最后将会是怎么算法?

泰门:我的土地不是一直通到斯巴达吗?

弗莱维斯:啊,我的好大爷!整个的世界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即使它真是完全属于您的,只要您一开口,也可以很快把它地送给别人。

泰门:你说的倒是真话。

弗莱维斯:如果要是您疑心我办事欺心,当然您可以去叫几个最精细的查账员当着您的面前来查看我的账目。神明在上,当我们门庭之内充满着饕餮的食客,当我们那酒窟里泛滥着满地的余沥,当每一间屋内灯光吐辉、笙歌沸天时,我总是一人躲在一个漏水的管子下面,止不住我那泪涛的汹涌。

泰门:请你不要再说下去啦。

弗莱维斯:天啊!我总是说,这位大爷如此慷慨!在这一晚,有多少狼藉酒肉填饱了那些庸奴伧夫的肠胃!哪个人不是靠您泰门养活的?哪个人的心思才智、武力资财,不是您泰门大爷的?伟大光荣高贵的泰门。

唉!花费无数的钱财,却只能买到人家一声赞美,但钱财一旦失手,赞美的声音也随之寂灭了。在酒食上而得来的朋友,等酒尽樽空,转眼便成为路人;一片冬天的乌云在天空刚刚出现,而这些飞虫们却早就躲得不知去向了。

泰门:得啦,少教训我几句吧;我虽然是太慷慨了些,可是它也并不是坏事;尽管我的钱财用得不大得当,可是还不是用在不明不白的地方。所以你何必哭呢?你难道真以为我会因此缺少朋友吗?放心吧,凭借着我对人家这点交情,要是我亲自开口向人告借,他们谁都会把自己和他们的财产随意让我自由支配的。

弗莱维斯:但愿您所深信的果真是事实!

泰门:而现在我的贫乏,未始不可说是一种幸运;因为我可以借此来试探我的那些朋友。你也就完全可以明白你对于我的财产所表现出的忧心完全是一种多虑,我这有许多朋友,难道还怕穷吗?里面有人吗?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

弗莱米涅斯、塞维律斯及其他仆人上。

众仆:大爷!大爷!

泰门:你们现在马上替我分别到几个地方去:你到路歇斯大爷那里;你到路库勒斯大爷那里,我今天还与他在一起打猎呢;你到辛普洛涅斯那里。替我向他们致意最诚挚的问候;说是我认为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恳请他们借给我一些钱;只要五十个泰伦就够了。弗莱米涅斯:是,大爷,我们这就照您的意思去说。弗莱维斯:(旁白)路歇斯和路库勒斯?哼!

泰门:(向另一仆人)你到元老院去,请他们立刻送一千泰伦来给我;曾经为了国计民生我尽过力,现在他们也该答应我的请求。

弗莱维斯:我已大胆使用您的图章和名义,向他们一一请求过了;但是他们却只向我摇摇头,结果我只是仍旧空手而归。

泰门:真的吗?真有这种事!

弗莱维斯:他们都众口一辞地回答我说,现在他们的景况都很困难,手头也没有钱,而且力不从心;很抱歉;您是很有信誉的人;但是他们觉得——他们不知道;有一点儿不敢十分赞同;善人未必没有过失;但愿一切顺利;实在不胜遗憾之至;每个人都说着这样断断续续的话,而且满脸表现出不耐烦的神气,把帽子掀了掀,冷淡地点了点头,就去忙别的要事去了,当然把我冷得哑口无言。

泰门:神啊,去惩罚他们!老人家,你也不用如此烦恼。这些老家伙,都是些天生忘恩负义的东西;他们的血已冻结寒冷,不会再流了;那是因为缺少热力,所以才会这样冷酷无情;他们将要终结自己生命的旅程而归于泥土,所以他们的天性也变得顽固冥顽不灵了。(向一仆)你到文提狄斯那儿去。(向弗莱维斯)你也不用为此伤心了,我相信你是忠心而诚实的;这全然并不是你的错。(向那仆人)文提狄斯新近把他父亲安葬;他自从父亲死后,已承继到一笔可观的遗产;当他被关在监狱时,穷得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是我用五泰伦把他赎出来;你去替我向他致意,对他说他的朋友因有一些正用,请他把那五泰伦尽快还给他。(仆人下。向弗莱维斯)等到那五泰伦拿到后,就把目前已到期的债款全部还给那些家伙。我泰门有的是朋友,他的家业是不会没落的。

弗莱维斯:我倒是希望我也像您一样放心。顾虑是慷慨的仇敌;难道一个人自己慷慨了,就认为人家也会跟你自己一样。(同下。)

第三幕

第一场雅典。路库勒斯家中一室

弗莱米涅斯在室中等候;一仆人上。

诗人:我已告诉我家大爷说你在这儿;他于是就来见你了。

弗莱米涅斯:谢谢你,大哥。路库勒斯上。

诗人:这就是我家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