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莎士比亚悲剧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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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雅典的泰门(4)

路库勒斯:(旁白)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我想一定是送什么礼物而来的。哈哈,真是一点不错;我昨晚上还梦见银盘和银瓶哩。弗莱米涅斯,好弗莱米涅斯,承蒙你大驾光临,不胜欢迎之至。快给我倒些酒来。(仆人下)那位尊贵的、十全十美的、宽宏大量的雅典绅士,你那慷慨的好主人近来可好吗?

弗莱米涅斯:他身体很好,先生。

路库勒斯:我很高兴听到他身体很好。你那外套下面是些什么东西,可爱的弗莱米涅斯?

弗莱米涅斯:不瞒您说,先生,那只不过是一只空匣子罢了;我奉我家大爷之命,以此特来请您帮我把它填满了;他因急用,需要用五十个泰伦,所以今天叫我来是向您商借,他相信您一定会毫不踌躇地帮助他的。

路库勒斯:哪,哪,哪哪!“相信我一定会帮助他”,他是这样说的吗?唉!好大爷,我相信,他是一位尊贵的绅士,就是太爱摆阔了。我曾好多次陪他在一起吃中饭,打算来劝劝他;晚上再去陪他吃晚饭,也是为劝他不要太浪费;但是他总不肯听人家的劝告,也没有因为我一次次地登门而有所顿悟。哪个人没有几分错处,而他的错处就是太老实了;我曾也这样对他说过,可是并没有什么法子改变他的习性。

仆人持酒重上。

诗人:大爷,酒来了。

路库勒斯:弗莱米涅斯,我向来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喝杯酒吧。

弗莱米涅斯:多承大爷谬奖。

路库勒斯:我经常注意到你的脾气很和顺勤勉,凭良心说,我相信你也是很懂得道理的;况且你也从来不偷懒,这些都是你的好处。(向仆人)你去吧。(仆人下)过来,好弗莱米涅斯,你家大爷是位慷慨的绅士;但是你却是个聪明人,尽管你到这儿来看我,但你要一定明白,现在可不是随意借钱给别人的时世,尤其特别是单单凭着一点交情而已,什么保证都没有,那怎么行呀?这儿有三毛钱你拿去吧;好孩子,帮帮忙,就说你根本没有看见我就便是了。再会。

弗莱米涅斯:难道世事的变迁,人情的变幻,竟会至此一落千丈吗?滚开,该死下贱的东西,赶快回到那崇拜你的人那儿去吧!(将钱掷去。)路库勒斯:嘿!原来你也是个傻子,这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下。)弗莱米涅斯:愿你落在铁锅里和已被着熔化了的钱活活地熬死,你这般恶病一样的朋友!难道我们的友谊是这样轻浮善变,甚至不到两天的工夫就变了样子吗?天啊!此时我的心头已充塞着我主人的愤怒。而这个奴才的肠胃里却还有我家主人赏给他吃的肉,为什么这些肉却不跟他的良心而一起变坏,从而化成毒药呢?他生命的一部分是靠着我家主人来养活的;但愿他快快害起病来,临死之前再多挨一些痛苦!(下。)

第二场同前,广场

路歇斯及三路人上。

路歇斯:谁?泰门大爷吗?他是我很好的朋友,而且也是一个高贵的绅士。

路人甲:我们也曾久闻他的大名,虽然至今并没有跟他有交情。但是我告诉您一件事情,我听人都纷纷传说,说现在泰门大爷的光荣时代已过去,而且连他的家业已远不如从前了。

路歇斯:嘿,哪有这等事,你不要轻信人家胡说;我相信他是不会缺钱的。

路人乙:可是您至少得相信我,在不久前,他叫一个仆人到路库勒斯大爷家里去,向他告借泰伦,说是有很要紧的用途,但是结果并没有借到。

路歇斯:怎么!

路人乙:我说,他没有借到。路歇斯:岂有此理!天神在上,我真替他感到害羞!

不肯借钱与这样一位高贵慷慨的绅士!那真是太不讲道义了。就拿我自己来说吧,我必须很诚实地承认曾从他手里得到过某些小恩小惠,譬如说钱哪,杯盘哪,珠宝哪,这一类零星小物,比起别人到手的东西来我可比不上,但是要是他真向我开口借钱,我是不会不借给他这几个泰伦的。

塞维律斯上。

塞维律斯:瞧,巧得很,那里便正是路歇斯大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向路歇斯)我尊贵的大爷!

路歇斯:塞维律斯!你来得可正好。再会;替我问候你那高贵贤德的主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塞维律斯:告诉大爷知道,我家主人叫我来——路歇斯:哈!难道他又叫你来送什么东西来了吗?

你家大爷待我可真好,他总送东西给我;你看我都不知道应当怎样感谢他才好呢?他现在又给我送些什么来啦?

塞维律斯:他没有都没有送来,大爷,只是因为一时急需,想请您借给他几个泰伦。

路歇斯:我知道他老人家只是在跟我开开玩笑;他哪里怎么会缺五十、一百个泰伦用。

塞维律斯:但是大爷,他现在所需的还不到这个数目呢。要是他的用途并不正当,我想我也不会向您这样苦苦求告的。

路歇斯:你所说的是真话吗,塞维律斯?塞维律斯:凭着我灵魂起誓,我说的是真话。

路歇斯:那我真是一头该死的畜生,竟然放着这个大好的机会,表明我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翻脸不认的无情小人,偏偏刚把手头的钱一起用光了!真是不凑巧,前些天我新买了一件对我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今天承蒙泰门大爷给我这样一个面子,而我却不能应命。塞维律斯,天神在上,我真的是无力应命;我简直就是一头畜生;我刚才还想叫人来向泰门大爷告借几个钱呢,我旁边的这三位先生替我可以证明;可是我又觉得实在不好意思,否则我早就向他开口了。请你多多替我向你家大爷致意;我希望他不要因此而见怪于我,我真的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请你替我告诉他,我并不能满足这样一位高贵慷慨绅士的要求,真是我生平第一恨事。好塞维律斯,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照我这些话对他说吗?

塞维律斯:好的,大爷,我这样对他说就是了。

路歇斯: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好处,塞维律斯。(塞维律斯下)你们果然说得不错,泰门已失势了,一次被人拒绝,是要到处碰壁的。(下。)路人甲:您看见过这种情形吗,霍斯提律斯?路人乙:嗯,我看得太明白了。

路人甲:哼,这就是所谓世人的本来面目;每个谄媚之徒,都是存有同样的居心。谁能叫那同器而食的人做他的朋友呢?据我所知,泰门曾像父亲一样而照顾这位贵人,并且用他自己的钱来替他还债,从而维持他的产业;甚至于就连他仆人的工钱,也是由泰门替他代付的;甚至他每次去喝酒,在他的嘴唇上都是啜着泰门的银子;可是唉!瞧这帮狗彘不食的人!人家行善事,甚至对乞丐也要布施几个钱,而他却好意思竟然这样忘恩负义地一口拒绝。

路人丙:世道如斯,鬼神有知,亦当痛哭。

路人甲:拿我自己来说吧,我虽未曾叨光过泰门的一顿酒食;他也从未曾施恩于我,可以表明我是他的一个朋友;但是我要说一句,为了他那正直的胸襟、超乎常人的德行和高贵的举止,如果要是他在窘迫时需要我的帮助,那么我一定愿意变卖我所有的家产,会把一大半送给他,因为我就是这样敬爱他的为人。但是在现在的时世,一人也只好把那怜悯之心搁起,因为世间万事总须熟权利害,不能但问良心。(同下。)

第三场同前。辛普洛涅斯家中一室

辛普洛涅斯及一泰门的仆人上。

辛普洛涅斯:哼!难道他没有别人,一定要找到我吗?他可以向路歇斯或是路库勒斯试试;文提狄斯是他自己从监狱里赎出身来的,况且现在也发了财:这几个人都是依靠着他才有今天这份财产的。

诗人:大爷,他们那几个人的地方都去过,一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谁都不愿肯借给他。

辛普洛涅斯:怎么!难道他们已拒绝了他吗?文提狄斯和路库勒斯也都拒绝了他吗?而他现在又来向我告借吗?三个人?哼!就在这时候就可以看出他不但不够交情,而且更缺少知人之明;我应该必须做他最后的希望吗?他的朋友已三次拒绝了他,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已被三个医生同时认为不治,难道我必须负责把他医治好吗?他根本是瞧不起我,才给我这般重大的侮辱,我在生他的气哩。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向我来商量,因为凭良心说,我是第一个受到他礼物的人;而现在他却在最后一个才想到我,想叫我在最后帮他的忙吗?不,倘若要是我答应了他,人家都要来取笑我,那些贵人们都要把我当做是个傻子。要是他瞧得起我,第一个就应该向我借,别说是这一点数目,就是三倍于此,我也愿意帮助他。但是现在你回去吧,替我把我的答复与他们冷淡的回音一起告诉你家主人;谁要是轻视了我,就休想用我的钱。(下。)诗人:很好!你这位大爷更是一个大大的奸徒。魔鬼把人们捏造得这样奸诈无比,一定后悔无及;比起人心的险恶,魔鬼都要望风却步哩。瞧这位达官贵人唯恐人家看不清他的丑恶,拼命呲牙咧嘴给别人看,这就是所谓奸诈的友谊!这是我主人最后的希望;而现在一切都已消失,只有向神明祈祷。现在他的朋友都已死去;终年开放、来者不拒的大门,现在也要关起来保护它们的主人了:这是一个浪子的下场;一个人如果不能看守住他的家产,那么就只好关起大门躲债。(下。)

第四场同前。泰门家中厅堂

凡罗家两个仆人及路歇斯的仆人同上,与泰特斯、霍坦歇斯及其他泰门债主的仆人相遇。

凡罗家仆人:甲咱们碰见得很巧;早安,泰特斯,霍坦歇斯。

泰特斯:早安,凡罗家的大哥。

霍坦歇斯:路歇斯家的大哥!怎么!你也来了吗?路歇斯:家仆人是的,我想我们也都是为着同样的目的而来的;我为讨钱而来。

泰特斯:他们和我们都是来讨钱的。菲洛特斯上。

路歇斯:家仆人菲洛特斯也来了!菲洛特斯:各位早安。

路歇斯:家仆人欢迎,好兄弟。你想现在是何时了?菲洛特斯:快九点钟啦。

路歇斯:家仆人都这么晚了吗?菲洛特斯:还未曾看见泰门大爷吗?路歇斯:家仆人还没有。

菲洛特斯:那可太可怪了;他平常总是七点钟就会起来的。

路歇斯:家仆人嗯,但是他的白昼现在似乎已比从前短了;你应该知道一个浪子所走的路程是与太阳一般的,但是他并未像太阳一样周而复始地运转。我怕在那泰门大爷的钱囊里,早已经是岁晚寒深的暮冬了,你尽管一直把你的手伸到底里,恐怕还只是一无所得。

菲洛特斯:我也担着这样的心。

泰特斯:我倒可以提醒你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你家大爷现在差你来要钱。

霍坦歇斯:一点不错,他差我来要钱。

泰特斯:但是他身上至今还戴着泰门送给他的珠宝吧,我就是到这儿来等他把珠宝的钱还我的。

霍坦歇斯:我虽是奉命而来,但心里总是老大不愿意。

路歇斯:家仆人你瞧,事情多么奇怪,泰门该还人家的钱却比他实实在在欠下的债还要得多;好像你家主人佩戴了他那珍贵的珠宝后,还该向他讨还珠宝的价钱一样。

霍坦歇斯:我是真不愿意干这种差使。我也知道我家主人挥霍了泰门的财产,现在却还要干出这样忘恩负义的事,真是连窃贼都不如。

凡罗家仆人:甲是的,我要向他讨还三千克朗;你呢?

路歇斯:家仆人我的是五千克朗。

凡罗家仆人:甲还是你比我多;光照这数目看起来,你家主人对他的交情远比我家主人深得多了,否则就不会出现这样差别的。

弗莱米涅斯上。

泰特斯:他是泰门大爷的一个仆人。

路歇斯:家仆人弗莱米涅斯!大哥,快说句话。请问大爷就要出来了吗?

弗莱米涅斯:不,他还不想出来呢。

泰特斯:我们都在外面等着他;所以请你去向他通报一声。

弗莱米涅斯:我根本不必通报他;他也知道你们是经常上门的。(弗莱米涅斯下。)弗莱维斯穿外套蒙首上。

路歇斯:家仆人嘿!那个蒙住了脸,不正是他的管家吗?他已躲躲闪闪地出去了;快叫住他,叫住他。

泰特斯:你听见吗,总管?凡罗家仆人:乙对不起,总管。弗莱维斯:你有何事要问我,朋友?

泰特斯:我们在这儿等着要拿回几个钱,总管。弗莱维斯:哼,当你们这些黑心的主人们在吃着我家大爷肉食时,为什么你们却不把债票给我送上来要钱?那时候他们是不把他的这些欠款放在心上的,只顾忙着胁肩谄笑,把所应得的利息吞到他们贪馋的胃里。你们现在跟我吵有何用呢?快让我安安静静地过去吧。相信我,我家大爷已跟我解除主仆的名分;我并没有账可管,况且他也没有钱可用了。

路歇斯:家仆人我们可不能拿你着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啊。

弗莱维斯:我的话倒是老实话,不像你们的那些主人都是些无耻卑鄙小人。(下。)凡罗家仆人:甲怎么!这位已卸了职的老爷子在咕噜些什么?

凡罗家仆人:乙随他咕噜些什么吧;他真是个苦老头儿,理他作甚?连一间像样的可以钻进头去的屋子都没有的人,见了这样的高楼大厦当然会痛骂的。

塞维律斯上。

泰特斯:啊!塞维律斯来了;现在可以得到一些答复了。

塞维律斯:各位朋友,倘若要是你们愿意改日再来,我真的就感谢不尽了;不瞒列位说,我家大爷今天心境非常不好;况且他身子也有些不大舒服,不能起来。

路歇斯:家仆人有许多人睡在床上不起来,并不都是因为害病的缘故。要是他果真有病,我想他更是应该早点把债还清,这才可以撒手归天。

塞维律斯:天哪!

泰特斯:况且我们也不能拿这样的话回去交代哩。

弗莱米涅斯:(在内)塞维律斯,赶快!大爷!大爷!泰门暴怒上,弗莱米涅斯随上。

泰门:什么!连我自己的门都不许我通过吗?我从不受别人管过,反而现在我自己的屋子却变成拘禁我的敌人、我的监狱吗?我曾举行过盛大宴会的地方,难道也如同像所有的人类那样,用一颗铁石坚硬的心肠来对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