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姆,你的手枪准备好了吗?”乔治用镇定的语气低声问道。
“没问题。”吉姆说。“如果他们追上来,你知道该怎么办,是吗?”“绝不犹豫,”吉姆扯开他前胸衣服,深吸一口气说道,“你想我能让他们再把我老妈妈抓住吗?”此时,伊丽莎在跟她仁慈的朋友雷切尔告别。然后,西米恩扶她上车,并和孩子一起爬进后车厢坐到水牛皮上。接着那个老婆婆也被扶上车坐下来;乔治和吉姆坐在她们前面用粗糙木板做成的座位上。最后菲尼亚斯从车子前面跳上车。
“一路平安,我的朋友们。”西米恩在车下说。“上帝保佑你。”车上的人齐声答道。那辆大篷车出发了,在冻土路上摇摆着,颠簸着,逐渐远去。
由于道路不平,轮声很大。车上的人无法交谈。马车穿过大片黑漆漆的森林,穿过广阔寂静的平原,翻山越岭一路颠簸着徐徐向前。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孩子睡着了,沉甸甸地躺在母亲膝头。那位可怜的、惊慌的老婆婆,终于忘记了不安;当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连忧心忡忡的伊丽莎也熬不住打起盹来。总的说来,菲尼亚斯要算这一车人中精力最充沛的一个了。在这漫长的路途上,他一面赶车,一面吹着完全与教友派信徒不相称的小调解闷。
但是三点左右乔治忽然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从车后传来。他轻轻地碰了一下菲尼亚斯的胳膊,后者勒住马,侧耳仔细听着。
“一定是麦克尔,”他说;“我听得出他的马蹄声。”他站起来,紧张地伸长脖子向大路上张望。
远处小山包上一个人时隐时现,飞马急驰而来。“正是他,没错儿!”菲尼亚斯说。乔治和吉姆不约而同地一起跳下车。一个个神情紧张地,面朝报信人来的方向默默地站着。那人飞奔而来。不久消失在谷底,虽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但能听到那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终于他们看见那个人出现在一个离他们不远的高坡上。
“不错,就是麦克尔!”菲尼亚斯说,他扯开嗓子高喊:“嗨,嗨,麦克尔!”
“菲尼亚斯,是你吗?”“是我,有什么消息?——他们追来了?”
“就跟在我身后,有八个到十个人,都喝得烂醉,骂骂咧咧,唾沫四溅,像一群恶狼。”
话犹未尽,一阵风吹过,隐约传来疾驰的马蹄声。“上车,伙计们,快!”菲尼亚斯说,“即使非动手不可,也得等我再往前走上一段路程。”那两人一听这话,马上跳上车。菲尼亚斯猛抽一鞭,马就飞跑起来。麦克尔策马紧跟在车后。大篷车在冰冻的路面上飞驰起来,但是背后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车上的女人也听见了动静,紧张地向车后张望,只见远处的小山顶上,曙光映红的天幕下面,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队人马。追兵又爬上一道山梁,显然已经看见了他们这辆车,因为白色的车篷十分显眼,从远处一望可见。于是顺风又传来一阵欣喜若狂的叫声。伊丽莎听了这声音直想呕吐,不由得把怀里的孩子搂得更紧了。那个老婆婆时而祷告,时而低声呻吟;乔治和吉姆则紧紧握住手中的枪。追兵很快逼近;马车突然急转弯,驶至一个陡峭的悬崖下面。只见危岩绝壁在开阔、平缓的地面上突兀崛起,直插云天,在晨曦映照下更显得阴森恐怖,恰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菲尼亚斯当年打猎时曾来过这里,因而对这里很熟悉;他把马赶得那么快,就是为了抢占这个地方。
“到了!”他猛然拉住马,跳下车说道。“大家赶快下车,跟我往山上爬。麦克尔,把你的马拴到车上,赶到前面阿玛赖亚家里,让他和他的伙计们来跟这些家伙争辩吧。”
很快,大家全都下了车。
“来呀,”菲尼亚斯一把抱起哈里,说道,“你们照顾好女人,好,拼命跑呀!”
看来不需要谁来催促,说时迟,那时快,那一行人早已翻过篱笆,朝山上跑去;麦克尔翻身下马,把缰绳拴到车上,立刻赶而去。
“往前走,”菲尼亚斯说。这时他们已经爬到山上,星光和曙光照亮了一条弯曲的山路,“这是当年我们打猎时的藏身之所。走!”
菲尼亚斯在前面带路,怀抱着孩子,在山崖上跳来跳去,活像一只山羊。吉姆背着他吓得浑身发抖的老母亲紧随其后;乔治和伊丽莎走在最后。此时,一队追兵来到篱笆跟前,纷纷下马,吵吵嚷嚷地准备追上山去。那几个逃亡者很快爬上峰顶,只见那条小路穿过一道峡谷,路狭窄得只能容纳一人通过,于是大家鱼贯而行;出得峡谷,迎面是一道一码宽的石沟或裂隙,对面是一座孤岩,跟悬崖其余部分不接不靠,高度有三十英尺,四面垂直,如同一座城堡。菲尼亚斯纵身跳过石沟,把孩子放到一块长满鲜嫩苔藓的平滑石头上;那峰顶到处都是这种白色的苔藓。
“跳过来!”他喊道,“要想活命,那就跳吧!”于是,一个接一个跳过来。山顶上的一堆乱石形成一道胸墙阻断了山下人的视线,看不见他们所在的位置。
“好啦,人到齐了,”菲尼亚斯从胸墙上探出头,俯视着悬崖下蜂拥而上的追捕者,说道。“他们有本事,就来抓我们吧。无论谁到这儿来,都要经过那道峡谷,正好在我们手枪的射程之内。伙计们,明白吗?”
“明白,”乔治说,“好啦,这是我们的事,我们甘冒所有风险。打仗的事全交给我们。”
“打仗的事当然可以交给你们,乔治,”菲尼亚斯嘴里嚼着白珠树叶说,“不过,我在一边观战总可以吧。看呀,那些家伙在那里叫叫嚷嚷,四下张望,好像母鸡打算飞起来宿窝呢。在他们往上爬之前,给他们一个警告好不好?明确告诉他们,谁敢上来就会吃子弹。”
天色大亮,山下的人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其中有我们的两个熟人汤姆·洛克和麻克斯。另外还有两名警官,以及在前面提到过的在那家酒馆里胡闹的一群匪徒,这些人只要几杯黄汤下肚,就可以跟来以追捕黑奴为乐。
“我说,汤姆,你那些黑奴都蔽起来了。”一个人说。“不错,我看见他们爬上去了,”汤姆说,“这里有一条路,我坚持爬上去。他们匆忙中跑不掉,不用多久就能把他们抓回来。”
“可是,汤姆,他们很有可能躲在岩石后面向我们开枪,”麻克斯说。“那可就危险了!”
“呸!”汤姆傲慢地说。“你只想保命,麻克斯!不会有危险的!黑鬼们没那个胆子!”
“保命有什么不错,”麻克斯说。“性命是最重要的。一旦逼急了,黑鬼们是豁得出去不要命的。”这时,乔治出现在他们上方一块岩石顶上,用镇静而响亮的声音说道,“先生们,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要抓捕一些逃跑的黑奴,”汤姆·洛克说。“一个名叫乔治·哈里斯,还有伊丽莎·哈里斯和他们的儿子,还有吉姆·谢尔登和一个老太婆。我们有警官跟着,还有拘捕令;我们必须把他们抓住。你听清楚了吗?你是肯塔基州谢尔比郡哈里斯先生家的那个乔治·哈里斯吗?”
“我是乔治·哈里斯。肯塔基州有一位哈里斯先生从前确实把我看成他的财产。但是,现在我是一个自由人,站在上帝自由的土地上;我的妻子和儿子是属于我的。吉姆和他妈妈也在这里。我们带着武器,我们打算用武器保卫自己。如果你愿意,那就请上来;头一个进入我们子弹射程的人肯定会死,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最后一个。”
“噢,慢来!慢来!”一个矮胖子一面擤鼻涕,一面走向前说道;“年轻人,这是很危险的话。告诉你,我们是执法的警官,法律、权力等等都在我们这一边。所以你们还是乖乖地投降吧;因为你们早晚得落入我们手里。”
“法律和权力掌握在你们手里,这我看得很明白。”
乔治嘲讽道。“你们打算把我的妻子带到新奥尔良去拍卖,把我的儿子像一头牛犊一样投进牛栏,把吉姆的老妈妈送给以前鞭打她、虐待她的那个老畜牲手里,就因为他抓不住她的儿子。但是,你们并没有抓住我们。我们不认可你们的法律;我们不承认你们的国家;我们站在上帝的蓝天下,像你们一样自由;我们以伟大造物主的名义起誓,我们将为自由战斗到底。”
乔治站立在岩石上面,发表了他的独立宣言。他讲话时一只手指向天空,仿佛他在向上帝祈求正义和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