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应付不了这两个世界:飞机上的和地面上的。我刚刚才把度特尔特和机枪手拖到允许的限度之外。我们看到法兰西在燃烧。我们看到大海在闪烁。在高空的我们已经老了。我们向远处的土地俯身,就像向博物馆的橱窗俯身一样。我们在太阳里和敌人的歼击机的灰尘斗争,然后我们又飞下来。我们投入到火灾中。我们牺牲了所有。在这儿,我们学到了比十年寒窗苦读学到的东西还要多。我们终于从十年的寺院里出来……在这条路上,可能在我们飞往埃勒斯的路上,我们重新寻找到了逃亡队伍在前进,最多走了五百米。
就在他们把出了事故的车推到沟里时,他们改变一条路,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方向盘旁,让自己的残余物被一条近迫处里时,我们又回到了中途着陆站。我们把整个失败跨越。我们像朝圣者,沙漠也难不住他们,尽管他们吃了很多苦,但他们的心还是在圣城了。
不幸的人群被夜散乱的困在马房里。人们贴得紧紧的。它朝着什么大叫?它叫我们向同事们跑去。我感觉我们奔向节日。就像一间破旧的房子,假如它被照亮在远处,就像把严冷的夜晚变成圣诞节之夜。在那儿,他们接待了我们。在那儿我们一起吃晚餐。
作为经历的风险,今天已经满足:我高兴,疲累。我把弹孔累累的飞机交给机械师,我脱去沉重的航空服,天太晚了,不能和菲涅克喝酒了,我会坐下来,和同志们共进晚餐……我们来晚了。没有回来的同志永远都回不来了。太迟了。他们死了!夜把他们摇曳在永恒里。吃晚饭的时候,机组在清算已死的人员是多少。
想起那些牺牲人的好。我们永远忘不了他们灿烂的笑容。我们将放弃这项待遇。我们像坏天使,偷猎者偷偷地出现。司令没吃他的面包,他盯着我们,也许他会说:“呀!……你们回来啦……”同志们没人说话,他们好像没看我们。
我不对,以前我从来不尊重大人。亚里亚司令!回来时我们一样的纯洁:
“你回来了,你是我们的人……”羞耻之心让大家沉默。
亚里亚司令,亚里亚司令……在你们当中的这种一致,我需要这样的精神。盲人坐下来,伸出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快乐。完成任务回来,我们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报酬,不复杂就是爱。
我们感觉不到爱。我们平常想的爱是更激情的感人的东西。但这里的爱是真爱:是联系网制造的。
24
我询问农夫有关我的飞机上的零件的数目,他回答说:“我不知道你的店铺的情况。但我一定相信,你的飞机少了一些机件:就是使我们赢得战争的机件……你愿意和我们一块共进晚餐吗?”
“我已经吃过了。”但他非要让我坐在他的侄女和农妇之间:“侄女,动一动,给校官让出个座位来。”我联系不光是我的同事们,通过他们,联系整个国家。爱一旦萌芽,根就会不停地猛长。不知说话的农夫在分面包。白天的事情让他变得认真高尚。他可能是最后一次,像做大事一样的,分派着。我想到周围生产面粉的田野,敌人明天就会侵略它。
士兵们不会造成这里的喧闹!因为大地很大。敌人的侵略在这儿可能只是孤零零的哨兵,没进入远方寥廓的田野,只是麦地边沿的一个灰点。表面上看没什么不一样,但一个点就够了,如果有人这里的一切都会改变。
风从麦地里吹过,总像在大海上吹。如果在麦地上吹的风,我们觉得场面很宏伟,这是因为它一面卷起麦田,一面清点家产。它能确保我们的将来不愁吃的。就像抚摸妻子的头发一样的温柔。
明天麦田就会被改变。麦子已不再是食粮。养人与养肥牲畜不一样。面包有很大的用处!我们在食用面包的时候,知道了面包与人和工具的关系。我们通过面包知道了很多的成果,是要流汗才能赢得面包。我们通过面包知道了怜悯的意思,因为面包是人在最落破的时候需要的。分享的面包的滋味是不一样的。现在这精神食粮的能力,从这块麦田出产的精神食粮的能力,快没了。农夫明天在弄断面包时,可能不会在大家吃饭了。明天面包可能再也招不来同样的目光。油灯的油也和面包一样,它变成精神光亮。
我看到农夫的侄女,她很漂亮,我想:由于有了她,面包变得可爱,沉静温和。一样的面包,在不同一个时间地点,发挥的作用也不一样,假如明天它点燃同样的灯,也不再有同样的火焰。面包的基本功能已经被改变。
我为保留灯光的质量而战,比救物质食粮更勇猛。
我为我家的面包的特殊的光芒而战,首先这位小姑娘的神秘让我感动,是非物质的外壳,是脸上身材之间说不出的关系。它是纸页上的诗,不是纸页。
她知道我在看她,也抬眼看我。我感觉她向我微笑……笑意就像一池水面的涟漪,它让我心乱。我时不时感觉到在这儿的而不是别处的杰出的灵魂。我产生了和平的心境。我想:“这是安宁的没有战争心境……”
我看见麦子在闪烁的光芒。在这神秘的气氛中侄女的脸颊绯红。农妇轻轻叹了口气,环视周围,一语不发。农夫在想明天的生计,也不说话。大伙儿都一句话不说,显得他的内心就像富裕的农庄般丰富——它和农庄一样被战争危害。
我一定要对庄里的粮食村民负责,突然有了这种感觉。我走出农庄。我慢慢地走着。我怀着这责任感,它一点也不沉重,我感到的是甜美,就像怀里有个睡着的孩子。
我以前说过我要和农庄谈谈心,但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像个果子,长在我想的树上。不安过去已有几个小时,我感觉我和家里人团聚了,我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他们是我的家人。我的农夫在分派面包,他不是给予,他是在分享,交换。同样的小麦让我们吃在肚子里。农夫没少了面包,而是多了,因为他吃的是最好的面包,他的面包变成了大家的面包。今天下午我为他们起飞,去做完战斗任务,我也没给他们任何东西。我的机组也什么都没给他们。我们的牺牲是他们部分战争。我知道为什么欧席代在战争中没有讲什么豪言壮语。就像个为农庄打铁的铁匠。“你是谁?铁匠农庄里的。”他高高兴兴地干活。
当他们似乎失望的时候,我希望,我不要分清我是失望还是希望。他们的部分希望就是我。当然,我们已经打了败仗。一切都不能确定,所有都在崩塌。但我仍存在胜利者的平静。很矛盾吗这些话?我不重视词句。我和菲涅克、欧席代、亚里亚、加霍尔一样。我们不知道用什么话判断我们的胜利的感觉,但我们觉得要负责。没人能既感到要负责,又绝望的。
失败……胜利……我不大懂运用这些公式。胜利振奋人,失败者退化变质。失败杀人,胜利者醒悟。生活不是用状态表示的,是由步骤表示的。在能力中我唯一不能怀疑的就是胜利。在广阔的黑土地上撒下种子,那就已经是胜利者了。能看到在地里长出果实,是要用时间的。
今早上只有残兵败将,慌乱的人群。但如果散乱的人群齐心协力,他们就成了有秧序的队伍了。假如把他们撒到工地上,他们就好比工地上的石头一样散乱。我不害怕分散的辕木。假如它播下种子,种子会长成有用的材料。
考虑问题的人就好像种子。任何知道真相的人都把事实说给他听。发明的人会立刻宣传他的发明。我不知道欧席代立刻表达自己,或怎么行动。可我一点也不着急。他自会平静地对周围的人宣传他的信念。我看得更明白成功者的原则:一个坚守在教堂里的圣器室管理人或修椅子人的岗位的人,就已经是胜利者。心中有了再建的教堂的人,也是胜利者。胜利是爱的成果。惟有爱可以辨出要塑造的面孔。只有爱才能管理它。为爱服务的时候智力才感觉到有意义。
雕塑家要做完他的作品,职责是重大的:如果他不知道怎样塑造,问题并不大。用拇指按一下又一下,不断修改,解决漏洞百出的问题,他会用黏土塑出他的作品来的。创造者不是智力和判断。假如雕塑家只用技巧和智力,他的双手就缺少天分。
我们长久地错误地表演智者的角色。我们忽视了人的存在。我们认为灵魂低下的人能帮助我们完成高尚的事业;以为能干的自私者能鼓励牺牲精神,认为经过演讲,冷酷的人能树立友爱和爱的世界;我们忽视了“人”。雪松的种子无论怎样都会成长成雪松;荆棘的种子长成荆棘。今后我不接受按公式去判断人,不要相信他们的承诺,听行动的方向也一样。我不知道回家的人,是爱他的家人呢还是回去吵架。我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要知道他想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人总是向着他想去的地方的。
芽在太阳的照耀下,总是能穿过石缝找到路萌发的。绝对的逻辑学家,没有太阳的影响,会埋在混淆的问题里。我会记住敌人给我上的课。要围困敌人的后方,装甲部队该怎样选择方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怎样才是装甲队的样子?它必须像堤坝——能扛得住大海的冲击。
该怎样去做?干这个,或相反的事,或其它的事,不知道什么是未来的决定。该是个什么人?这是基础的问题。因为惟有精神使智力肥沃。精神使智力有了以后的作品,智力让作品足月分娩。为了造出第一艘帆船,人该去做什么?方法很麻烦了。总之需要很多的实验。这人该是个怎样的人?我坚持认同他最基本的创造。他该是个生意人或士兵,因为出于对遥远的故乡的爱,他会激励技术人员,招收工人,有一天,把帆船驶入大海!要让整座树林消失,该怎么办?啊,这太不容易了……怎样才能办到?该是火灾!
明天醒来时,不知道我的国家还在不在,自己是否还活着!为我们的国家不被占领,我们应该去做什么?怎样找个容易的办法?需要的东西经常是矛盾的。重要的是拯救精神遗产。失去这个,种族没有了特性。主要的是救种族,没有它,就没有了遗产。逻辑学家,由于缺少调和两种救助的语言,企图牺牲灵魂或肉体。我看不起逻辑学家,我盼望我的国家有一天不管是精神还是肉体都健在。为了我的国家,我行动的时候,必须时时刻刻,以满腔的爱去把握这个方向。假如大海有分量,它一定能找到路。
不要不相信我去救助。我知道火的形象对盲人的意义。假如盲人向火走去,这就是表明他产生了需要火的信念。他已经被火困住。如果盲人寻找火,这就是表明他已找到了它。依此类推,如果雕塑家看重黏土,他就能塑成他的作品。同样我们也是。我们感受到了团结的温暖,所以我们已经是成功者。
我们已经觉察到我们的团体的重要。我们肯定要表达我们的感觉。为了与它紧紧联系在一起。这是思想和语言的努力。但我们为了一点也不失去它,我们也必须对临时的逻辑陷阱、讹诈、论战就当没听见。总之,我们承认我们的出处。
因此,完成埃勒斯上空的飞行任务回来,晚上我回到了安静的村庄,我倚在墙上,我开始逼迫自己思考简单的规则,我绝对不会背叛的,我明白了通过执行这次任务变得更明朗的规则。
既然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我肯定认他们,无论他们干什么。我肯定不会在其它人面前责备他们。假如我有能力保护他们,我会去做的。假如他们羞辱我,我会把这羞耻埋在心里,绝不张扬。无论我对他们有怎样的看法,我坚决不做要负责的证人。一个做丈夫的怎么会挨家挨户地告诉邻居他的妻子是荡妇?他不会诋毁妻子而自命清高地维护自己的面子,毕竟妻子是自家人。只能回到家,他才有权利发泄他的怒火。
这样说来,对于经常羞辱我的失败,我不能推卸责任。我是法兰西人。法兰西培养了无数的雷诺尔、帕斯卡尔、巴斯德、贵劳梅、欧席代。它也培养了没能力、政客、作弊者。我感觉,评着名人、好人,不承认与坏人的关系那是太简单了。
失败把人分成几类。失败破坏了原先坚牢的东西。失败存在死亡的威胁。我不会把灾难的责任推给思想不相同的自己人而献身。从这些没有法官的诉讼中什么都得不到。我们全都是失败者。欧席代没把失败的责任推给其他人。他想:“我,欧席代,我是法兰西人。我是弱者,欧席代的法兰西是弱者。有了法兰西我变成了弱者。有了法兰西我成了弱者。”欧席代知道,假如他以自己人作掩护,他只是自己有面子,从此,他就不是一个家庭的欧席代了,一个机组的、一个国家的欧席代了,他就成了沙漠中的欧席代了。
假如我的家侮辱了我,我可以对我的家行动。它是我的,要像我一样。假如我不接受侮辱,家可能随时被拆散,我独自一人,虽然很得意,但我可能比一个死人还要空虚。
为了生存,首先主要的是负责。然而几个小时以前,我还没有头绪。我是苦涩的,但我的断定更清楚了,同时我不接受埋怨其它的法兰西人。自从我心中有了法兰西,我不再接受法兰西埋怨世界。每个人要为大家负责,法兰西要为世界负责。法兰西原本就能给世界团结的共同标准。法兰西原本可以给世界作拱顶石。假如法兰西有法兰西的救星、法兰西的威望、影响,全世界可以经过法兰西来抵抗。今后我不承认我对世界的责备。假如它不能做到的话,法兰西应该从精神上服务于它。
法兰西原本是可以归附它的。我的三十三大队第二中队作为志愿者先后为挪威的战争而献身,然后再为芬兰。挪威和芬兰对于我家的士兵和士官来说又代表着什么?我总有一种他们似乎愿意为尝圣诞节的蚕豆而死的感觉。他们认为,牺牲生命对于在全世界挽救这种滋味中是值得的。如果我们是世界的圣诞节,那么世界将会因为我们而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