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斯特夫人的贸易会是一个十分高雅的社交活动。在参与人选上向来严格得近乎显得有些挑剔,所以,附近年轻夫人和小姐们都以能在这贸易会上占据一席之地而引以为荣。可以这么说,没有人会对这件事不感兴趣。
艾米受到邀请,乔反而却被拉下了。这是与会者的万幸,因为,她现在正值高昂着头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年龄阶段不吃尽苦头是根本不会懂得如何与人和睦相处的。这样,这个“既傲慢又乏味的小姐”便被冷落在一旁,而艾米则通过一个工艺品摊档大显身手,淋漓尽致地展示她那聪颖的天姿和高雅的审美情趣。
为了装备好那张属于她自己的桌子,她煞费苦心地网罗了许多适宜展销各具特色的工艺品。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只是在贸易会临开幕前一天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矛盾。
本来嘛,二十多个女人全部聚集在一起,有年轻的,也有老年的。人人又都好恶不同,又各怀心机,因此,发生冲突也在所难免。梅·契斯特小姐最近真是嫉妒死了艾米,因为这几天来艾米处处比她受人欢迎。就在此时,几件微小事的发生更是使她怒火中烧。先是艾米桌子上高雅的钢笔画把她的彩色花瓶给比下去,这使她心中感到稍稍的愤愤不平;而就在不久前的一次舞会上,舞会的王子都德和艾米竟然跳了四支曲子,同她却只跳了一支,这强烈的落差感也使她深深地苦恼;然而,更让她难以容忍的是她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马奇家的姑娘在兰姆家时对她大肆嘲讽,这促使她决定一定要采取报复行动。
按理说这笔账应该算在乔的账上,如果不是她惟妙惟肖地去模仿梅格,怎会引出这许多麻烦?而兰姆家的浑小子们偏偏又把这一切给添油加醋地大肆渲染了出去。惟独两个肇事者对此茫然无知。
当贸易会即将开幕时,契斯特夫人突然一下釜底抽薪,因此可以想像,这对于艾米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
契斯特夫人闻听女儿竟然被人嘲笑,自然便是怒火中烧。于是就在贸易会的头天晚上,当艾米正在为她漂亮的工艺品摊档做最后点缀时,契斯特夫人却出现在她面前,满脸冷若冰霜地说:
“亲爱的,我竟然没把这个摊位留给我自己的女儿们,所以大家对此都感到有些鸣不平。因为这个位置是最引人注目,有人甚至还说这是此次活动的最佳摊位。而我的女儿们却是筹委会的主要成员,我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个位置应该属于她们。非常遗憾,我也知道你很在意这个活动,但我想你不会计较个人的得失吧?倘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重新为你提供另一个摊位。”
契斯特夫人在来找艾米之前显得相当有自信,可临到要说时却发现其实很难面无愧色那么坦然自若地说出来。
艾米用疑惑地眼神注视着她,猜不透这突如其来变化的其中的奥秘。
艾米却认定这背后肯定大有文章,可又实在想不出到底为什么。她感到自己的感情此刻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言语中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来。她低声说了一句:“你该不会连一个位置也不想留给我吧?”
“亲爱的,不会的。你可千万别误会,这只不过是目前暂时的安排。我的女儿如果想要作出表率,自然是占这个优势的位置比较好。当然我也觉得这个摊位也许和你挺般配,同时也难为你把它装扮得如此漂亮,对此,我真的很感激。可是,我们还是迫不得已为此做出牺牲。我可以帮你另挑一个比较理想的位置,你喜欢那个花卉摊档吗?那里有几个女孩在筹办,此时确是一筹莫展,为此她们正感到心灰意懒呢。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得很出色。因为,那鲜艳美丽的鲜花素来是魅力难挡。”“特别是对那些年轻的先生。”梅格的插活显得弦外有音。一霎那,艾米便从她的神情上捕捉到自己如此倒霉的奥秘所在,她不禁勃然变色。但是,她反而不仅没有还击那有些任性的嘲讽,反而是以一种出乎人意料的平和的口吻说:
“契斯特夫人,那就一切都随你意吧。只要你高兴,我马上就离开这里,去花卉摊档。”
梅格说话了:“假使你愿意的话,那你可以把你桌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搬走。”
这时,她所说的话其实是充满善意并且也是发自肺腑的,因为她也看见艾米的杰作是那样的棒:雅致的笔架、五彩的贝壳和华丽的灯具,隐隐觉得有些良心不安。
但艾米显然是曲解了她的好意,她马上便接口道:“那当然,既然你认为它们是多余的。”随即,她二话没说就把她精心制作的所有工艺品用围裙全部兜走了,她内心深深的感觉不仅仅是她,甚至连她的作品都一同受到致命的侮辱。
“糟糕,这下你看把她惹得如此恼怒。上帝呀,反倒不如不向你求这个情,妈妈。”两眼直钩钩地看见所腾出来空荡荡的桌子,梅格心里不免有几分后悔。
母亲便在旁边安慰她说:“只不过是女孩们之间闹个别扭嘛,我想一会儿就没事了。”
其实,她也为介入孩子们的纠葛中而感到有些惭愧。那此花卉摊档的女孩们则都热烈地欢迎艾米和她作品的到来,这足以使她受到挫折的心多少能得到一些安慰。她于是便立即着手工作,她想,假使在这里不能淋漓尽致地完全展现自己的才华,那也要把这些鲜花给安置得尽善尽美妥妥当当。
但是,似乎上天并不作美,由于动手太晚,她早已累得精疲力竭,而别人都自顾不暇,至于那几个小女孩,却是笨手笨脚地帮越忙帮。这些可爱活泼的小孩则像一群闹喳喳的小鸟,乱哄哄的,乱成一团。她们非常笨拙地想把桌子安置成最理想的位置,尽管使出浑身解数,结果却还是适得其反。
于是,艾米把常青藤的支架先立起来,但是各个支撑点却极不平稳,一旦在花篮里装上植物,那支架马上便会摇摇欲坠,仿佛马上就要砸在她的头上;连艾米最为得意的瓷画上也溅得水迹斑斑,在那爱神丘比特的脸上好像垂着几滴黑色的眼泪;她用锤子在干活时却不慎又把手弄伤;迎着风工作偏偏又被风吹得感冒了。为此,她特别担心第二天的活动能否坚持下来。我相信有过同样经历的女读者一定会对艾米遇到这样的事而寄予深深的同情,并祝愿她能够一切顺利地度过难关。
晚上回家时,艾米给家人一五一十地诉说事情的经过。家人听后都为她抱不平。妈妈认为这简直是羞辱,但她直夸艾米做得很对。贝思也表示坚决不会再去贸易会了,以示来抗议。乔则质问艾米为何当时不带着她的全部作品马上就走,远离那些卑鄙无耻之徒,让她们自己去开什么贸易会去吧。
艾米却显得很平静地说:“不能因为她们的不仁,我就不义。我可不愿意这样。尽管是她们伤害了我,但我也有反击的权利,只是我根本不愿使用同样的方式。她们肯定会感觉沉默比那恶语和暴力更加有力量。妈妈,你说对吗?”
“亲爱的,这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精神。用亲吻来回报所打你的人,这真是个好办法。当然,想要做到它实在是不容易。”
母亲以这样的话进行这样评价,她知道,做往往比说要难得多。
艾米曾也想过报复,同样有千万种的理由敦促她这么做,但她还是强烈地克制住了自己情感的冲动。
第二天,艾米坚定了自己这种信念,决心用自己所拥有的善良和爱心去感化她的敌人。刚开始,她还做得不错,这完全要归功于一个偶然的发现,它的出现根本意想不到,却又正逢其时,恰到好处。那天一早,她正在布置摊档。小女孩们全部在房内装花篮,她则便随手拿起那本她非常心爱的书籍。这本书是那么地小巧玲珑,书皮庄重而典雅,同样也是父亲的心爱之物。书是用优等纸张印刷成的,并且每页文章都附有美丽的插图。艾米特别骄傲地翻阅着,这时,她的目光却被一首小诗给完全吸引住了,她不由自主地便思索起来。只见其中一行诗的下面用红黄蓝三种不同颜色的花边装饰着,格外醒目。它所表达的是在芸芸众生在铺满荆棘与玫瑰的人生道路上应该互助友爱的博爱思想:“你爱周围的人,就应该像爱你自己一样。”
“我应该努力朝这个方向去做,但可惜我没做到。”想到这里,艾米便抬头向花瓶后面的梅格望去,此刻梅格的表情也显得失意而惆怅,艾米的精美作品全部搬走了,但她的那些花瓶真的很难填补余下的空间。艾米站着看书,其中每一页都有指责嫉妒和报复的格言和警句。其实,我们每天都可以从街道、学校、工作间和家庭中得到启迪,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种传教,只不过常常被我们自己忽视罢了。就说跟前这个贸易会的摊档吧,如果它可以传达出有益且永恒的哲理,那么它就是传教士的讲台。而现在,这本小书却为在困惑中的艾米指点了迷津,使她清醒了许多。于是立竿见影,她做了很多人都难以做到的事。一群女孩围在了梅格的摊档前,她们一边欣赏着漂亮商品,一边又议论着摊档怎么又更换了女售货员。即便她们的声音很小,可艾米知道她们在谈论自己,想到这些女孩大半是偏听偏信,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可是,现在的艾米和过去已有了很大的区别,她在此时便用实际行动证实了这一点。
这时,她又听到梅格心情沉重地说:“太倒霉了,没时间准备别的东西了。但我又不想滥竽充数,放些破烂货。其实刚才这里的装饰很漂亮,现在却毁到我的手里。”
“我敢保证,如果你去求她,她一定会把那些漂亮的东西再拿回来的。”有个女孩建议道。
“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梅格踌踌不定地说。可是,她的话刚说完,就听到从客厅那边传来了一个美妙动人的声音,艾米应声而答:“不用求我,若需要,就放心用好啦。其实我还正想要提这个建议呢。它们原来就是为了你那个摊位而定做的,而不是我这里。就请拿回去吧,都怪我昨晚性子太急了。”
说着,她就把她那些漂亮的小工艺品一一地放了回去。之后,她便很快地走开了。她觉得做一件好事是很轻松,若留下来接受别人的感谢则是令人难堪的。
“她这么做真是太难得了,是不是啊?”一个女孩叫道。
梅格的回答不得而知,可是,却传来另外一个年轻女人那令人讨厌的声音,她讥笑着接道:“是难得。因为她知道,假如这些东西总摆在她自己的摊位上,是一件都卖不出去的。”
苍天呀,这真是太欺负老实人啦!不论我们做出的牺牲有多小,但最起码得到的回报是理解。有那么一阵子,艾米真的是有些后悔了,她感到好心并没有好报。不,绝不能这么说,很快,她的情绪又好转起来了,因为,通过自己的一双巧手而使这个摊位重新焕发了光彩。女孩们都和她友好如初,一个微不足道的举止使她们的隔阂片刻之间冰雪消融了。
对于艾米来说,那真是漫长的一天,要捱过去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自己一人在她的摊档后面坐着,很少有人来光顾,而那几个小女孩却早就跑光了。夏天里,是没有什么人会买花的,所以还没挨到傍晚,花就已经枯萎且失去了鲜亮的光泽。
那个摊档是整个贸易会最有吸引力的工艺品的摊档。那里每天都川流不息,满脸是笑的售货员忙碌碌的跑来跑去,她手里抱着的收款箱,只听见里面的钱币在“哗哗”响动。
艾米眺望着那边,心里真想过去帮忙。若真可以那样的话,她肯定会心情舒畅,应付自如的。但窝在这里却无人问津。这对一般人来说,倒也无所谓,可是,对于这样一个好强且活泼可爱的女孩来说,未免就太单调乏味了。一想到晚上家人、劳里和他的朋友都可能会看见她的狼狈不堪样子,这使她肝肠寸断,痛苦万分。
她回家时已是深夜。即便她没诉说委屈,就连这一天干了什么也一字未提,但是家人早已从她苍白的面容和异常的神态里看出了这一天的不平静。妈妈关心地添了杯茶给她。贝思则主动帮她换衣服,同时还给她做了个漂亮的花环并戴在她的头上。
乔更是不动声色地细细地梳妆,好像透露出要去把贸易会的那些摊档掀个底朝天的意思,这想法头把全家人确实都吓了一跳。
“乔,我求你了,别那样冲动。我不想把事情弄得惨不忍睹,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艾米央求着。她得早些走,因为她要争取再弄些鲜花来把她那可怜的摊档修饰一下。
乔赶忙安慰艾米,说:“别担心。我不过是想和所有我都认识的人来寒暄寒暄,使得他们可以在你的摊位前尽量多徘徊一会儿。放心好了,特迪和他的那些年轻人一定会伸出援助之手的,大家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靠在门边,静静地等候着劳里。过了一会儿,就听到了她那熟悉的脚步声,她高兴地迎了上去:“来的是我的小伙子吗?”
“没错!就像你是我的姑娘一样。”劳里一副满脸踌躇的样子,他很有绅士风度地伸出胳膊来让乔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