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下旬的一天拂晓,驻芷江的航空第九总站站长胡一之被值班参谋从睡梦中叫醒,说重庆航委会周至柔主任有重要电话要他亲自去接,他来不及穿军服便匆忙跑到值班室抓起电话,只听到电话里说:“喂!你是胡站长吗?我是周至柔,告诉你,今天有二十架苏联飞机要进驻芷江机场。”机场没有竣工就要降落飞机,这对从事了多年场站工作的胡一之来说却是从来没听说过的事。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连忙试探性地询问对方:“周主任,您是不是搞错了,芷江机场刚修好跑道,机坪及其他设施都还没有建好,这要降落飞机,可是安全没有保证啊!”“有了跑道就能起降飞机嘛,非常时期没有‘可是’,你抓紧准备吧!”周至柔说完便把电话搁上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的确使胡站长喜忧参半。高兴的是,这新修的机场即将迎来第一批战鹰,湘西的蓝空上将有一支惩罚日寇的“天兵”。忧虑的是机场还未全面竣工,跑道修好后也还来不及验收,这样匆忙使用机场,万一出现安全事故,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连忙找来机场负责设计、施工的工程师林泽群,详细了解了机场跑道的质量问题。从林工程师的汇报中得知跑道质量绝无问题,他又马上组织人员将跑道上的杂物清扫干净,一切准备妥当后,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下午5时许,从西晃山方向传来飞机马达的轰隆声,不一会儿二十一架成七个品字队形的苏制N-15和N-I6战斗机飞抵县城上空,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似一阵阵惊雷,震撼着千年沉静的古城,人们纷纷拥上街头,翘首仰望这些“天外来客”。嘿,好气派啊!银灰色的战机如同一群翱翔天际的苍鹰,巨大的躯体像一片祥云,挡住了西斜的太阳,机头的螺旋桨飞轮般地牵引着机体向前飞奔。机翼下的红星标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苏联机群在县城上空绕城飞行一圈,表示向古城人民致意,尔后飞至景星寺上空依次由南向北徐徐降落。那一条还散发着浓郁泥土气息的崭新跑道,第一次迎来了友好邻邦的“天之骄子”。后来得知,这支苏联志愿航空队是几天前从苏联阿拉木图起飞后,沿着一条缺乏机场和导航设施的航线飞往中国,经伊宁、迪化(今乌鲁木齐)、哈密到达玖州,在兰州进行检修和加油后,又匆匆直飞芷江的。这支苏联志愿航空队的代号为“正义之剑”大队。
当晚,由驻芷的国民党宪兵司令官谷正伦中将、第六战区长官司令部陈步云中将和航空第九总站站长胡一之、航空第二修理厂王仕卓及芷江县长赵叔筠等军政要员在苏联飞行员下榻的城南“环球大旅社”举行盛大酒会,欢迎苏军到来。
战争年代的时间表是异常紧张的,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没留给人半点松弛和喘息的时机。苏联志愿航空队到达芷江的第二天,就进行熟悉地物、掌握航线、适应空域的战前强化训练。
半个月后,芷江境内西北高峻、东南凹陷的山间盆地的特殊地貌,具有明显参照特征的天雷山、西晃山、明山及邻境的雪峰山、沅水等地物标志,均为苏联志愿航空队员们所熟悉。航空第九总站、航空第二修理厂、第二油弹库也抓紧为苏联空军的参战,做好机场的气象、通讯、导航、油弹等各项准备。芷江,这一处尚未竣工的后方机场,已超前进入了临战状态。
九、“正义之剑”斩飞魔
1938年9月下旬的一天中午,芷江防空指挥部接到远方防空观察哨传来的情报,说日本海军第十二航空队一批轰炸机沿洞庭湖,经常德朝芷江方向飞行。霎时间,县城内外传来一阵阵呜呜的空袭警报声。防空警报一响,城中百姓纷纷扶老携幼,向城郊四周的树丛里、山峦间疏散隐蔽,而守卫在机场的苏联志愿航空队员们,立即驾机腾空而起,直冲云天,钻入高空的云层里隐蔽待战。
约半小时后,十八架日本九三式轰炸机,像一群聒噪的黑乌鸦,紧贴着北部的明山山顶超低空飞来,机翼下那血红的太阳旗标记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震天价响的飞机马达轰鸣声,如鬼哭似狼嚎。敌机群一过明山便迅速爬高,直扑芷江机场。
这时,升入高空的六架苏联战机,钻出云层,如猛虎下山,饿鹰扑食似的向日机俯冲下来。成品字队形的日机,仓促应战,用机枪构成严密的火网,企图阻止空援基地,阻止苏联战鹰的攻击。苏联战机却充分利用自己高速、灵活的性能和娴熟的战斗技巧,在敌机群中横冲直撞,搞得敌机乱成一团,尔后迅速捕捉战机,紧紧咬住敌机的尾部、背部和腹部发起近距离攻击。天空中火光闪射,哒哒的机枪声响成一片。
“日机完蛋了!日机完蛋了!”突然有人大声地呼叫起来,躲藏在城郊防空洞的人们纷纷钻了出来,顾不得漫天纷飞的弹片和敌机扫射的危险,竞相观看那日本飞魔受惩的壮观一幕:只见一架日机尾部拖着浓浓的黑烟,像断线风筝似的摇摇晃晃直往下坠,接着在城东北十余公里的地方,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三名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飞魔,就这样永久葬身于异国的田垄里了。
人们刚转过脸来,空中又传来嘶嘶的响声,抬头一望,只见三架苏联战鹰从头顶一掠而过,朝着第二编队的两架日机猛冲过去,一阵哒哒的机枪声响过,又一架日机尾吐红光,像纸风车般地旋转着朝西晃山方向坠落,随着一团巨大的火光冲起,又有三个飞魔的罪恶灵魂被送上了西方的“极乐世界”。
遭到突然袭击的日本轰炸机群,丧魂落魄,惊慌失措地将携带的炸弹胡乱地扔了下去,各自慌忙逃命。苏联飞行员岂肯放过这一歼敌良机,三架苏联战机,加速追了上去,紧紧咬住最后一架日机,一齐开火,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打了个“空中开花”,碎裂的日机残片,像天女散花似的从空中飘落下来……这次空战,苏机六架对日机十八架,击落日机三架,九名侵略者丧命,以少胜多,痛歼敌寇,“正义之剑”大显神威。苏机的首战告捷,极大地鼓舞了古城人民,战后县城召开盛大的祝捷会,各界人士纷纷送去慰问品,慰劳这些奋勇杀敌的友邦“飞将军”。
苏联志愿航空队在芷期间,除在芷江基地上空奋勇杀敌,痛歼飞魔外,尤其是在1938年10月芷江机场修建竣工后,更是主动出击,配合前方的中国地面部队作战,当时,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天气晴好的上午,苏联战机三架、六架、十二架,编队向东北方向飞去,下午或傍晚又陆续返回基地。据中方翻译说,驻芷江的苏联志愿航空队曾参加了武汉、南昌、广州等城的保卫战,多次袭击日本陆、海军的机场、码头和阵地,给日本侵略者以沉重打击。但从芷江机场起飞的四名苏联飞行员在远程作战中,先后遭到日机突袭,壮烈牺牲,把一腔青春热血抛洒在中国的土地上。
十、快乐的异国精英
苏联志愿航空队员们在空中是战神,是勇士,在地面却是一群活泼快乐的年轻人。
当时驻芷江的苏联志愿航空队队员有五十来人,除在机场值班人员外,均住在县城南端大操场(即现在体育场)旁的“环球大旅社”里。每天清晨6时,他们准时起床,沿着公路朝七八里外的七里桥等处做长距离的跑步锻炼,以增强体质。晚饭后,这些年轻飞行员们,脱光上衣,在草坪中踢足球或打篮球,你争我夺,龙腾虎跃。
遇上阴雨天,偶尔也看到他们溜溜街,逛逛商店。有时为了猎奇,他们也买一点土特产品。一次,有一位苏联飞行员买了把铜制的水烟袋,学着抽丝烟,由于没有掌握好吸吮技术,结果把铜管中带有烟味的水吸进喉中,呛得直流眼泪,惹得同伴和周围的群众哄然大笑。
他们对本地产的小鞭炮很感兴趣,逢年过节,他们便买来一封封的小鞭炮边走边燃放,或送给跟随的小孩一起燃放,大家玩得十分开心。春节期间,舞灯队也喜欢到他们住宿的“环球旅社”门前舞龙耍狮,他们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小鞭炮一封接一封地放个不停,为舞龙的鼓劲助兴。
北门洲旁的潕水河,也是他们很爱去的地方,盛夏每当征战归来或球赛之后,常看到他们三两成群地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追逐戏耍,或潜入水底寻觅鱼蟹,或横江泅渡一争高下,或仰面朝天,让清流轻轻拂过,冲去战后的疲惫和尘烟,以尽情享受大自然赐予的舒坦和清爽。至于那些茶楼酒馆、舞厅戏院,他们是从不涉足的。天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1941年初,由于德、意法西斯已发动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欧洲战局吃紧,苏联的安全已受到严重威胁,在华的苏联志愿航空队奉命陆续回国。驻扎在芷江机场的苏联志愿航空大队也于当年2月全部撤离了芷江。
苏联志愿航空队在芷江虽只有两年多的时间,但他们那种英勇作战、不畏牺牲的精神,以及良好的纪律和生活作风,给芷江人民留下了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