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胜利荣光:芷江受降
3553100000028

第28章 附录今井武夫回忆受降经过(3)

然而自从芷江会谈以后,国民政府军在受降工作中看到日本军依然遵守建军以来的纪律,从未发生丝毫纠纷。即使国民政府之外的其他中国部队顽固地加以威胁,甚至受到中共军队的攻击,日本军也绝不肯将武器和设施交给他们,而是全部移交给中央军。这在我们日本军来说,本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却给予一般中国人以意外的感受。

我们在芷江停留期间,由负责接待的将校陪同,大家围一圆桌而坐,虽然是农村饭菜,但每餐都准备了丰富伙食,尽量饱餐。

只是飞机驾驶员松原喜八少佐,不知由于什么原因,似乎总是食欲不振。

我觉得很奇怪,一次在吃饭时谈起来,他终于打破了沉默开口说:“我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作为一名驾驶员,在军内可以算是最年长的,按规定也超龄三年了。“尤其是这一次打了败仗,恐怕在我一生中,这就是最后一次掌握驾驶盘了。回忆起当初的驾驶工作,想不到会有现在这样悲惨的遭遇,的确感到万分悲痛。

“还有我们乘来的心爱的M机,停放在机场上,每天在中美两国敌军注视之下,作为标志的两条红布,经过几次重新整理,都被中美军人拿掉,恐怕是当作纪念品拿走了。

“对于这架飞机,即使按偏爱的说法,也算不上是什么出色之物,可是我怕它遭受雨淋,却一定要把它盖好。这在落雨天也毫不在意地让飞机暴露在露天下的美国兵看来,总以好奇的眼光蔑视它。他们对几个人一起吆喝着,用手搬动螺旋桨的那种原始动作感到奇怪,像看把戏似的聚上一堆人,就我这当事人来说,感到像割我身体上的肉一样地难受。“芷江每天上午经常笼罩着季节性浓雾,万一我们一行回去的当天,也遇到这样的雾,恐怕就非一天一天地顺延起飞不可。人家不管有雾,不管夜晚都能毫不在意地自由起飞,只有我们的飞机就不能飞行,我作为驾驶员感到说不出的羞耻。虽然说是已经战败,但热爱祖国的心情却不允许祖国名誉受到损害。“因此心中忧虑,饭食难以下咽。”

尽管我国已经战败,我们是身为使节自己到敌国来投降的,但作为一个纯洁的军人,产生以上的想法,还是有正当理由的。

事实上,我们飞机质量很差,就是外行人也能一目了然,并且外观上也很寒碜,显然大有差别,这从常德以后的飞行中,就已取得现实经验,因此不得不停下筷子,一同抚然自叹。

在逗留当地的三天里,与我接触的中国人都仅限于职务上的关系。

此外托人传话,留下名片表示私人问候的,已如上述。在宿舍里负责接待的两位少校,一位是陈应庄,八年前我在北平工作时,他也在当地担任新闻记者,因此曾和我会过面,他也是日本留学生。另外一位陈昭凯是日本士官学校留学生。

在会谈中担任翻译的王武上校,也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生,他参加入学考试时我恰巧担任考官,据说他的生母是日本人。

又与我们接触的主任参谋钮先铭少将,是我战前在北平工作时最为要好的朋友、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钮传善的长子。

我与这些人不期而遇,感到很惊讶,同时感谢他们的好意,对我完成任务给予很大帮助。但我后来观察到,这并不是单纯的巧遇,而是中国方面特别照顾而安排好的。

例如宿舍中的这两位少校,到了9月间中国军进驻南京而在我们面前出现时,陈应庄是新编第六军政治部副主任、少将副参谋长,陈昭凯是中国军总部的上校参谋。

我们对于那罕见的连升数级的情况,本来感到有些吃惊,哪里知道,后来才逐渐明白,他们在芷江为了适应临时任务,不过是故意暂时装出低两三级的军衔而已,因此,我们对于中国方面的照顾更加深了感激。

萧参谋长和我们举行正式会谈的会场,为不使日方代表产生威胁性的压迫感,中国方面本来准备采用圆桌会议形式,会场已经布置好了,但临开会前想不到美军出来干涉,匆促之间改成长方桌面对面的会谈方式。日本留学生出身的人们对此深感不满,认为美国人不理解东洋道义,表示愤慨。

并且据他们告诉我,会谈结束后,看到我们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他们也感到高兴,认为我们尽管是战败国的使节,但也不有损于他们曾经留过学的日本军人的体面,使他们本身也感觉很有面子,因而他们还曾相互拥抱流泪呢。

我们在战败后,作为使节马上到敌军阵营中去,早已作好精神准备,认为遭受战败侮辱是理所当然的,根据情况,生命发生危险,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不料敌国军人却对我们洋溢着友邻之爱,此时此地,越发增加了我们感激的心情。

在抗日战争初期,我任联队长出征。传闻日军对待新加坡的英军和菲律宾的美军降将,强迫他们只准说“是”或“不是”,也有拒绝他们投降等情况。同时知道,日俄战争中乃本将军对待俄国将军斯特塞尔和日清战争(指中日甲午战争)中伊东提督对待清将丁汝昌,都是名副其实的军人作风。我亲自体验到中国军人对待我们败军使节那种令人怀念的态度,在深深感激的同时,并认识到这里面也潜伏着日本军战败的原因。

停战后与中国陆空军总部同时进驻南京的曹大中陆军少将,当时和日本军总司令部也有过接触。1962年他从台湾来到阔别二十五年的东京进行访问。从他当时的谈话中获悉:在芷江迎接我们日本军代表的何应钦上将,是在云南接到蒋介石总统命他接收日本军的指令后,急速前往重庆进行准备工作的。

陆军总部参谋长一职,新起用了曾任卫立煌将军的参谋长、四川籍的萧毅肃中将。另外决定向地方驻军电召徐祖贻中将和曹大中少将一同前往芷江,作为表面上没有特定任务的参谋。

徐是日本陆军大学毕业生,曹毕业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两人都是日本陆军留学生老前辈何应钦的心腹,派此两人同行的措施,并不是何应钦独断独行,因为任务特殊,是暗地里遵照蒋介石授意而行的。

也就是说,萧参谋长作为与中国结盟的盟军代表,负责处理有关日本军投降的工作,另外以建立今后中国军与日本军的新关系为目的,决定派遣徐和曹两人同往,以便和日本方面进行联系。

但是萧参谋长并未理解以上真意,所以没有让他们两人与日本军使节会见,因此也就没有取得成果。

又,中国军总部在到达芷江前,20日晚,曾由何应钦、萧毅肃、徐祖贻、曹大中四人在重庆举行会谈,商谈接收日本军的准备事宜。

会上,萧主张,命令日军对在南京、北平等地为重庆方面所指的伪政府要人全部加以逮捕。其他各人都不赞成,因此日本军才免除了对亲日政府要人采取背信行动。

因为有以上经过情况,可见特别是日本留学生出身的人,对于芷江会谈能顺利地完成,一定是分外感到高兴。因此也能体会到,蒋介石和何应钦对战后中日两国相互合作都有过深谋远虑。

(日)今井武夫,《今井武夫回忆录》,上海译文出版社,1978,第253-2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