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不在于努尔哈赤有无遗嘱,而在于后金以八旗立国,皇太极容不下这位有实力的大福晋。两黄旗的实力超过皇太极父子的两白旗。努尔哈赤已将两黄旗的60牛录分给她的三个儿子,每人15牛录,自己领有15牛录。阿巴亥作为后金汗的大福晋、掌领两黄旗的三兄弟的生母,在努尔哈赤死后,自然成为两黄旗、三兄弟的依靠与核心。除掉阿巴亥,可对她的三个儿子分而治之,使之不足以对皇权构成威胁。皇太极是一位心计超群之人,他不会明目张胆地做蠢事,而是用先帝“遗嘱”名义,堂而皇之地逼母后自尽,为自己扫清道路。然后在登基大典之前,比照先汗曾独掌两黄旗的先例,将自领的正白旗改成正黄旗,将其子豪格掌管的镶白旗改成镶黄旗;将多铎掌管的镶黄旗改成正白旗,阿济格掌管的正黄旗(包括多尔衮的15牛录)改成镶白旗。把努尔哈赤自领的15牛录给了年龄最小、不务正业的多铎,使之成为独掌一个全旗的旗主。两白旗改为两黄旗,地位明显提高。因为八旗按旗色定方位,两黄旗在登基大典、其他盛典及军事行动等各项重要场合,都理所当然地排在两翼之首。原两黄旗被改为两白旗之后,其地位降低,仅可排在左翼之中。这就是政治。
阿巴亥身后留下了深深的遗憾。她本来有力量保护自己和三个儿子:两黄旗女主子的身份就非同一般。即使她的儿子年轻没有能力与皇太极争夺汗位,她也不至于轻而易举地被公开杀掉。但因她缺乏政治上的远虑,没有抓住时机,发挥优势,不曾预先做周密的准备,更没有应付宫廷复杂而残酷斗争的能力。努尔哈赤在世时,她作为两黄旗女主子从不过问本旗之事,与旗下大臣也无任何交往,一切依靠夫君。努尔哈赤一走,局势骤变,又得不到诸贝勒的支持,也未得到自家两黄旗大臣的认真帮助,孤儿寡母,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在你死我活的严峻时刻,只能任人摆布。
这件事不能不使布木布泰大为震惊。虽然古代蒙古族也有殉葬习俗,但不及满族盛行。而且,这种事和黄金世家的小公主布木布泰关系不大。但阿巴亥之死却大不相同,她从阿巴亥的遭遇看到了自己命运的影子,感受到宫廷的森严可惧。这不能不让她毛骨悚然、刻骨铭心。
不难看出,在她还是一个纯真少女时,就被推入复杂的政治旋涡,被引上必修的政治课堂。从此,她开始了在政治中学习政治、在宫廷生活中学习宫廷斗争艺术的特殊人生历程。
四 跟着姑母和丈夫“见习”
布木布泰刚入宫时年纪小,首要的任务是学习。学习祖制家规、宫廷礼仪、满语等。这是后金家族所有青少年的必修课。此外,她还酷爱阅读经史之类的书籍。她学得非常用心,而且头脑聪慧,思维敏捷,能很快领悟,并学以致用,提出见解。
同时,听从姑母的吩咐,跟着姑母学做后宫管理方面的事,是姑母的小助手。姑母哲哲有见解、关心大局,不但主持后宫有办法,善于团结上下成员,把后宫管理得井然有序,遇有棘手的事,周全、稳妥解决,诸事处理得体,使皇太极无后顾之忧;而且帮助后金联系科尔沁蒙古,牵线搭桥,沟通情况,促成联姻,化解矛盾,巩固联盟,起了双方友好使者和桥梁作用。布木布泰跟着姑母做,向姑母学。
布木布泰以一位13岁少女嫁到满洲帝王家,而后成为历史上成功的女政治家,她的引路人除了姑母哲哲外,更少不了夫君皇太极。
皇太极在位10年,不辱使命,承前启后、继往开来,高瞻远瞩,颇有建树。他打败察哈尔林丹汗,统一漠南蒙古(即内蒙古),建旗,设旗长(扎萨克),定法制,进行有效管辖,其中科尔沁10旗起着坚强核心作用;他还攻克除宁远外明朝在关外的所有重镇,又招抚黑龙江中上游各族,扩展后金辖区,基本囊括整个东北和内蒙古地区;改变对汉族的高压政策,调整满汉民族关系,使满汉民族矛盾得以缓和;将后金改为大清,统一、规范本民族名称为满洲(今称满族),永留史册;发展健全八旗组织,首创蒙古八旗和汉军八旗,并组成了直属于汗的汉人独立武装“天佑兵”、“天助兵”等;适应社会发展需要,变革“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体制,加强皇权,建立清王朝中央集权制机构,为大清进关,入主中原,统一全国奠定了基础。
这最后一项,要改变传统的制度和相关人员的地位,操作起来尤其艰巨复杂。努尔哈赤病重期间训谕诸子,其中重申他本人于天命七年(1622年)三月提出的“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体制。这一体制,是发挥八旗旗主的集体领导作用,共同掌握最高权力,共议国事,互相制衡;共同议立新君,罢免昏君;八家均分财物;以及议决其他重大问题。任何个人都不能擅自决定上述事项,自行其是。汗受八家的制约,每个旗主也都要受另外七家的制约。当时的八旗旗主,有四大贝勒旗主:正红旗旗主代善、镶蓝旗旗主阿敏、正蓝旗旗主莽古尔泰、正白旗旗主皇太极;四小贝勒旗主:镶红旗旗主代善之子岳托、正黄旗旗主阿济格、镶黄旗旗主多铎、镶白旗旗主皇太极的长子豪格。[1]
努尔哈赤把这份遗产留给儿孙,试图让他们集思广益,用集体智慧共理朝政,并互相监督,防止个人擅权腐败,可谓用心良苦。但后金管辖地域扩展,经济成分、属民结构都与原来大不相同。满洲贵族的八家共治国政、平分财物之制,已经不能适应形势和事业发展的需要,改革势在必行。
这种绝对平均主义的体制,在后金统治集团尤其很难行得通。努尔哈赤在世时,由于他的功德权威、经历和辈分远在诸王之上,驾驭朝政得心应手,有一呼百应之功效;与“共治”结合,相得益彰。但后金汗由努尔哈赤换成皇太极,“共治”就不如从前顺利。
开始时,皇太极有高处不胜寒之感,处处谨慎小心。登基次日,在誓词中保证:“敬兄长,爱子弟,行正道”;不因某人微小过失削夺先帝给予他的户口,或贬,或诛等。尤其对三大贝勒,他不以臣下相待,优礼有加,率诸贝勒向三大贝勒行三拜礼,并各赐雕鞍良马。诸子弟大臣朝拜时,三大贝勒与汗并列而坐,共受朝拜。但这种局面并未持久,汗与诸贝勒,主要是与三大贝勒之间的矛盾逐渐尖锐化。在“共治”体制下,诸贝勒强调与汗分权,有的不顾大局,自行其是;皇太极不愿与兄长平起平坐,设法摆脱“共治”体制的束缚,利用职权之便,排斥异己,培养亲信,发展自己的势力,提高汗权,以实现“一言九鼎”的目标。他先后处罚了一错再错、屡教不改的二大贝勒阿敏和向来与之不睦的三大贝勒莽古尔泰,夺了他们的旗。任命与皇太极亲密的阿敏的弟弟济尔哈朗为镶蓝旗旗主。莽古尔泰的正蓝旗收归汗有,并重新进行改编:将正蓝旗混入正黄旗,重新编组成新的正黄、镶黄两旗,由汗自领。豪格原领的镶黄旗改为新的正蓝旗,仍由豪格任旗主。新组成的两黄旗没有其他王公管主,百分之百归汗家所有,且不再分给诸子,宫廷卫戍也由两黄旗的护军承担,成为巩固汗位、提高汗权的坚强柱石。
皇太极打击削弱几位大贝勒的同时,提拔重用诸小贝勒。他深知阿巴亥所生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和两白旗有隐患,采取抑制已成年、有战功的阿济格,重用年纪小、可塑性强的多尔衮和多铎,以争取两白旗的策略。赐多尔衮美号:墨尔根戴青(聪睿英武)、多铎美号:额尔克楚虎尔(乐观矫健)。又以阿济格有过错,命多尔衮取代他任镶白旗旗主。设立六部时,任命多尔衮为六部之首的吏部管部贝勒,又多次任命其为统兵主帅,率师出征。多铎是一个娇宠任性、放荡不羁的顽童,身为旗主,并不称职,20岁刚过,又被封为和硕豫亲王,还先后代替已故萨哈廉和岳托掌礼部和兵部。两白旗被分化,对皇太极已构不成威胁。
经过此番打大拉小、抑强扶弱,调整旗权分配关系和局部重组,汗对八旗的支配力与此前大不相同。原先,皇太极只有一旗,加上豪格的一旗,是两个;其余六个旗的贝勒可与他共治国政。其中有几个旗让他不放心,个别在做着和他离心离德之事。现在,他自领富有实力的两黄旗,加上豪格领的正蓝旗,自家就有三旗,汗家一支实力最强,无人可比。镶蓝旗旗主济尔哈朗、正白旗旗主多铎、镶白旗旗主多尔衮,都是他亲手扶植的兄弟;正红旗旗主代善及其长子、镶红旗旗主岳托,压根儿就与世无争。这样,八旗与汗由共治变为服从,后金大权集中于汗,“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体制名存实亡。布木布泰经历了皇太极对大清朝治理、发展的10年,耳闻目睹,并置身其中,参与其事,经历过那些不平静的日日夜夜,体会奋斗的艰辛,成功的欣慰,挫折的苦涩,百般珍视得来不易的成就,牢记经验教训,而后应用于教导、辅佐儿孙。
【注释】
[1]杜家骥:《清皇族与国政关系研究》,台湾五南图书出版有限公司1989年版,第3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