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吧,自由奔放的大海!
这是你最后一次在我的眼前,
翻滚着蔚蓝色的波浪
和闪耀着骄美的容光。
好像是朋友的忧郁的怨诉,
好像是他在临别时的呼唤,
我最后一次在倾听
你悲哀的喧响,你召唤的喧响。
你是我心灵的愿望之所在呀!
我时常沿着你的岸旁,
一个人静悄悄地、茫然地徘徊,
还因为那个隐秘的愿望而苦恼心伤![1]
我多么热爱你的回音,
热爱你阴沉的声调,你的深渊的音响,
还有那黄昏时分的寂静,
和那反复无常的激情!
渔夫们的温顺的风帆,
《致大海》伊林作
靠了你的任性的保护,
在波涛之间勇敢地飞航:
但当你汹涌起来而无法控制时,
大群的船只就会被覆亡。
我曾想永远地离开
你这寂寞和静止不动的海岸,
怀着狂欢之情祝贺你,
并任我的诗歌顺着你的波涛奔向远方,——
但是我却未能如愿以偿!
你等待着,你召唤着……而我却被束缚住;
我的心灵的挣扎完全归于虚枉:
我被一种强烈的热情所魅惑[2],
使我留在你的岸旁。……
有什么好怜惜呢?现在哪儿
才是我要奔向的无忧无虑的路径?
在你的荒漠之中,有一样东西
它曾使我的心灵为之震惊。
那是一个峭岩,一座光荣的坟墓……
在那儿,沉浸在寒冷的睡梦中的,
是一些威严的回忆:
拿破仑就在那儿[3]消亡。
在那儿,他长眠在苦难之中。
而紧跟他之后,正像风暴的喧响一样,
另一个天才,又飞离我们而去,
他是我们思想上的另一位君王[4]。
为自由之神所悲泣着的歌者消失了,
他把自己的桂冠留在世上。
阴恶的天气喧腾起来吧,激荡起来吧:
哦,大海呀,是他曾经将你歌唱。
你的形像反映在他的身上,
他是用你的精神塑造成长:
正像你一样,他威严,深远而阴沉,
他像你一样,什么都不能使他屈服投降。
世界空虚了……大海洋呀,
你现在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人们的命运到处都是一样:
凡是有着幸福的地方,那儿早就有人在守卫:
或许是开明的贤者,或许是暴虐的君王。
哦,再见吧,大海!
我永不会忘记你庄严的容光,
我将长久地,长久地
倾听你在黄昏时分的轰响。
我整个的心灵充满了你,
我要把你的峭岩,你的海湾,
你的闪光,你的阴影,还有絮语的波浪,
带进森林,带到那静寂的荒漠之乡。
——一八二四年
【注】普希金因为写作歌诵自由的诗,于一八二〇年被沙皇流放到南方。在南俄时,又因为继续写作充满反抗激情的诗,并与敖德萨总督沃龙佐夫不和,于一八二四年七月间又被宪警押送到他父母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去,前后禁居有两年之久。这首诗是在他离开敖德萨时就已经坦笔,而在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完成的。其中写出了他对于拿破仑和拜伦的追念,复又写出他想逃亡到海外去的胸怀。诗人维亚泽姆斯基公爵曾经屡次请普希金写一首悼念拜伦的诗,但是普希金并没有写,而于当年十月间把这首诗寄给他,并且这样写道:“奉上悼念上帝的奴仆拜伦的短诗一首。”又,这首诗,也表现出他是受了拜伦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影响,可能还又受了法国大诗人拉马丁的《向大海告别》一诗的影响。
【注释】
[1]指普希金想秘密逃到海外去的愿望。1824年正月间,普希金曾写信给他的弟弟:“我想静悄悄地拿着芦杖和礼帽,乘船去一游君士坦丁堡。神圣的俄罗斯在我觉得是太难受了。”
[2]指普希金对敖德萨总督沃龙佐夫美丽的夫人的感情。
[3]拿破仑于1821年死于圣赫勒拿岛,诗中的“一个峭岩”即指此岛。
[4]指英国大诗人拜伦因参加希腊的革命于1824年4月间患寒热病死于米索隆基地方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