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普希金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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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普希金传略(4)

普希金急于参加作战,不久就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土耳其的骑兵袭击俄国军队的前哨阵地。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普希金就冲出营帐,跳上马,飞驰而去。担着心的拉耶夫斯基就派了两个军官去寻觅普希金。这时候哥萨克人正和土耳其的骑兵激战,龙骑兵向土耳其人的侧翼急驰过去。这两位军官看见普希金离开了龙骑兵,单独一个人手持长矛向着迎面而来的土耳其骑兵冲过去。刚从后方来的枪骑兵迫得土耳其人退却了,那两个军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普希金从前线上拖回来。

普希金非常喜欢野营的生活。他这样写道:“大炮在黎明时把我们唤醒。营帐里的睡梦特别熟。午饭时,我们吃亚洲风味的烤羊肉串。喝用塔甫里山的雪冰冻过的英国啤酒和香槟酒。”

普希金骑着哥萨克马,手里拿着鞭子。身上穿着黑色的大礼服,头上戴着圆筒帽,在军人中间显成一种奇象。兵士们都把他当作是一位外国牧师。

军队在一八二九年六月二十七日开抵埃尔祖鲁姆,并没有遭到任何抗拒就占领了它。普希金在埃尔祖鲁姆城住了三个多星期。城里面发现了瘟疫,他就决定启程离开当地。帕斯克维奇想留住普希金,请他目睹战争的更进一步的发展。但显然地,普希金已经完全明了这次战争的性质,就向帕斯克维奇告别了。

当普希金的创作愈加成熟和愈加深入,并且他愈向前进时,批评界就开始愈不了解他,读者对他的态度也就愈加冷淡。

《波尔塔瓦》就没有得到一般人士的热烈欢迎,布尔加林办的《北方蜜蜂》幸灾乐祸地写道:“一般读者对于《波尔塔瓦》的冷淡,清楚地证明出某些盛名的迷惑力已经消失了。”

在一八三〇年终于获得出版的《鲍里斯·戈都诺夫》,也遭到了淡遇。批评界这样写道:“诗歌是种创造;而在这个剧本里面,丝毫没有一点独特的创造。至于鲍里斯和舒伊斯基两个主角,只不过是从卡拉姆津的有韵的散文改编为诗句而已。”关于《叶甫盖尼·奥涅金》最好的一章——第七章,他们称它是“一个完全的失败!”

普希金蛰居于冷淡而寂寞的孤独之中,他这样写道:

诗人!不要重视世人的爱好。

狂热的赞美不过是瞬息即逝的喧声;

你将会听到愚人的批评和冷淡的人群的嘲笑,

但你应该坚决、镇静而沉着。

普希金对于社会与人生的观点的转变,这还是远在十二月党人起义之前就已经发生的事,现在是愈来愈加显著了。

他依旧悲切地同情那些被流放的十二月党人,希望他们能够得到赦免,并且向西伯利亚的十二月党人们致热烈的敬礼,预言着那幸福的日子的来临:

沉重的枷锁会掉下,

阴暗的牢狱会覆亡,——

自由会在门口欢欣地迎接你们,

弟兄们会把利剑送到你们手上。

他还把自己描写成为一位沉舟时得救的歌者阿里翁:

舵手死了,水手们也死了!——

只剩下我一个隐秘的歌者,

被暴风雨扔到海岸上,

我一边唱着往日的颂歌,

一边把我潮湿的衣裳,

晾晒在太阳下的岩石旁。

现在他对于旧日的那些赞美诗,已再没有信心。他认为十二月党人的事件是无望的失败了。

七、在莫斯科和波尔金诺

一八三〇年初春,普希金的一位莫斯科的朋友,在舞会上和纳塔利娅·冈察罗娃,还有她的母亲谈起了普希金。母女两人都对普希金表示好感,并请他代为致意。普希金的心神重又兴奋起来,立刻就整理行装启程到莫斯科去。他访问了冈察罗夫一家人。他们亲热地接待了他。从此普希金又常到他们家里去,四月六日就再度求婚。这一次,普希金的求婚终于被接受了。

一八三〇年五月六日,普希金和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冈察罗娃正式举行了订婚典礼。普希金的父亲为了他的婚事,还把尼日尼—诺夫戈罗德省基斯捷涅沃村有着两百个没有被质的“农奴”的领地,分给了普希金。秋初时,普希金就到尼日尼—诺夫戈罗德省去,接受产业和处置业务。他打算在那里只耽搁一个很短的时间。可巧当时在伏尔加河上游一带,发生了瘟疫。在离开莫斯科的第二站时,普希金就知道瘟疫已经流传到尼日尼—诺夫戈罗德城。及至当他抵达他父亲的领地波尔金诺村时,邻近的村子已被卫兵封锁,到处都设立了检疫站,人民怨声载道,各地方发生了骚动。

一个星期接着一个星期地过去了,一个月接着一个月地过去了,普希金还是滞留在波尔金诺。瘟疫到处蔓延着,一直传到莫斯科附近,防疫站阻断了所有的大路,莫斯科全被军队的警卫线包围起来,传说瘟疫已蔓延到莫斯科城中。普希金非常担心他未婚妻的健康和安全;此外还又传来一种谣言,说是婚事另有变化,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已经嫁给另外一个人。他想冲到莫斯科去,两次已从波尔金诺启程,满望能越过检疫站的封锁线,但两次都逼得退回来。

普希金在波尔金诺村度过了整个秋天。他觉得秋天是最宜于写作的时期。他许多最重要的作品,差不多都是在秋天写成的。在这个波尔金诺的秋天里,普希金的创作高潮是异常惊人的——他的创作就像从一个永远无尽的喷泉里涌流出来一样。在波尔金诺村滞留的三个月当中,他写了四个小悲剧:《吝啬的骑士》、《莫扎特和萨列里》、《瘟疫流行时的宴会》和《石客》,全部《别尔金小说集》,一篇叙事诗《科洛姆纳的小屋》,《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最后两章,还写了将近三十首抒情诗。当我们看这些作品的写作日期时,那我们简直不敢相信:十月五日完成长诗《科洛姆纳的小屋》,十二至十四日完成小说《射击》,二十日完成《暴风雪》,二十三日完成《吝啬的骑士》,二十六日完成《莫扎特和萨列里》等等。因此普希金称这个秋季是“多产的秋季”。

普希金在这一个时期所写的作品,不仅以数量之多和质量之高惊人,同时还以从这一种情绪转变为另一种情绪的易变性惊人。像他所写的《村姑小姐》、《暴风雪》等明快的小说或是《科洛姆纳的小屋》,和《吝啬的骑士》、《莫扎特和萨列里》及《瘟疫流行时的宴会》等深刻严正的剧本,就都是更迭地写出来的。他在这个秋天所写的抒情诗,也充满着多样的而又相互对立的情调。

最后,他只有在十二月间才能离开波尔金诺。十二月五日就到了莫斯科。

婚礼是一八三一年二月十八日在大尼基茨克大街(现名赫尔岑大街)的大升天教堂里举行的。和前一个时期的情形恰好相反,普希金是愉快、高兴的,亲切地接待友人和笑着。当举行仪式交换戒指时,普希金的戒指掉在地上。接着他手里的蜡烛又熄灭了,迷信的普希金脸色发白,并且小声地说道:

“这一切都不是好兆呀!”

八、结婚以后

普希金打算和他的妻子居留在莫斯科。他们就在阿尔巴特街上租了一所舒适的带家具的房子。这所房子一直保留到今天;它的号数是五十三号。普希金当时这样写信给普列特尼奥夫[1]:“我结婚了,非常快活。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在我的一生中不要有什么变动:更好的都不再期望了。这种情况对于我是这样新鲜,是好像我再生了一样。”但是他和岳母的不睦是愈来愈厉害了,纳塔利娅·伊万诺夫娜常促使自己的女儿去反对普希金,并尽可能地诽谤他。这些口舌之争使得普希金再不能容忍下去。他于是就放弃了莫斯科的那所住宅,在五月中旬带着妻子到彼得堡去。他决定在当地住下来。他们还在彼得堡近郊的皇村,租了一间消夏别墅过夏。

普希金很爱他的妻子。但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丝毫没有一点精神的共同点,并且也不可能有。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最感兴趣的,只是时髦的装束和上流社会中的活动。她对于丈夫的紧张的创作工作和精神生活,丝毫不能有任何帮助。当普希金充满了创作的激情,跑到她面前去,把自己的新诗读给她听的时候,她就叫道:

“我的天哪,普希金,你为什么总是拿自己的诗来麻烦我!”

在冬天沉息下去的瘟疫,又以新的力量跟着春天卷土重来,向彼得堡蔓延过去。沙皇尼古拉和宫廷都迁到皇村去。普希金写信给普列特尼奥夫道:“皇村沸腾起来了,变成了京城。”

有一次在皇村公园里,普希金遇到了沙皇尼古拉。尼古拉对普希金极为亲热,问起他的工作,并且还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不供职?普希金回答道,他准备供职,但是除掉文学的职务以外,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这时候沙皇就向他建议,要他写一部彼得大帝的历史。

普希金的美丽的妻子,非常得到皇后的欢心;沙皇远在莫斯科时,就在各种宴会上见过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当时她还是一个少女,沙皇那时就已经觉得她可爱而又有趣了。皇后并且表示了这样的愿望,希望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到宫廷里来。

一八三一年的秋天,普希金从皇村迁回彼得堡。他被正式派到外交部,不久就晋升一级,规定薪俸为每年五千卢布。但对于普希金当时的需要,这个数目是太少了。宫廷因为他妻子的美丽而全在狂欢中;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马上就成了彼得堡上流社会的一个最时髦的女人。而上流社会的漂亮的太太们,都必须要有典雅的服装,漂亮的马车,宽大的住宅和建在附近时髦岛屿上的消夏别墅。这样一来,用费的预算就完全不可思议了:普希金每年要有两万五千到三万卢布才敷家用。

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的生活,是在不断的娱乐、欢宴和舞会中消磨掉的。她早晨四五点钟才回家,起身很迟;晚上八点钟进午餐;午餐之后,纳塔利娅·尼古拉耶夫娜就换装,再出门去。丈夫就伴着她。对于普希金,热衷于跳舞的时代是早已过去了。但又不能让妻子一个人单独出去。他每晚都是在舞会中度过的:站在墙边,困惫地看着跳舞的人,吃着冰激凌打着呵笑。有一次他对一个相识的女人叹着气说道:

拘束呀,拘束呀,这贵族的宫廷!

就只有站着吃,坐着饮!

朋友们日益担心着普希金现在所生活的那种可怕的不利于创作的环境。果戈理[2]写道:“除掉在舞会上,什么地方都找不到他。他就这样消磨掉了他全部的生活。”而普希金本人也怀着忧虑写信给莫斯科的朋友纳晓金[3]道:“对于生活的顾虑,使得我无暇感到寂寞。但是我失掉了写作所必须的那种自由独身的生活的闲暇。我的妻子总是打扮得入时地在社会里混,——这一切都需要钱,而钱只有靠我的写作才弄得到,而写作又必须要有安静的生活。”普希金没有安静的生活好让他写新的作品;为了出版已经写成的作品,也有各种阻碍,这就是由于沙皇对普希金表示的那种“仁慈”所产生出来的,——要将自己的作品送给沙皇审查。

普希金曾经以为这会是他的特权,但现在却变成他的义务了。他这样写给本肯多夫:“兹有一事,胆敢恳求开恩:此后小作品能否送至普通检查机关审核。”看,普希金当时所请求的是怎样的恩呀!

普希金在文献档案保管处努力工作,搜集他所奉命编辑的彼得大帝历史的材料。但这时候另一件历史工作,把他从准备彼得大帝的历史工作中吸引开了。普希金对十八世纪哥萨克农民起义的领袖——普加乔夫很感兴趣[4]。他想写一部以普加乔夫起义为题材的长篇小说。为此,普希金就必须到俄国东部普加乔夫起义的地方去访向。普希金得到了四个月的假期,一八三三年七月十七日他就从彼得堡启程出发了。紧跟在他后面,他所要访问的几个省区的省长都得到秘密的训令:“通令各地机关派秘密警察,监视九等文官普希金在居留期间之生活情形与行动等。”

普希金访问了喀山、奥伦堡和乌拉尔斯克。向老年人们探询关于普加乔夫的事迹,视察了他军事行动的地方。他从奥伦堡就到了别尔地村,在过去,这里是普加乔夫的京城。在别尔地村,他找到了一个亲自和普加乔夫相识的七十五岁的老太婆。普希金和她整整谈了一个早晨,询问她,听她唱歌,临别时还给了她一块金币。

普希金走了之后,别尔地村的庸人们就起了疑心:这个异常热心地询问关于强盗的事情的人,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呢?他为什么给了老太婆一块金币?事情是可疑的,最好不要惹出什么不幸的事情来吧!他们就备车赶到奥伦堡去,带着那个拿了金币的老太婆去见当地长官,并且报告道:

“昨天有一个外乡的绅士到我们那儿来。是这样的一个人:身材不很高,头发是黑而卷曲的,面带浅黑色,询问普加乔夫起义的事情,还酬以金币,大概这是个反基督的人,因为在他的手上长着的不是指甲而是长爪。”(大家都知道,普希金是留着很长的指甲的。)

一八三三年十月一日,普希金到波尔金诺去,住下来从事写作。他早晨七点钟醒过来,喝了咖啡,就躺在床上一直写到三点钟。然后出去骑马,五点钟洗澡,吃午饭,此后就读书一直读到九点钟才睡觉。这是一个最适宜的环境,他的创作又像泉水重新涌流出来。他心满意足地写信给他的妻子:“我正在写,并且已经写了很多东西了。”

滞留在波尔金诺村的一个半月当中,普希金写成了《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死公主的故事》、《安杰洛》,翻译了密茨凯维奇[5]的两篇歌谣叙事诗,完成了普加乔夫史,写了他晚期生活中最好的两篇作品——叙事诗《青铜骑士》和中篇小说《黑桃皇后》。

一八三三年十一月中旬,普希金就返回彼得堡。

【注释】

[1]普列特尼奥夫(1792—1865),作家及诗人,曾在彼得堡大学担任俄国文学史教授一职,是普希金最亲近的朋友。

[2]果戈理(1809—1852),俄国著名小说家,《死魂灵》的作者。

[3]纳晓金(1801—1854),普希金最亲近的一位朋友。

[4]普加乔夫(约1740—1775)。

[5]密茨凯维奇(1798—1855),波兰大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