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重新访问了
那一角土地,我曾经作为一个被放逐者
在那儿度过了两年不知不觉的岁月[1]。
自从那时起已经过去十年啦——
对于我,生活中起过很多的变化,
而我自己呢,遵从着普遍的法则,
也有了很多的改变;——但在这儿,
那往日的一切又重新生动地围绕着我;
就好像昨天
我还在这些树丛中漫步过一样。
这儿是那间贬居时的小屋,
我和我可怜的奶娘在那儿同住过。
老妈妈早就不在啦[2]——隔着墙壁
我再也听不见她小心巡视时的
沉重的脚步声。
这儿是那座多树的山坡,
我时常寂然不动地坐在上面——
凝视着湖水,还带着哀愁
回想起另一些海岸,另一些波浪……
在金黄色的田地和绿色的原野中间
它闪着青光,在辽阔地伸展着;
一个渔夫驾着扁舟
横过那未知莫测的湖水,
还在身后拖着一面破旧了的鱼网。
在倾斜的岸旁,散布着许多村庄,
在它们后面歪立着一所磨坊,
迎风吃力地旋转着它的翅膀……
在祖传的领地的边界上,
就是那条被雨水冲坏了的大路
在伸向山坡的地方,
立着三棵松树——一棵稍远一点,
其他两棵紧紧地并排着,——
当我在月色的清光下
骑着马经过它们的身旁,
它们的树顶就用熟悉的喧响声将我欢迎。
现在我沿着这条大路走过去,
我又看见它们在我的前方。它们还是那样,
还是同样地传出了我的耳朵所熟悉的喧响——
但在它们衰老的树根旁
(从前那儿是空旷的、光裸的),
现在已经长起一片年青的树丛,
绿色的家庭;小树像孩子一样
拥挤在它们的荫影下。
而在远方,站着它们的一位忧郁的同伴,
像个年老的独身者,它的四周围
还是像以前一样地空旷。
你们好啊,
年青的和不熟识的家族!
我不会看到你们日后的壮大的成长,
就是当你们长得高过了我的老同伴,
并且把它们的老树顶
从过路人的眼前遮闭了的时光。
但当我的孙子从朋友家闲谈归来,
充满了高兴和愉快的思想,
并且在夜色中走过你的身旁,
让他那时听见你欢迎的喧响
还会把我回想。
——一八三五年九月二十六日
【注】普希金一生中曾到过他父母的领地米哈伊洛夫斯克村好几次:最早的一次是在一八一七年;第二次是一八一九年;一八二四年到一八二六年,他被囚禁在当地两年,这是他住得最长的一个时期;一八二七年他到过当地一次;一八三五年五月和九至十月间,他又先后去过两次,这首诗就是在九月二十六日写的。他在九月二十五日写信告诉他的妻子:“在米哈伊洛夫斯克村,一切都依旧,只是那儿已经没有我的奶娘啦,此外当我不在的时候,在我熟识的那几棵松树的旁边,又长起了一个青绿的松树的家庭。”
《纪念碑》的手稿
【注释】
[1]指1824年到1826年他被禁居在米哈伊洛夫斯克村而言。
[2]指他的奶娘阿林娜·罗季奥诺夫娜,她于1828年7月31日死于彼得堡。